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旁的吧台处，应笑正在修改过几天要给客户看的ppt，难得拥有一个双休假期的宁叶岚今个也没忘来花店打卡。

    “初中同学聚会？”

    她听到应笑提起的事，咖啡都顾不上喝，把头凑到应笑身侧：“那你去参加吗？”

    “不去。”

    应笑的回答轻描淡写。

    她嘴上虽在回复宁叶岚，但手头的工作可不带停，一副专心致志争分夺秒的样子。

    “为什么啊，不是同学聚会吗，都那么多年没见面了，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也该去吧？”

    宁叶岚对应笑的反应不甚理解。像他们这些已过而立之年的人，参加初高中同学聚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大家免不了会想着重聚一番，互相了解近况，联络一下同学情。

    应笑不似他们这群朝九晚五的坐班人，请个假不仅要写明理由，还得一级级走又长又臭又慢的审批流程。自由职业者最不缺的就是灵活时间，只要他们想，参加这类活动几乎无障碍。

    应笑推了下眼镜，手终于舍得从键盘上离开。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着泛酸的肩膀，拿起一旁宁叶岚为她送来的冰美式，啜了口。

    声音冷淡，胜过透明塑料杯内未融化的冰块。

    “我在三中没读多久就转学了，和他们没多少感情。”

    应笑刚开始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发现空气突然安静，安静得有些太久，这才扭头看向宁叶岚。

    只见她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瞅着自己。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宁叶岚伸出手指着她，瞪大了眼睛，“瞧瞧你说的是人话么，什么叫没多少感情？就算没共度三年，也肯定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应笑对宁叶岚的评价置若罔闻，“再说了，我也没空。”

    她调出日程安排表，快速浏览了一遍。

    “从现在直到年底，我的项目排期都满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生意很好，但同学聚会不过就花费一天，不，说不定只要半天时间，又不耽误你赚钱。”

    宁叶岚咬着已经软塌的纸吸管，对见底的咖啡努力吸了吸。咖啡杯内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应笑从宁叶岚的话中听出了劝说的意味，扬眉一笑。

    “你希望我去？”

    “对啊。”

    宁叶岚很直爽地点头承认。

    她把空杯子往远处推了推，手指边敲打着桌面，边悉数着应笑的种种工作狂行为。

    “谁像你这样成天上班，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带停，恨不得直接住在花店。”她瘪着嘴，“既不泡吧又不耍朋友，简直就是个断情绝爱的工作机器。”

    “谢谢夸奖哦。”应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我没在夸你！！！”

    宁叶岚用力深呼吸两口气，才平复自己濒临爆炸的情绪。她托腮，微微倾斜着脑袋，看向身旁的人，在片刻的沉静后，语气突然一沉。

    “只有工作的日子很无趣的，偶尔也给自己放个假，去做点别的事呗。”

    应笑听罢，表情若有所思，然没有做声。

    宁叶岚想到自己和应笑的家庭差异，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而且你家就在申城，你父母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有房有车，搞不懂你一个人跑出来吃什么苦。”

    应笑听罢，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依然不言。

    “你看，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说不定啊……”

    宁叶岚明显是最近网络小说看多了，尽是脑补一些让人脚趾抠地的狗血恋爱桥段。

    “说不定，你就和以前的哪个老同学看对眼了，然后闪电脱单！”

    她猛然想起昨天的事儿，一拍手！

    “对嘛，那占卜师也说了，你下半年有恋爱机会。你看，这不就来了嘛！”

    应笑打开一个文档，将电脑推到一脸兴奋的宁叶岚跟前，用眼神朝她示意了一下。

    “那你帮我把下个季度的店铺租金付了，我就去。”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这家店铺的租赁合同。

    “……”

    宁叶岚笑容一滞，旋即收起自己激动的架势，耷拉着脸，时不时掀起眼皮瞅一下应笑，抿着嘴心里憋着股气。

    在城市中心区域的店铺租金价格可想而知定是十分昂贵，更别说店里还有员工。综合算下来，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这也是应笑努力工作的原因之一。作为个体户不多接单赚钱，商铺招租指日可待。

    当然，宁叶岚说的不无道理，应笑的确不差这一天的时间。

    这时，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应笑以为是最近和她对接项目的负责人发来的，拿回电脑打开缩小的聊天窗口，准备专心投入工作。

    但当看到发来消息的人时，她顿了顿。

    【百万里】：应笑，在吗？

    百里昭是应笑目前唯一存有联系方式的初中同学，倘若不是应笑中途转学，她们或许可以保持十几年的友谊，继续维持着联系。

    然而，在应笑离开华荣三中后不久，她们的交流就逐渐变少。两人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相差甚远的生活圈子直接让她们断了联络。最后她们的关系淡薄到仅剩一条位数很短的企鹅号来维系，聊天记录都停留在八年前。

    所以，昨晚百里昭突然拉她进初中同学群的操作，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以为她们的关系早就形同陌路，互不打扰。

    应笑昨天光顾着工作上的事没怎么关注群聊，现在反倒是百里昭先找来了。

    【接骨木】：怎么了？

    【百万里】：吓死我了，我看你群里没声，还以为我拉错人了。

    【百万里】：同学聚会你来吗，大家都接龙完毕，就差你了。

    应笑本该表现得和刚才面对宁叶岚时一样，果断拒绝，但她却在回复上莫名迟疑了。

    面对这个昔日老友的邀请，她做不到绝情对待。

    百里昭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片刻的沉默，也可能是猜到了应笑的想法，她很快又发了一条——

    【百万里】：孟侃也会来。

    应笑看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脏猛烈跳动了下。就连视线都停留在这个名字上，久久移不开眼。

    他的外貌在她的记忆中早已变得一片模糊，甚至可以说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长相。连带着过去学生时代对他的感情，也一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

    可就算时间淡化了孟侃留在她记忆里的印象，这个名字一出现，她的意念依旧被轻易牵动。

    应笑不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只觉得自己总被这种不可道明的无形力量牵着鼻子走，这让她很抵触、不爽。

    【百万里】：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笑笑，你就来呗，就当我们朋友间聚一聚。

    百里昭不放弃地给她发消息，希望应笑能参加这场阔别十几年的团聚。

    她的坚持让应笑心头一软，过去她们的确算得上是好朋友。旧友如此盛情，她若是再不回应着实有些说不去。

    应笑回复百里昭。

    【接骨木】：好，我们到时候见。

    *

    聚会地点最终定在光明路上的世豪酒店。

    申城周末格外热闹，路上一如工作日早高峰一般，堵得水泄不通。应笑抵达目的地时临近中午十二点半，超过了和百里昭约定的时间。

    世豪在同行中算是中高档酒店，经常能看到各种豪车停在旋转门外，从上头走下来一些着装矜贵的上流社会人物。应笑搭乘的出租车混在门外排队的车辆中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扎眼。

    蓝牙耳机里传来百里昭焦急的声音：

    “笑笑你到了没？”

    应笑才从旋转大门走进富丽堂皇的会客大厅，热浪被高大厚实的玻璃阻挡在外，称得上刺骨的寒气中带着大酒店特有的馥郁香氛。

    她看到站在龙血树旁的身影。即便是那么多年没见，应笑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她。

    百里昭脸上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化着精致的妆容。她穿着成熟，也比初中时长高了不少。此时她正拿着手机不断抻着脖子往大门的方向张望，视线却一次次从应笑身上掠过。

    她的动作还像以前读书时一样夸张，有趣，有她独特的个人风格。

    应笑忍俊不禁：“你不都看到我了？”

    百里昭听到这儿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移开的目光立马转回，投向那个走向自己的短发女生。

    随着应笑的走近，百里昭的表情陷入一种凝固。她愣住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怔怔地望着应笑。

    在今天会面之前，百里昭在脑内幻想过无数次应笑的模样，唯独没想到她会以这种形象出现。

    黑色短T露出她没有赘肉的腰肢，黑红相间的格子裙下是两条健康匀称的双腿，踩着一双完全不符当下季节气候的厚底马丁靴。

    穿着突出一个另类帅气，但更出格的还是她那惹人瞩目的双臂。

    在百里昭的印象里，应笑是一个腼腆容易害羞的文静女生，有点胆小内向，连说话都是压着嗓子，轻声细语。在班里跟个透明人似的，没什么存在感。

    谁能告诉她，现在摆在她眼前的这位是谁？

    回忆与现实反差之大，让百里昭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朝自己走来的女生就是初中时期的同桌。直到应笑来到她跟前，朝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

    “好久不见，百里昭。”

    “……”

    清冷无波的嗓音让百里昭浑身一个激灵。毫不夸张地说，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十几年的确可以让一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发生改变，但应笑可以说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百里昭从她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学生时期的影子。

    百里昭闪神了好一会，才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哈……笑笑，你变化也太大了吧，我都没认出你来。”

    应笑客气地回应：“你也是。”

    百里昭：“……”

    应笑话语中透着的疏离感，就算是神经大条的百里昭都察觉到了。如果说学生时期的她腼腆，那现在的她给人的感觉只有冷漠。

    百里昭突然想到小学时应笑家里发生的事，偷瞄了她两眼，小声问：“呃，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勉勉强强。”应笑脸上浮现淡到看不清的笑，语调变得轻柔不少，“你呢？”

    两人并肩往电梯的方向走，百里昭虽有被应笑的变化吓到，但她很快就找回以前读书时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本来有些生硬的氛围也逐渐被她打破，她们的相处也越发欢快轻松。

    应笑从百里昭口中得知，她高考后进了戏剧学院，现在日常跑剧组演戏。年近三十，出演的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却没有一部是显眼包，演得大多都是些毫无存在感的小配角。

    运气好的时候，她能混到个有台词的小角色，运气不好就只有当背景板的份。每次进剧组都要配合主演们的戏份来，在剧组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的事。

    底层演员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从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可以看出，她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也甘之如饴。

    百里昭正眉飞色舞地分享着自己的下一个拍摄工作，刚好有一半电梯从地下车库上来，停在了一层。

    伴随着一声悦耳的提示音——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已经载了五名乘客。

    前一秒应笑还在认真地听百里昭说她的拍摄趣事，闻声转眸朝门里望去，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男人。

    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应笑顿觉心脏猛地一震，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快速跳动起来，应笑的呼吸节奏也被彻底打乱。

    孟侃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让人难以看穿，年少时的青春阳光不见，被沉着稳重取代。

    他的穿搭休闲简约，却依然无法让人忽视他藏在薄薄布料下的身材。衣服上隐约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彰显着力量感，露在短袖外的两条小臂线条分明，一条条血管在皮肤下隆起，男性荷尔蒙爆棚。

    看得出临近男性“发福”的年纪，孟侃还是保持着很好的健身习惯，不然他绝不会拥有如此绝佳身形。

    如此凑巧，他们在这个时间点搭乘同一班电梯。

    在当下这个瞬间，应笑都快信那占卜师的话了。

    孟侃也只是因为轿门开了，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而这一眼，恰好与应笑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闪过惊讶和错愕，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到常态，面无表情地移目。

    她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帅哥，无关紧要也不足为奇。

    耳边传来女人们惊喜的七嘴八舌声。

    “百里昭！对吧？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

    “全校就她一个复姓，我们那时候还说她是贵族后裔，百里郡主，你忘了？”

    “对对，郡主，你记性比我好多啦！”

    虽然她们都围绕着百里昭在讨论，但目光很快被站在她身旁的应笑吸引。

    讨论声莫名戛然而止，氛围从原先的热络在瞬息间又变为一种尴尬的沉寂。

    电梯停靠楼层的时间不长，百里昭挽住应笑的手臂急吼吼走入，边和轿内的老同学打招呼。

    站在最前头的三人默不作声地觇视应笑，目光从她的头一路扫遍她的身体，目光最后停在那夸张显眼的花臂上。

    胆子稍大的颜絮主动询问：“百里昭，她是……？”

    百里昭见他们都没认出人，连忙提醒：“应笑啊，当时初二转校走了，你们难不成忘了？”

    本来目不斜视的孟侃在听到百里昭这句话后，脸上表情微变。他倏地看向应笑，却发现她完全没在意他，正表情淡然地应对着那几个活泼的同班女生。

    “记得，当然记得！既然我们今天又重新聚在一起，以后我们可以常联系啊。”

    “是啊。对了应笑，你在群里吧？我没看到你冒泡，都不知道你今天会来。”

    “在微信群吗，那我直接加你好友吧！”

    袁景铄的头凑近孟侃，低声鄙夷地嗤了句：“一看就是混的，夜店小公主。”

    孟侃冷睨了他一眼。袁景铄抬眼的功夫就看到一双凌厉的黑眸，吓得直接住嘴，没敢再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