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

    姜也第一反应是这个时代居然有西游记的人物木偶,第二反应是徐婶说的好相处?第三反应是这人似乎不是徐永。

    青年硕长身形裹进白色大氅,隐约露出墨色松竹的袍角,形状凌厉的凤眸扫了她一眼,眼尾带着点殷红,微微向上勾起。

    此时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竟没让人生出屈辱,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这一下摔得挺狠,细密的钝痛泛上来,姜也额间出了层晶莹莹的汗,被风一撩,凉飕飕的。

    她眼睛倒是亮得惊人,张口便道:“兄台,可否借你手中木偶一看?”

    青年声如玉鸣:“不可。”

    还没待姜也回味过这句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白书生身着麻布蓝衫看向这边,手上捧了杯热茶,脸上止不住的讶异:“也妹妹,你怎躺这儿了?”

    这书生正是徐永,考上乡试后自负才气,几篇文章作出去,倒真吸引了几位权贵的兴趣,眼前的青年便是其中之一。

    将茶放在院中石桌上,徐永慌忙扶起地上的姜也,恭敬地作了一揖:“沈大人。”

    当今京城中享尽盛名,陛下钦赐的祠部司主事郎——沈确,本应在京中筹备天地祭祀,不知为何却出现在云溪镇这个小镇。

    更不知为何突然对他耍的傀儡戏来了兴趣。

    想到这位大人交代他办的事情,徐永更不敢怠慢,低着脑袋,手心都出了层厚厚的汗,顾及姜也,怕她做出些令大人不悦的事情,悄悄瞥了一眼。

    不看不打紧,看清姜也在干什么,徐永的心都快停跳了。

    姜也没行礼也没低下头,反而将脑袋仰得高高的,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青年的手,似乎要用目光将它描个边。

    沈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少女眼神却直勾勾的,他移到哪她跟到哪,如此多次后,她竟大胆地目光落到他脸上。

    脸颊像是被什么挠了下,泛起一阵轻微的麻痒,他忍不住偏头,片刻后又转回,冷冷看了她一眼。

    收到眼神里的警告,姜也眼睛弯起,仿若个小月牙,唇角也翘起来,是个有恃无恐的笑。

    不就多看了几眼嘛,又没犯什么罪,这位大人莫非还能将她抓了?

    况且她看的也不是他,是那串木偶傀儡。

    不能借来看,还不允许用眼睛看了?这位大人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她眼中的挑衅太过明显,沈确长睫颤了颤,抬眼直视过去。

    院内袭来阵寒风,角落种的梨花树枝条抽向墙面,几朵花散成花瓣片,旋转着飘上空中。

    姜也站在院中间,正好被风裹了个正着,花瓣浇了满头,梨花上带着晨露,冰凉凉地钻进颈子,她被冷得一激灵,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狡黠的笑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鼻头,以及沁着泪的眼睛,双髻堆满梨花瓣,少女晃晃脑袋,像只滚进雪地里委屈的小狐狸。

    沈确扬了下嘴角,徐永心中一惊,上前两步将少女拉至身后,“这是隔壁姜家妹子,您勿见怪。”

    这沈大人看上去是个疏离无害的礼官,实则京中风雨动荡,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想到不久前颁布的禁令,徐永头皮发寒,这位大人方才找上门,他进去倒个茶的功夫,出来便见两人撞上了。

    也不知姜也得罪到这人没有。

    作为当事人的姜也自然不清楚他此时的内心活动,看他抖成个筛子的模样,心中揣测这人应该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

    想了想,她拽拽徐永的衣袖,小声道:“徐大哥,徐婶叫我进来的,本来是有事想同你说,若不方便的话我先回去了。”

    徐永立刻点头,又巴巴地看向沈确,沈确仍是方才的姿势,透明的傀儡丝微微陷进指端,连带着吊着的木偶飘动。

    他道:“无妨。”

    沈确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好不容易从繁杂事务中抽出时间过来一趟,耽误这会,言语便更加简洁,“寿宴上的傀儡戏换个戏目,其他按原先执行。”

    说罢,将手上的木偶傀儡向前递。

    木偶雕刻细致,神情动作活灵活现,姜也看见这几个眼熟的人物,心中有了猜测。

    莫非是金银角大王那段?

    正想着,心思一飘,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因为用了力,显露出蓬勃的筋骨来。

    那只手刻意扬了扬,姜也目光忍不住向上,猝然对上双冷冽的眸子。

    顿了顿,她不闪不避,迎着沈确凛然的眼神,微弯了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肩。

    沈确闻到淡淡的梨花香,若有所感地摸向肩头,触到片冰凉,水露沾湿掌心,上方躺着一朵梨花。

    再抬眸看去,姜也垂着头,露出段雪白的颈,被寒风激起浅浅的透明绒毛,耳朵也泛着粉。

    像是曾吃过的桃花凉糕。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心陡然一跳,他猛地移开视线。

    徐永小心翼翼双手接过木偶,下意识确认:“大人,是莲花洞那段吗?”

    “嗯。”看了眼院外,沈确眸光微动,“三日后,有马车会来接你。”他边说边向外走,到门口时语气噙了点笑意,“若叫夫人看得尽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院内。

    姜也看着木偶,陷入思考,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镇上临近的寿宴只有李家,李家祖上武将出身,长子参军做了将帅,剩下几个儿子也在京中为官,李夫人时常在外头炫耀。

    李夫人每次寿宴都要大摆宴席三天,办的风风光光,除了镇上的乡亲,也有些交好的权贵前来送贺。

    听沈确这么说,他也在送贺之列。

    但为什么是徐永呢?镇上有专门演木偶傀儡戏的老师傅,若要为李夫人贺寿,为什么请一个半吊子表演?

    等等,徐永。

    姜也眸光一亮,拍了拍正捧着木偶魂游天外的徐永,“徐大哥,我先出去一趟,你等等我!”

    她提着裙子,没看身后人的反应,加快脚步追出门。

    前方白色大氅的身影还未走远,姜也喘了口气,高声喊道:“沈大人!”

    沈确闻声回头,看见她时微挑了下眉,停下脚步靠在路边。

    他身侧还停了辆马车,车帘在日光下耀着金光,车头坠满珍珠琉璃,正剧烈晃着。

    马夫是个俊秀的少年,此时看向他,疑惑地偏头:“大人?”

    少女越跑越近,沈确蜷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触到冰凉的硬物,他忍耐地眨了下眼,“先等等。”

    姜也跑过来时脸上红扑扑的,身上仿佛冒着热气儿,沈确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语气疏离:“姑娘找某有事?”

    “大人若想用傀儡戏给李夫人贺寿,我有一物可以帮上你。”姜也喘匀了气,用袖子随意擦了下额上的汗,“不知大人可曾听过烟花木偶?”

    沈确微微蹙眉:“不曾。”

    又因为她大言不惭说可以帮上他的发言,眸中升起了几分好奇,掩盖在长睫之下。

    “那大人想看看吗?”姜也抿着唇,眸中带了点期待,“烟花木偶点燃之时,声势浩大,五彩缤纷的烟花中有木偶的闪动,而木偶依托着烟花的亮光,绝对让人印象深刻。”

    “这比普通的木偶傀儡戏更为出彩,我想也更能达到大人的想要的效果。”

    沈确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什么效果?”

    “自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多人记住的效果。”姜也说,“大人让徐永去演绎傀儡戏,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傀儡戏老师傅不要,偏偏找个半吊子,还是写了不少讽刺权贵文章的愤世书生。

    西游记莲花洞这段的隐喻,由徐永这个寒门书生来演绎,恰恰达到了最好的戏剧意味。

    特意挑在李夫人寿宴上做文章,因为宴席上不仅有百姓,更多的是富商权贵,这些背后的人际关系,恰巧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直直对上沈确审视的目光,压迫性很强,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只巨蟒注视着。

    良久,沈确忽地笑了,“的确让人想看。”

    姜也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唇角翘了翘,“那大人意下如何?”

    沈确没答,反而问:“你想要什么?”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了,姜也小小激动了下,头上的双髻晃了晃,“木偶、暂时的人手还有……银钱。”

    虽然知道不应该把自己的底牌透出去,但这人是做官的,和王老爷那种谋利的商人不一样,而且他看上去还是个大官,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吧?

    而且这是双赢的事,她打开烟花木偶的知名度,他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沈确唇边挂着笑,但眸中却没多少笑意,短暂的相处下,他下了判断。

    虽然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细密,口齿伶俐的……铜臭商人。

    不过不巧,他最讨厌的就是商人。

    “抱歉,我没兴趣。”撂下这句话,他上了身边的马车,车上坠着的琉璃碰撞出脆响。

    茫然一瞬,姜也和车上牵绳的车夫相望,车夫投来一个可惜的目光。

    跟着大人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和哪个女子说这么多话呢,只可惜踩了大人最为厌恶的点。

    姜也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用了商人的视角,但沈确是个官员,不能这样谈。

    见马车要走,她正准备开口,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根短箭“咻”地钉入她脚边,箭尾仍在颤动。

    “大人,是刺客!”那驾车的少年大喊道。

    心跳飞快,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玉白的手从车帘内探出,一把将她拽进马车!

    车内视线昏暗狭小,姜也感觉自己扑在了个温热的软物上,手下毛绒绒的,应该是大氅。

    摸索几下才找到车壁,她撑着起身,唇却猛地擦过个冰凉的物什,握住她胳膊的手僵了僵。

    马车左右晃动着往前冲刺,车帘被风撩开小半,照进一缕光,青年垫在她身下,面容冷肃地看着她,耳尖红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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