第九章

    一夜风雨,第二日天气晴朗,所有的沉闷都消散了。

    银月从小床上醒来,眼见天色不早,像往常一样进屋,打算把小公主叫起来。她们还在东宫,这是太子的地盘,银月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进屋后,床上却空空如也。

    银月一下慌了神,急忙跑出去找人,忽听到熟悉的哭声。那哭声软软糯糯,断断续续的,银月一听就知道是谁。

    怎么回事,小公主为何跑正殿去了?那可是太子的寝宫啊,是不是惹太子生气,被骂了?

    银月一颗心七上八下。

    李元煦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昨个儿他读书读到寅时,后来实在太困,便撑着额头睡了一会,谁成想大清早的,他那娇滴滴的皇妹又在哭。

    昨日都帮她守夜了,自己的床也给她睡,为什么又哭了?

    李元煦放下书,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起身去内室一探究竟。

    他习惯用檀香,寝宫里都是这种味道,清冷醇厚,又带着一丝凌厉。手指挑开珠帘,他刚进去,翘翘哭声顿了顿,看见他一下哭得更凶。

    “皇兄,我……我要死了呜呜呜……”

    李元煦眉心微蹙,走到床边温声道:“休要胡言乱语,怎么了?”

    “翘翘吐血了呜呜……”说着,翘翘张开自己的嘴巴,含糊道:“你看你看,我嘴巴里好多血。”

    她的樱桃小嘴红彤彤,确实有血迹,李元煦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

    戏园子里,齐天大圣和妖怪打斗,打到最后也是这样的,妖怪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就倒地死了。每每这时候,翘翘就兴奋地鼓掌,小手拍红了都停不下来。

    所以潜意识里她认为,只要吐血,就代表要死了。

    “张大嘴巴,孤看看。”

    翘翘抽噎着,肩膀一抖一抖,乖乖张大嘴巴,“啊——”

    李元煦低头往她口腔里面看了看,发现有颗牙齿松动了。听母后说,沈翘的生辰在十二月,五岁半的小姑娘,换牙倒也正常。

    翘翘红着眼睛,“皇兄……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李元煦简直无语,又气又好笑。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他起了坏心思,沉着脸故意吓唬她,“嗯,恐怕是的。”

    翘翘如遭雷击,天哪,她还没找到娘亲,怎么可以死呢?

    怎么可以呢?

    她顿时又急又伤心,扑通歪倒在床上,哗哗哗掉眼泪。她要死了,既然死之前找不到娘亲,那该多吃点栗子糕,还是再看一场大闹天宫呢?

    李元煦得了乐子,心情大好,把人从床上拎起来,“行了,死不了。”

    “什么?”

    “你只是换牙。”

    李元煦走到外间吩咐几声,没一会,便来了一位白胡子太医。太医帮翘翘拔牙,很快血就止住了。

    得知自己死不了,翘翘又高兴了,连早膳都多吃了两碗。

    吃过早膳,太傅来给李元煦上课,翘翘不能再留,银月带她回蓬莱宫。

    昨夜翘翘睡得好,今天精神也好,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避开一个个水坑,银月缀在后头,“小公主,您慢些。”

    “我知道。”

    翘翘光顾着走路,经过御花园时一不留神,撞上一个人。

    “哎哟——”翘翘捂着脑门后退几步,眼睛盯着来人一眨不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银月赶忙行礼:“给公主请安。”

    对面的人正是十四公主,李明诗。十四公主今年十岁,母妃是兰贵人,兰贵人前些年非常得圣上宠爱,可惜生育伤了身子,听说小腹布满纹路,人也一日日憔悴,皇帝便没再去看过她了。

    这位十四公主心高气傲,脾气也大,一大早被侍女叫去读书,正愁没地方撒起床气呢。

    她盯着翘翘,扬起下巴:“大胆!竟敢冲撞本公主!”

    “我……我已经道过歉了。”翘翘认认真真和她讲道理,“你刚刚没听见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对不起嘛。”

    李明诗当然听见了,她就是故意找茬。这个小女娃长得倒是漂亮,她却从来没见过。

    李明诗:“你是谁?来宫里做什么?”

    翘翘:“我也是公主呢。”

    银月早听说十四公主不好惹,不动声色地将翘翘拢到身后,恭声道:“回禀十四公主,这是十六公主,她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十六公主?”李明诗想了想,“皇后娘娘收养的那个义女?”

    “正是。”

    这下,李明诗看翘翘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

    她早就听说,皇后娘娘收养了故人的女儿,还是太子亲自接回来的。昨日太子被陛下斥责,有人看见十六公主往东宫去了。

    当时李明诗就觉得,这个十六公主真傻,东宫有什么好去的,还偏偏挑太子不高兴的时候去,这不是找骂么。

    她清清嗓子,问:“你刚刚从东宫回来?”

    “是呀。”

    李明诗:“我看你眼睛红红,肯定被太子骂哭了吧?如何,太子是不是特别凶?我奉劝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番话翘翘听得云里雾里,皇兄哪里凶了?明明很好啊,给她好吃的,还请太医帮她拔牙。

    翘翘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姑娘,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谁好。

    翘翘叉着小腰,一本正经:“不许你说皇兄坏话。”

    “什么?”李明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多可怕啊,身世可怕,冷冷的性子更可怕,母妃曾偷偷告诉过她,别看现在太子年纪小不得圣心,东宫早就偷偷开始培植自己的党羽了。再过几年,皇宫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李明诗被母妃耳提面命,早就把太子当成了修罗夜叉,有一次她在御花园哭被太子撞见,太子竟威胁说,要将她带去东宫惩治,李明诗当即就不敢哭了。

    她摇摇头,也不知这个十六公主,是真傻还是假傻,竟会为太子说话。

    翘翘可管不了这么多,说起皇兄的好,小嘴就停不下来,“皇兄特别好的,你别不喜欢他,他宫里的栗子糕芙蓉糕特别好吃,下次我带来给你尝尝。”

    李明诗:“我才不要。”

    她可不想和太子走得太近。

    这时候,李明诗身后的宫女小声提醒:“公主,该走了,再晚赶不上早课,先生又该罚你抄书。”

    李明诗这才想起正事,挥挥手:“本宫走了。”

    翘翘也挥手:“再见。”

    接下来再没遇到什么人,待回了蓬莱宫,高奶娘坐在花园里给翘翘做衣裳,一只白色小猫躺在阳光下,舔自己的毛。

    “奶娘,我回来啦——”翘翘小手扶着门跨进去,又叫了声:“雪绒。”

    猫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迈着猫步徐徐向她走来。翘翘抱起猫猫,开始给它说昨天今天遇到的趣事。

    小姑娘又开始自言自语了,银月便走到高奶娘身边,和她一起做衣裳。

    高奶娘小声问:“太子殿下那里,可有我们家卉娘子的消息。”

    银月摇头,“没听说。”

    “哎——”

    高奶娘苦着脸,一面为年轻的卉娘子伤心,一面又庆幸,幸好小小姐被接进了皇宫,否则在那个家里,不知要遭多少罪。

    过了几日,翘翘和楚皇后,李元煦坐在一起用晚膳,楚皇后提起翘翘上学的事。

    年满六岁的皇子公主,均在弘文馆读书,统一由先生授课。当然,有些勋爵人家的子女,也会托关系送到弘文馆,并以此为荣。

    楚皇后摸摸翘翘的小脑瓜,“你虽还不满六岁,但多学点东西没什么不好,本宫已经打点过了,明日你就去弘文馆,跟着大家读书。”

    翘翘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

    进宫这么久,翘翘没事干,整天这里跑跑那里逛逛,除了皇兄,却一个朋友都没交到。

    而且皇兄每日要读书,根本没空和她玩。

    她美滋滋地说:“那我以后就和皇兄一起去学堂,一起读书一起写字。皇兄,以后上学下学,你要等等我哦。”

    小姑娘想的可美了,去读书不仅能天天见到皇兄,若有不会的,还可以请教皇兄。

    可李元煦的回答令她失望了,“孤不在弘文馆读书。”

    太子读书可比弘文馆的学生累多了,弘文馆每天巳时上课,酉时放学。李元煦由太傅教导,需要从卯时学到亥时,中间除了用午膳晚膳,都不能午休,每月休息两日,严寒酷暑都不许缺席。

    翘翘一听,小脸顿时垮了,她缠着李元煦:“我想和皇兄一起读书。”

    楚皇后把李元煦的作息说给她听,一听跟着皇兄读书,需要寅时起床,翘翘就犹豫了。

    寅时多早啊,大公鸡都没起呢。

    “太子比你大了许多,他学的东西不适合你,你乖乖,就去弘文馆吧。”

    翘翘答应下来,“听母后的。”

    这时候,陈女官进殿,说申贵妃又来了。楚皇后面色微沉,交待兄妹两几句,出去处理事情。

    她前脚刚走,李元煦便感到额角突突地跳,他的头疾又犯了。

    李元煦蹙眉,疼得嘴唇发白额上冒汗,翘翘觉得他不对劲,便问:“皇兄,你怎么了?”

    “头痛。”

    翘翘没听清,小脑袋凑过去:“哪里痛,我帮皇兄呼呼。”

    李元煦哭笑不得,他这头痛太医都没办法,又岂是吹两下就能好的。

    不过小姑娘在身边就容易多了,李元煦眼皮半撩,在翘翘脸上捏了捏:“哭一个。”

    翘翘觉得莫名其妙。

    她虽然爱哭,但眼泪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她拿着糕点,摇摇头,“翘翘不想哭。”

    李元煦把她手中的糕点拿过来,放进自己嘴里,然后指尖突然发力,翘翘皮肤嫩,留下一道红印子。

    糕点被抢了,皇兄还掐她的脸。

    翘翘委屈,眼里蓄满了泪,呜呜哭起来。

    果然没一会,李元煦的头痛便缓解了。他捉弄完小姑娘,轻笑一声,“捏疼了?”

    “疼——”

    “过来,皇兄帮你揉揉。”

    翘翘有些生气了,躲开李元煦的手,撅着嘴巴,“皇兄是坏蛋,不和你玩了。”

    李元煦心情好,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他容貌俊美,不笑时冷若冰霜,笑起来却如晴空骄阳,眸子亮晶晶的。

    李元煦把小姑娘拎过来,用手帕擦擦她嘴角的糖屑,“嗯,孤是坏蛋,你是什么蛋?傻蛋?”

    他也觉得自己傻?

    翘翘睁大眼睛,“人家聪明着呢,才不是傻蛋。”

    李元煦手指曲起,敲敲她的额头,“真不是?”

    “嗯!”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说:“皇兄是坏蛋,翘翘是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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