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仁元年,阳春四月,草长莺飞。

    数日连绵的阴雨终于转停,艳阳当照却也难掩空气中的微凉。

    永安巷子内,长兴侯府,门庭若市,问候声,嬉戏声,络绎不绝。

    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迎着一位妙龄少女,穿过百花绽开的前庭,使入宴厅。

    少女一袭汉玉白缎锦,头发挽成飞仙髻,腰间系着流云暗纹底的香囊。少女面庞未施粉黛,便已是绝色,丹唇不点而红,微微一笑,就如这春日朝阳,夏日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阿昭。”拐角口,一位头发花白,身着青褐夹袍的老妇人携着一位三十岁出头的贵妇面带笑容向沈知意走来。

    “平阳长公主安好,林姨母安好。”沈知意规规矩矩向来者问安。

    沈知意父亲燕王自幼丧母,平阳长公主看起可怜,对其多加关照视为己出,连带着沈知意也颇为看重。

    宋大夫人原是兰陵林家的姑娘与燕王妃为闺中密友。

    “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了,外头风大,快些进去说。”平阳长公主握住沈知意的手,一脸关切地。

    沈知意回握住她的手,道:“您放心,我没事。倒是您,近来饮食可好?我先前寻来些开胃的方子,一会儿让麦冬交给孙嬷嬷。”

    “阿昭有心了。”宋大夫人也轻笑道。

    “话说长宁,你也及笄了,你父王有没有为你的婚事做打算?”话题忽然绕道沈知意的婚事上来,只见平阳长公主一脸关切地问道。

    “是啊,燕王府没有女主人,王爷又常年驻扎军营,可你要为自己的婚事上心,你且看看今日前来的小郎君有没有相中的。”宋大夫人林式也抿嘴轻笑出声。

    “啊?”沈知意一愣,脸颊顿时通红,似做害羞模样低下头,“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昭都听父王的。”

    这般模样似乎取悦了众人,只听宋大夫人又说道:“莫要害羞,婚姻嫁娶乃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事了,两两相看两相思,与君朝夕共白头,多么美好。”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手指头并作一起。

    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召来一个小厮:“哎。你去瞅瞅宋屺这小子在做什么,还不来见客。”

    小厮领命前去。

    宋大夫人安排完这些,又似做无意地说道:“阿屺也即将弱冠…”

    沈知意不语。

    平阳长公主笑了笑,连连摆手道:“可拉倒,那小子混脾气可大得很。长宁乖巧懂礼,受不起这磋磨。前头那些姑娘们还不够你挑的,莫把注意打到自家人头上。”

    宋大夫人了然,破具遗憾地说:“是了,我本还想着亲上加亲呢。”

    春水苑内,早已聚集众多贵妇贵女,正低声交谈。

    平阳长公主于上首落座,沈知意与宋大夫人分别坐于她左右两侧。

    众人好像突然寻到突破口,争先夺后上前请安,言辞凿凿,语气真挚,却无一不带着讨好逐利之意味。

    平阳长公主似乎心情很是愉悦,笑容和蔼,道:“各位不必多礼,不要拘束,这是阿屺在北地带回来的果子,用它们做成了糕点,我尝着味道还不错,邀众夫人一同尝个鲜。”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糕点递给沈知意,“阿昭,你也尝尝。”

    “好。”沈知意乖巧接过。

    一贵妇开口道:“宋小将军果真是孝顺,回京还不忘记给长辈带些稀罕玩意儿。”

    另一贵妇咬口糕点,跟着说道:“味道非常不错,这可是咱们平时都吃不到的呢。”

    “是啊,是啊。宋小将军不仅武艺高强深的帝心,还懂事孝顺,未来不知道谁家姑娘会有这福气呢。”

    这一通马屁恰好拍到了平阳长公主和宋大夫人心坎儿,二人笑容越发灿烂。

    沈知意咬一口糕点,啧,苦,还有些发涩。把它放在一旁,拿起茶杯连喝几口水。

    宋屺,字时昀。

    五岁拜彭太尉为师,九岁熟读兵法,解百家之长,十五岁随父出征,带兵潜入敌方内部,砍下敌方将领头颅,十九岁带领四万士兵大败敌方十万大军,将敌方打的溃不成军,直击本营。

    少年英雄,封狼居胥,潇洒肆意。

    月初宋时昀方回京不久,这头边迫不及待的办上了赏花宴,况且侯府往年并不热衷于办花宴的,这一番举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给宋小将军办相看宴。

    聪明人占多数,也总有些糊涂的看不懂状况。

    一位身着水绿色长衫的夫人似乎被鼓舞了,直呼:“宋小将军威名远扬,少年英勇,是我等楷模。犬子敬仰多时,日思夜想终盼得将军回京,想与将军手谈一局…”

    “咚!”平阳长公主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打断了那贵妇的话。

    好似一阵冷风挂过,将方才充满欢笑声一并卷走,宴厅一时安静万分。

    几位贵妇紧了紧衣袍,几个年龄小的姑娘已经微微颤抖。

    长公主与宋大夫人面色不虞,与那贵妇平日交好的一妇人撞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似乎依旧不明所以,却还是顺势坐回凳子上,不再吭声。

    那妇人是太仆寺少卿续弦,她的儿子李广荗今年已二十有二,好男风,至今未娶妻。

    太仆寺少卿规规矩矩半生未叫人挑出错来,自家儿子半夜爬墙别家公子,卡在墙上不敢往下跃,一朝闹的人尽皆知。李大人气急,恨不得抽死这逆子,耐不住李夫人死命拦着。

    现如今,李夫人在人家相看宴上叫人家主角跟她儿子下棋,就好像说,你别找媳妇了,找我儿子吧!也不怪得平阳长公主和宋大夫人黑脸,这谁能忍。

    真是个糊涂的,沈知意想着又喝了口茶,茶水清冽甘甜,甚是不错。

    平阳长公主脸色越来越黑,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宋大夫人紧跟其后,留下句:“长公主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先失陪了。”

    留下来的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但几个年龄小些的贵女偷偷对李夫人怒目圆瞪。

    沈知意捏了捏袖中的东西,想到来时那人的嘱托,犹豫片刻后,也跟着辞行。

    她辞离后顺着庭院边一条寂静的小路缓缓行走,视野逐渐开拓,来到一方湖边。

    人间四月芳菲尽,垂岸杨柳暖春风。

    雨后,烟云朦胧,杨柳垂堤百花初绽,秋水湖与远处青山连成一片,云雾穿梭其中,勾绘成一幅极具盛景的泼墨山水图。

    沈知意沉浸于美景之中,不知何时走到湖边闲亭旁。

    亭中站立两个人影,窃窃私语,并将一个包着有纸的物品交给对方。

    沈知意起初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了零零碎碎几个字词:“…后山…三十八万两黄金…”

    她一愣,意识到自己听到不该知晓的事。

    转身刚想离开,后颈一疼就失去了意识。

    ————

    “嘶——好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知意悠悠转醒,揉着后脖颈,艰难起身。

    她察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略一抬头,与少年目光在空中交汇,少年的眼神由朦胧不知所措转为震惊,再到后来的愤怒。

    少年大约十七八的模样,身前衣服被微微扯开,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有些许粘在额头,略显凌乱。清俊秀丽的脸颊,布满潮红,秀眉皱起,一双无辜的眼神紧紧盯着沈知意。

    此人她先前在宫中见过,是敌国兵败送来的质子,陆晟,字乘舟。

    去岁冬,长兴侯府的二姑娘在宫宴回程时迷了路,意外碰到去尚宫局讨要份额的陆承舟,被其容貌深深吸引,回府便求父亲去皇帝面前提亲。

    皇帝许是老糊涂了,也许是想要红事冲冲喜,隔日便下了赐婚圣旨,不料没等两日自己就嗝屁了,婚事便耽搁下来。

    今日长兴候府摆宴席,身为准女婿,被新帝特许出宫参加,不料却被人迷晕带到此处。

    他现在是侯府准女婿,在人家地盘上与人不清不楚的纠缠。一旦被人发现,日子只会更加艰难。想到这里,陆乘舟愈发气恼,一张白皙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竟张牙舞爪的朝沈知意扑过去。

    沈知意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往后推了一下,后背撞到桌角,疼的她直呲牙咧嘴。

    “哎呦!你——”怎么这么粗鲁。话没说完,脖颈便被陆乘舟狠狠扼住,沈知意被掐的满脸通红,上不来气。

    下方,一手悄悄扶上腰际,就要抽出隐藏于腰带中的一枚细小银针。上方,眼角流出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楚楚可怜的盯着陆乘舟。

    陆乘舟对上这目光,好像突然清醒了似的,一下子跳老远,往离沈知意最远的墙角跑去,一脸防备的盯着沈知意,“你,你别过来啊!郡主自重,晟誓死不从。”

    她将那枚银针按回去,回顶道:“誓死不从好啊,干脆现在就撞梁自尽,也算了全你清白之身。”

    可下一刻,都不待沈知意有所动作,眼前的少年眼眶流竟出两行泪。

    他用袖子狠狠抿拭一下热泪,哆哆嗦嗦开口道:“你这人好生恶毒,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逼我至此。”

    沈知意忍不住嘴角一抽,好演技,实力派,比自己还会演。

    既然这样,那就陪他演下去好了。

    沈知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你简直血口喷人,我这还有你掐过的痕迹,莫要抵赖。”她指着自己的脖子一脸委屈,接着说道,“我逼你什么了,自打我醒来,你便对我喊打喊骂的,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没什么都没说。”

    见面前的少女似乎真的毫不知情,陆乘舟自知理亏,也许是怕燕王日后报复,说道:“是我误会了,我自一醒来便瞧见这处境,还以为…如此看来,咱们都是被人陷害的。此处安静的可疑,为防止节外生枝,咱们快些离开。”陆乘舟一边说一边在屋内扫视,方才他查看过了,房门自外结结实实落了锁。此路不通。

    一股浓烟传来,随即安静的环境中忽然传来一阵燥乱。脚步声,呐喊声,由远及近,一群人跑着嚷着:“走水了,快来救水呀”。

    “此法可行。”陆乘舟又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勉强找到一方矮凳,将其叠放在破桌上,踩着向上爬,“咳咳咳…你走不走,不走就要被熏死了。”烟雾渐浓,陆乘舟被呛的连连咳嗽。

    却见沈知意一脸惊奇害怕的模样看着自己。

    “莫非要让我把你扔出去?”陆乘舟道,“还不快走!”

    沈知意如一般的大家闺秀那般,颤抖着往窗户走去。

    见她终于有所行动,陆乘舟从窗台一跃,翻身离开。

    确认陆乘舟离开后,沈知意一反方才担心受怕的模样,动作麻利地从窗台翻出,走向与其相反的道路。

    她从后方小门出去。向外走,视野逐渐开明。

    她理理凌乱的衣服和发丝,故作无事地向着火地走去。

    着火的是一座修建低调奢华的别院,距离沈知意方才被困的阁楼不过五十步距离。

    此地距前院较远,地处静谧,院子落座于湖边,向远处望去,可见群山于云雾环绕,风景别致,可见主人生活品质高雅。

    春天的风很是温和,火势也不算猛烈,不过多时便被扑灭,并未对周围产生任何影响。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不,不对。

    沈知意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一个念想闪过。

    今日宴席人多繁杂,虽奴仆大多围在前头侍候,可耐不住总有些贵人喜好游园赏乐,且此处风景秀美,走水一事必定会早早发现并四散开来。

    对方并非今日就想取自己性命,而且想要自己当众失洁一事被众人知晓,再悄声安排一个合理的死法。

    向来被称为大家闺秀的长宁郡主做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从今往后必是整个盛京城的笑话。

    赏花宴,走水,郡主与质子,宾客与主家婿。如此老谋深算,一举多得,玩的一手借刀杀人,此人好心机。

    那华服男子究竟是谁,竟然敢在侯府如此行事,实在大胆妄为。

    沈知意嘴角一勾,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只是此地平坦,不利于隐藏。

    哪里合适呢?沈知意视线围着四周转了好几圈,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一个好地方,就这儿了。

    这里隐秘性强且视野开拓,是去火阁楼的必经之路,可以将来往众人皆纳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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