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带翘翘回宫这件事,倒也不是心血来潮。

    前些日子李元煦去立政殿请安,听陈女官说,皇后娘娘喜欢沈医师的女儿,想收为义女。他也有私心,接小女娃入宫,头疾便可解。

    况且,如今沈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寄人篱下,这个小傻子能不能活到及笄都不一定。

    既如此,干脆把人带走吧。

    翘翘满脸泪痕,听闻大哥哥要带自己回家,小脑瓜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

    大哥哥是不是又要拐小孩?

    “我……我要等我娘,你别拐我……”

    李元煦俯下身来,“跟孤走,每天有好吃的。至于沈卉,你应是等不到她了。”

    翘翘愣了愣,眼泪流得更凶,“你能帮我找她吗?”

    人都死了,去哪里找?

    这孩子笨笨的不聪明,遇到事只会哭,李元煦微微摇头,他若像她这般软弱,只怕早就死千次百次了。

    小姑娘哭得实在太惨,白皙的面容被泪水模糊,身上又湿又脏,像流浪的小乞丐。

    刘进忠不忍,沉默叹气。

    李元煦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捏住她的下巴,擦去翘翘脸上的泪痕和污渍。

    翘翘抽噎着,“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娘亲?”

    这位大哥哥住在皇宫里,想必也和齐天大圣一样厉害吧。

    小女娃奶声奶气的请求,泪汪汪的眼里充满了恳求。

    李元煦打算和她讲讲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可翘翘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袖晃一晃,“好不好嘛——”

    说着,她又哭了。

    罢了,孩子毕竟还小,哪里懂生死之道,李元煦又帮她擦了擦泪,“嗯,帮你找,跟孤走吗?”

    翘翘终于止住了眼泪。

    从白马寺回来她便一直昏睡,醒来就变天了。为了找娘亲,这些日子翘翘不知道求了多少人,二舅舅,三舅舅都不理她。

    大哥哥是唯一答应帮忙的。

    翘翘终于点了点头,“好。”

    沉重的心情缓解了一点,她拉上李元煦,“哥哥,你跟我来。”

    说着,翘翘小短腿费力抬高跨过门槛,噔噔噔带着人往秋水院走。

    她饿了好几顿,身上没力气,走路也慢,走了一段距离停下来,张开双臂,“腿痛痛,哥哥抱我。”

    李元煦猜测,小丫头应当想回去收拾行李,这种事原本他不用管。但小姑娘是个自来熟,拉着他就往里走,现在还要他抱。

    皇宫十多个皇妹,李元煦一个都没抱过,现在却要抱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他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小姑娘入怀那一刻,轻盈如纱,她真的太瘦了。

    翘翘乖乖趴在他的身上,小手指挥,“往这边走。”

    秋水院中不见人影,高奶娘不知去哪里了。翘翘进屋,找来自己的元宝小包包,将里面的铜板全倒出来,“大哥哥,这些钱给你买茶吃。”

    说着,她又满屋子搜罗自己的玩具,万花筒,西洋镜,核桃糖……所有好玩好吃的,都捧到李元煦跟前。

    “大哥哥,这些……都是给你的。”

    李元煦觉得有趣,“给孤的。”

    “嗯。”翘翘点点小脑瓜,“我所有的好东西,都在这里了。”

    翘翘知道,求人办事要给好处的,平时娘亲就这么做。

    大哥哥拿了她的东西,就要帮她找娘亲,可不能食言。

    翘翘小手捏紧衣摆,“这些你先拿着,等找到娘亲,再让她赏你。”

    李元煦揉揉眉心,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打赏了两次……

    这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高奶娘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小小姐,你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

    方才她忙着应付祁氏,又是哭闹又是说要报官,才没让那泼妇把账本抢了去,然而一回头,翘翘就不见了。

    高奶娘在府中找一圈,一无所获只得先回秋水院,谁知才回来,就见院门口,站了好几个黑衣男子。

    她以为又是来要账本的,心揪着走回来,谁成想在屋内,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

    高奶娘一把将翘翘藏到身后,“你是谁?”

    李元煦语气淡淡,“收拾一下,她跟孤走。”

    这……这人小小年纪,怕不是人贩子吧?拐人都拐到家里来了?

    一时间,高奶娘没了主意。

    幸好,刘进忠走了过来,“不必慌张,这是太子殿下,听闻沈医师罹难,特来接沈姑娘入宫的。”

    高奶娘一下子想起来,上回进宫,在皇后宫里确实见过这个阉人。

    听闻那少年的身份,她双腿发软,扑通跪下,“当真?可……可是,小小姐入宫做什么呢?”

    刘进忠:“皇后娘娘喜欢沈姑娘,打算收她为义女。”

    皇后娘娘的义女,天爷啊,那不就是公主吗?

    高奶娘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权衡一番,觉得这是目前,小小姐最好的出路了。住在皇宫里,至少不愁吃喝,有皇后娘娘撑腰,长大了议亲也会容易许多吧。

    李元煦淡淡发话,“出发吧。”

    刘进忠恭声应是,请太子先行,剩下的事他来处理。

    不多时,沈府各院便接连收到消息,说是皇宫来人了。沈伯栋沈仲扬赶忙穿戴整齐,携妻子儿女赶往秋水院。

    沈府门第低微,何时有过这等荣耀,一路上众人步履匆匆,既害怕又期待。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又听闻一个更震惊的消息:

    翘翘要进宫当公主了!

    沈家人将信将疑,待赶到秋水院,就见一帮人在收拾东西。

    其中一个面白留须的男子见到他们,尖着嗓子道:“咱家候在这儿就是告诉诸位一声,沈姑娘得皇后娘娘与太子垂爱,今日就进宫去了。”

    这人虽未着宫装,但不难看出是个宦官,说话声中气十足,地位应该还不低。

    沈伯栋为官数年,关键时刻稳住心神,上前一拜,恭敬道:“这……实在突然,敢问公公,翘翘答应了?”

    刘进忠冷笑,“此等好事,沈姑娘为何不应?”

    “往后沈姑娘是公主,天之娇女,直呼公主名讳乃是大罪,君臣之礼,望沈大人心中有数。”

    沈伯栋心尖颤颤,拱手称是。

    闻言,沈家人心中滋味难以言表,尤其祁氏。

    说实话,得知这个小拖油瓶被人救下她是有点失望的,但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孩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往后能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

    哪知现在,小丫头摇身一变,成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如此一来,秋水院的钱财谁还敢动?动公主的钱财,不要命了吧。

    呕心沥血筹谋,到头来却一场空,祁氏不甘,暗地里牙都快咬碎了。

    秦氏和沈蓉也呆在了原地,这个沈翘竟如此好命,没了爹娘,又得皇家庇佑,她头上怕是有福星罩着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始后悔,这几日对翘翘过于苛待。

    也不知那个小傻子,会不会和皇后娘娘告状……

    正思忖着,只见门口人影闪动,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这少年容貌极盛,夜色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辉,他身姿笔挺,虽年纪不大,但如人中龙凤,气质非凡,勾得众人移不开眼。

    他怀中,抱着个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不是翘翘又是谁。

    沈家人眼睛都看直了,刘进忠咳嗽一声,呵道:“大胆,还不跪下,见过太子和公主——”

    沈伯栋带头,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李元煦不喜吵闹,未多言语,甚至一个眼神也无,抱着翘翘走了出去。

    待回到马车上,他叫来暗卫西夜,吩咐他探查沈卉之死。

    刘进忠不解,“殿下,沈医师不是死了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高奶娘忙道:“那晚白马寺失火,一直没见到卉娘子的尸首,有人说烧成灰,有人说被野兽叼走吃了,哎哟,我可怜的卉娘子——”

    “去查。”李元煦把玩手中那面西洋镜,唇角微勾,“孤收了赏钱,不好言而无信。”

    于是这一晚,在浓稠的夜色中,翘翘和高奶娘坐上马车,跟随李元煦一行人,再次踏入了皇城。

    原本入宫后,该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的,但翘翘病了。

    许是这几日伤心,在入宫的途中,翘翘便高热不退,人烧得迷迷糊糊,梦中呓语一直呼唤娘亲。

    高奶娘心疼得直掉眼泪,所幸她和翘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入了皇宫,很快有太医来看诊。

    “娘——”

    翘翘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陷入长长的梦中……

    立政殿。

    楚皇后听说沈家的事,得知沈卉死了,一时间也是难以接受。

    毕竟多年情谊,沈卉于她又有救命之恩,楚皇后靠在引枕上,“怎会如此突然?”

    陈女官宽慰说:“听说是寺庙失火,世事无常还请娘娘节哀。沈医师最疼她的女儿,九泉之下若知沈姑娘得娘娘怜爱,也无憾了。”

    楚皇后是真心喜欢那孩子,越喜欢,就越希望她什么都有。

    她能给翘翘荣华富贵,能给她前程姻缘,但即便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无法让沈卉死而复生。

    “这孩子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爹,现在又没了娘。”楚皇后饮一口茶,淡淡道:“不过,本宫实在好奇,翘翘的爹是谁?怎的从未听沈卉提起过他。”

    陈女官轻轻为楚皇后捶肩,闻言动作一顿,想起一桩旧事。

    “娘娘可还记得,天顺元年,沈医师随娘娘去昆吾山参加春猎的事?”

    楚皇后:“这都多少年了,本宫怎会记得住,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别故意吊本宫胃口。”

    “奴婢不敢。”陈女官下跪请罪。

    天顺元年,景安帝登基,对首次春猎极为重视,那年春天,几乎朝中所有官员都随行,前往昆吾山一睹新帝之威。

    文官就不用说了,在外驻守的武将也赶来,羽林军,紫电军,神机军各由从一品大将带领,也参加了春猎。

    女眷们自然不会像男人一样,成天打猎射箭,楚皇后应付完官眷便闭门谢客,倒是沈卉,那段时间常常早出晚归。

    楚皇后身体康健时,沈卉是不必在旁侍奉的,她时间自由,也没人敢拦她。

    就是那时候,陈女官发现,沈卉常常盯着一枚玉佩发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陈女官一看便知,那玉佩是男子样式。少女怀春,沈医师正当年华,她猜测,沈卉应是有爱慕的男子了,早出晚归便是去和心爱的人见面。

    陈女官没有点破,再后来,沈卉得了恩赐出宫。

    陈女官还以为,要不了多久沈卉就会请她吃喜酒呢,谁知道第二年再见时,沈卉说已嫁人有个女儿,丈夫早亡。

    人既已死,陈女官不好说什么,只能宽慰了几句。

    “你的意思是,沈卉的郎君,是那年春猎认识的?”

    “奴婢也是猜测。”

    春猎人多,皇室,朝廷重臣,各府奴仆,甚至还有西域诸国王子。一时间,楚皇后和陈女官都没有头绪。

    “罢了,无论翘翘的父亲是谁,既是沈卉的女儿,本宫会好生照顾,也算报她的救命之恩。”

    “娘娘大义。”陈女官又道:“对了,娘娘收养沈姑娘一事,陛下会不会不同意?”

    楚皇后轻嗤,语调低下去,“陛下都多久不来立政殿了,皇宫这么多公主,少一个如何,多一个又如何,陛下忙着宠幸年轻美人,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是。”

    正如楚皇后所料,景安帝确实不在意。

    当他得知楚皇后收了个义女,已是半个月后了。皇后不能生育,养个孩子没什么稀奇,更何况是个公主。

    算上翘翘,如今皇宫有十六位公主了,皇子却只有一位,还是楚氏的血脉。

    想到这儿,景安帝就头疼。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宫,前朝事务交给申丞相,日夜辛劳,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后宫两位妃嫔有孕,分别是申贵妃和玉贵人。

    景安帝希望,这两胎全是皇子,如此,他就能寻个理由,把那灾星废了……

    *

    病来如山倒,翘翘一病大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小姑娘想娘亲,没日没夜的哭,常常高奶娘把她哄睡着了,夜里,又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泪,第二天起来,枕头都是湿的。

    这日,翘翘精神终于好了些,侍女银月带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春色正好,小姑娘穿藕色襦裙,粉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银月喜欢这个小公主,天天用心装扮她,若非身份有别,都想抱住她亲一口。

    银月边走边教她,“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要有礼貌,不许淘气,知道吗?”

    翘翘乖乖点头,“翘翘会听话的。”

    “乖孩子。”

    到了立政殿,门外的侍女说,今日太子也在,银月心一抖。

    太子喜静,独来独往,皇宫这么多公主,就没见他和哪位皇妹关系近些。亲生的如此,更别提翘翘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

    银月蹲下,耐心教导她:“到了里面,记得磕头拜见太子,他不理你也没事,不可靠近太子,也不可在他面前哭。”

    翘翘点头:“知道知道。”

    银月:“皇后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多话。”

    翘翘又点头:“知道知道。”

    银月太阳穴隐隐作痛,要她说,小公主哪里都好,就是爱哭,有时候话还多,一个人对着猫猫都能咕叽咕叽说半天。

    这两点,恰恰是太子最忌讳的。

    银月摸摸她的小脑袋,“算了,随机应变吧。”

    到了殿内,楚皇后看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便笑了,“翘翘来了,过来,让本宫抱抱——”

    李元煦端坐着正在用茶,听闻脚步声,抬眸望去。

    然后,就见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噔噔瞪朝他跑过来,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不撒手。

    “大哥哥,你找到我的娘亲了吗?”

    银月惊讶,立马就汗流浃背了。

    楚皇后愣了愣,没说什么,笑道:“看不出来,翘翘和太子竟如此亲近。”

    缠人的娇气包。

    李元煦掰开她的小手,提着衣领把人拎到一边,“还没有。”

    “那……那大哥哥要努力,你收了翘翘的赏钱。”

    她的好东西可不能白给。

    李元煦嗤了声,“嗯。”

    翘翘这才想起来,要向皇后娘娘行礼,她跪下磕头,“皇后娘娘安。”

    “好孩子,快起来。”楚皇后把人抱起来,越看越喜欢,哄着她玩了一会,道:“以后,你就唤本宫母后。”

    翘翘乖乖道:“母后——”

    楚皇后又指着李元煦,“你该叫他皇兄。”

    翘翘疑惑:“不能叫大哥哥吗?”

    “这是规矩。”

    翘翘听不懂,也不明白大哥哥和皇兄的区别,但她更喜欢叫大哥哥。一时间抿着小嘴,不出声了。

    见状,李元煦端来一叠栗子糕,哄道:“叫声皇兄,就给你吃一块。”

    翘翘这个小馋猫,看见吃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吞吞口水立马张嘴,“皇兄皇兄皇兄——”

    所有人都笑了。

    李元煦捻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她。

    翘翘接过,等了一会,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撅着小嘴认真说:“刚刚我叫了你三声皇兄,应该给我三块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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