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初绽,梨花微雨。
春色盎然的朱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敕造安宁侯府……哇,真气派!”
“桂芳,不要乱看,当心被人笑话。”
“知道啦,梅香姐,你都念叨一路了!”
两个丫鬟有条不紊地给一位白衣姑娘穿戴帷帽披风。
“姑娘,早春寒冷,您拿着手炉吧。”梅香道。
葱管儿似的手指刚碰上手炉,迟疑了一番又收了回去,祝紫芙摇头,泉水般的声音说道:“面见长辈,如此骄矜之举,不妥。”
大户人家规矩多,稍有失礼便会被人笑话。
梅香和桂芳不知道其中厉害,看来还需仔细嘱咐一番才是。
祝紫芙心中实在忧虑。
三年前母亲病逝,今年父亲奉命去驻守济州,才将她托付给京城侯府的外祖家照料。
左不过是为了她的亲事罢了。
唉,可这云京城内,真有她的良人么?
“这位便是临安来的表姑娘吧?我是周妈妈,侯夫人特意让我来接您入府。”
穿着体面的嬷嬷满脸堆笑,一双三角眼却将祝紫芙浑身上下刮了一遍。
祝紫芙微微皱眉,声音清澈柔和,“周妈妈好,劳烦周妈妈走一趟了。”
桂芳适时上前,递上一个绣花荷包,“周妈妈辛苦,买些茶水,润润嗓子。”
周妈妈不动声色的收下,笑容顿时扩大几分。
“咱们快别站外头了,表姑娘上软轿吧!”
一顶小轿飞快抬了过来。
祝紫芙失笑,看来不破点财,她就得赤脚走进去了。
小轿从侧门进去,穿过前院,行过三条长廊,跨过五道月牙门,终于在一面影壁前落轿。
“表姑娘到了!”
院子里外早就围满了丫鬟仆妇,都等着看一眼临安来的表小姐。
可惜表小姐带着帷帽,只见到一抹倩影进了主屋。
祝紫芙进门取了帷帽,越过屏风,就瞧见正堂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以及三位容貌各异的姑娘。
周妈妈上前道:“这是我们安宁侯夫人,”
“见过舅母,舅母万安。”
祝紫芙礼数周全,丝毫挑不出错。
“好孩子,你可算来了,抬起头来,让舅妈好好看看你。”侯夫人热情笑道。
祝紫芙微微抬首。
屋内顿时一静。
峨眉臻首,姿容昳丽。
端方典雅,仪静体娴。
这般姝色本是魅惑之相,但她这身清雅出尘的气质实在难以忽视。
让人感觉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咔嚓!”
一声瓷碎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祝紫芙看去,坐在侯夫人下首的红衣少女正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青灵!”
红衣少女收回视线,恨恨道:“抱歉母亲,女儿不慎手滑了。”
侯夫人亲自走下堂,拉起祝紫芙在她身旁坐下,亲热地向她介绍。
“她是我的二姐儿青灵,自小娇惯的不成样子,这两个是四姐儿青雪,五姐儿青霜,听说你要来,又多一个姐妹,一个个高兴地跟什么似得,哈哈!”
高兴……
顶着六只冷飕飕的眼神,祝紫芙硬着头皮笑了笑。
“紫芙见过大表姐,四表妹和五表妹,梅香,拿过来!”
梅香和桂芳一人捧来两个黄花梨雕锦鲤的木盒子。
祝紫芙捧起一个,递给侯夫人,道:“此番冒昧打扰,给舅母添麻烦了,这是诸暨产的珍珠,还望舅母一定笑纳。”
身为安宁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罗氏面不改色地让周妈妈收下,面上感动不已,搂着她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就好,从今日起,你就把侯府当做自己家,舅妈已经把玉露阁收拾出来给你——”
“哼!什么破烂儿也敢拿到侯府丢人现眼?我才不要!”
魏青灵抬手一挥,顿时将一盒子珍珠打翻在地。
白花花的珍珠滚落一地……
下人们顿时眼睛都直了——
那些珍珠各个都有鸽子蛋大小!
世人皆知,珍珠易得,可这么大,品相这么好的珠子,就连宫里都少见呢!
“青灵!”
侯夫人脸色一变,站起来斥责她道:“你简直太失礼了!你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没有?快点给你妹妹道歉!”
“我不!”
魏青灵忍了半日,再也忍不了了!
她气红了脸,站起来大喊:“她不过一个外嫁女所出,我才是侯府正经嫡姑娘,那玉露阁我同你求了多少次,你都不肯给我,如今她还没到,你就巴巴地给她准备好,难不成她才是你的亲闺女?!”
“放肆!”
一声厉喝!
众人一惊,只见门口一个人影一步步走过来。
祝紫芙看过去,那老妇人的眼角眉梢,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她的外祖母,侯府老夫人,程氏。
“母亲……您来了!”
侯夫人立马上前搀扶。
倒像极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老夫人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地走进来。
侯府的几个姑娘一见到她,立马敛声屏气,端正举止。
老夫人坐定,一双凌厉的眼睛射向魏青灵。
魏青灵当即身子一抖。
“身为侯府长女,本应身做表率,可你却口出妄言,言行不端,败坏家风,罚跪祠堂三日,抄写《女戒》三百遍。”
“祖母!”
魏青灵扑通跪了下来,红着眼眶求饶:“祖母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求您宽恕我一次吧!”
“母亲,青灵她有口无心,童言无忌……”侯夫人求情道。
老夫人冷哼一声,“十七岁了还童言无忌,亏你说得出口!”
老夫人身边的仆妇立马将魏清灵拖了出去。
祝紫芙看了一出闹剧,心里忐忑不定,老夫人看上去严厉不好亲近,可刚才怎么这么像是……
在给她撑腰呢?
“你就是瑶儿的女儿?”
老夫人忽然看向她。
祝紫芙恭正脸色,起身行礼,“见过外祖母。”
“嗯,多大了?”
“差三个月,就十七了。”
老夫人看向远方天空,喃喃道:“十七了啊……”
外祖母是想起她母亲,魏瑶了吧?
想起母亲,祝紫芙也一阵低落。
少顷,只听老夫人沉声道。
“玉露阁就不要住了,那地方太过空旷,程妈妈,去把四月斋收拾出来。”
侯夫人一愣,连忙道:“母亲不必操心,玉露阁我已经收拾好了!”
老夫人起身道:“那就给灵丫头住,她是侯府嫡女,代表的是侯府的脸面,况且她今年夏月就要出嫁,侯府也没有紧着外人的道理。”
老夫人雷厉风行,处理完事情后便走了。
侯夫人的脸色可不算好看。
祝紫芙低着头请辞,“多谢舅母好意,紫芙心领了,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晚些再来拜见舅舅和舅母。”
侯夫人强笑道:“好,晚些等你舅舅表哥们回来,咱们花厅用饭。”
“母亲,我们也先告退了。”
魏青雪和魏青霜一同退了出来。
“紫芙表姐你真厉害,一来就下了大姐姐的威风,她在侯府横行霸道惯了,终于也有吃瘪的一天!”
魏青雪一脸的幸灾乐祸,说完又娇俏地挽住祝紫芙的胳膊,“还没谢过表姐的珍珠呢,要不现在去我们院子里坐坐吧?我姨娘肯定会很高兴的!”
祝紫芙从容道:“本应前去拜访的,只是行李还未收整好,等过几日安顿好了,一定前去讨杯茶喝。”
“哎呀!表姐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只要你来,妹妹我保证拿出最好的枫露茶招待你!”
魏青雪带着甜甜的笑容跟祝紫芙道别。
只不过等祝紫芙一转身,她瞬间垮了脸色,厌嫌地用帕子擦擦手,把帕子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
“乡下人,脏死了。”
若论变脸能力,魏青霜认为她这个亲姐姐可谓是天下无敌了。
“她父亲出身乡野,但如今也是四品的戍边将军,说起来她也是正经的官宦小姐,姐姐慎言。”魏青霜看向祝紫芙的身影,平静道。
“我呸,麻雀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想得美!”魏青雪面露鄙夷。
魏青霜收回视线,“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和母亲怎么想,姐姐若是有想法,不如去让姨娘求父亲,也好过在这儿跟人装闺蜜。”
说完,魏青霜抬脚要回去。
魏青雪却叫住她,狐疑地盯着她,“喂!你难道没有嫁那人的心思?!”
魏青霜任她看,漠然道:“姐姐,你忘了吗?我从来不跟你抢东西。”
魏青雪一愣,细细想来,确实每次的衣裳首饰、花瓶摆件,都是她先选。
“哼,算你识相,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你放心,有我一天荣华富贵,必少不了你的!”
魏青雪拉着魏青霜的手,边走边笑,没注意妹妹丝毫不无所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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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斋。
院落不大,却处处载满了桃树。
现在三月,桃树上挤满了待放的花苞。
“姑娘,等花开了,一定很美!”梅香惊叹道。
桂芳搓搓手,期待道:“可以做桃花酥、桃花糕、桃花乳酪!”
祝紫芙微微仰头,清风拂过,仿佛母亲的轻语。
这是母亲从前住的院落。
等收拾妥当,天色也暗了下来。
安宁侯府处处掌起了米黄色的灯笼,一派富贵人家温馨如意的气氛。
“走吧,去花厅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