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一夜入秋。
CBD商场的秋冬装终于迎来畅销。
人头涌动的品牌专柜休息区里都坐了不少人，女人头戴鸭舌帽，短装卫衣，牛仔裤，都是黑色，只有脚上蹬着一双白色板鞋，她安静地坐在一隅，眼神专注在手机屏幕上。
鸭舌帽压得很低，不过能看见优越流畅的侧脸线条，那双在屏幕上忙活的手修长白皙，引人遐想。
在周边翘首以盼的男士和高龄女士等候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
两个闲暇的服务生在休息区吧台低语。
“哎，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低头族，那位什么都不买？”
另一位撇撇嘴，“什么都不买，也不说话，一直坐在那。”
“哦，那你们还让她坐那么久？”
“和她一起来的那个挑了好多衣服。”
服务生了然，眼珠转了转，盯着那边的女人又看了几分钟，从吧台里端出一杯咖啡，小碎步走过去。
“小姐，您的咖啡。”
女人抬头，服务生只看到一个超大的墨镜。
“……”在室内里还戴墨镜呢。
墨镜一瞬不瞬地瞧着服务生，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谢谢。”
墨镜继续低下头忙活。
服务生挑挑眉，起了一点好奇心思，用自己5.2的眼睛不经意朝她的手机屏幕上偷窥。
啧啧，好家伙，她只看到各种抱抱你，飞吻，冒着粉红泡泡的图片。
然而这些还不是对着一个人发出的，她看见女人的手指翻飞，聊天界面切换迅速。
……
名店的休息区和试衣区不在一起，但也只隔着一个屏风，这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那边却只能听见女人的“美丽经”。
“这条裙子您穿太漂亮了，这气质拿捏住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太露得太多？”
“没有的事，腰部一点中空就是很特别的设计。”
“不行，我让人看看。”
接着便听到女人火急火燎的脚步声，还有跟在她身后导购的劝声。
“陆小姐，您要叫谁，我帮您叫……” 导购还想说最好别去休息区打扰别人。
身着绿色长裙的陆媛充耳不闻，已经绕过屏风走到休息区直冲角落而来。
“别看了，帮我看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陆瑶不得不抬头，却遭到陆媛对她墨镜的无情剥夺。
“在房间戴什么墨镜，快点，看看这裙子行不行？”
导购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试衣服的陆小姐已经很漂亮了，而这位看起来美貌更甚，摘下墨镜，那双眼睛尤其亮。
只是这双漂亮的杏眼貌似有点茫然。
陆瑶盯着面前的女人，好几秒没回复。
“看傻了？还是不认识了？” 陆媛不满她这个懵懂的样子。
“哦，好看。”
陆瑶寡淡地点点头，从陆媛手中抢过墨镜重新戴上。
“……”
陆媛猛翻了两个白眼，又无奈地摇头，冲导购说：“我选的那些都包起来，直接送到这个地址。”
“好的。”导购喜笑颜开。
休息区里恢复安静了一会，陆瑶感觉身旁的沙发下陷，下意识偏头看过来。
有个女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和她一样不说话。
陆瑶在墨镜后上下打量这位一身名牌的漂亮女人，展露万无一失的标准笑容，“小姐，有事吗？”
不认识人，对着人笑笑总是礼貌的。
等来的却是女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女人又要来掳她的墨镜。
陆瑶这次反应快，迅速护住宝贝墨镜，只是护住了墨镜，丢了手机。
“陆媛，别拿我手机。”
她反应过来，这是换装过后的陆媛，已经太迟了。
陆媛稳稳拿捏手机，踩着恨天高健步如飞出了名店，“让我看看，你这一天到晚都在手机上干什么？”
陆瑶紧紧盯着那件红色外套往外跑，可一出店门看到商场里迎面而来的如织人流，眼里开始放烟花，五颜六色炸得满地碎屑。
她跟丢了红色背影。
作为一个有严重脸盲症的人来说，在商场里找人真是件痛苦的事情。
陆瑶像个走丢了的小孩，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最后找到目标，红色外套，身材凹凸有致，脚上蹬着恨天高，美貌能打十分，而且那女人也在笑着看她，手上也拿了同款手机。
一定没错！
“把手机给我。”她凶巴巴地伸出手。
女人惊讶地看着她，“什么？”
“别装了，你故意的。”陆媛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脸盲的人，有时候故意戏弄她。
陆瑶见这人还不还手机，在女人的一脸惊疑不定中伸出魔爪，然后被一声大喝中止。
“陆瑶！我在这。”
修长的五指就这么顿在空中。
足足有好几秒才收回。
陆瑶尴尬地背过手在身后，朝那位红衣女人九十度鞠躬，“认错人了，对不起。”
她涨红了脸瞪身旁的陆媛，“手机给我。”
陆媛慢吞吞地把手机还给她，八卦的光把眼眶都烧得兴奋了。
“走，和姐聊聊你这些男主角们，我看能从一号编到100号了吧？”
“……有那么多？”
“自己没数过啊？联系人列表一眼望不到头，什么JAYDEN哥哥，野仔，还有……”
陆媛的声音大得要命，语速又快，陆瑶赶紧捂住她放机关-木仓的嘴。
“别给我扣帽子，就是网上聊聊，谁还当真啊！”她还是母胎单身呢。
……
越礼从洗手间出来，貌似听到自己的名字。
环顾四周，只看见越寰惊疑不定地站在那看着什么。
“你看什么呢？还有什么要买吗？”
越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模糊的两道人影，一红一黑。
黑色那个背影长发过肩，身形莫名有点熟悉。
他眯了眯眼，可惜那两人很快消失在视线所及内。
越礼脑中不禁浮想在古镇见到的女人的样子，民族风情的红色长裙，明媚张扬的笑。
他实在想象不出她一身黑色的样子。
“唉，你笑什么呢？”越寰从惊疑中回过神来，看见常年表情不崩如山的弟弟居然翘起了嘴角，“你这样子怎么这么像怀春的少男？”
“……你不是让我多笑？”
“让你正常点笑。”
越礼嘴角绷直，“行，你自己进去买单。”
越寰立刻安抚金主：“笑得很好看，继续保持。”
“最好是让我们的母上大人吴老师也看见，这样或许还能逃脱她的相亲大阵。”
越礼微微一顿，“那个包喜欢吗？”
“嗯，不错。”
“服务员，包起来。”越礼从越寰手中接过手机，朝收银台走去，“一起买单。”
越寰心满意足，薅羊毛完毕还顺便去履行母上大人的嘱托，检查一下她这个霸总弟弟有没有好好吃饭以及有没有金屋藏娇。
她好说歹说上了越礼的车。
“这就对了嘛，你这么害怕我去你家干吗？难不成你家里藏着什么秘密？”越寰挑剔地在弟弟的副驾驶座位上翻来翻去。
全黑的内饰，副驾驶的储物柜和右侧边门框内都收拾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越寰想看到的杂物，比如什么口红，发卡之类的。
呃，单身狗男人的车。
她真是对那个笑想多了。
越寰撇撇嘴，悻悻然地关上储物柜，“这么久没见我了，就没什么想对你亲爱的姐姐说的？”
越礼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是很久，我们上次见面是两个星期之前，10.12号。”
“记得这么清楚？”
越礼没说话，只是示意她打开中控扶手箱。
越寰打开了，看见里面赫然躺着商场的购物小票，时间正好是10.12，金额不菲。
“看到了吧，你上次的消费金额。”
“……”越寰关上箱子，呵呵两声，“听说泰科这个季度的销售额猛涨……”
“这个月正好消费三十万，还行，麻烦你和吴老师好好说说，我暂时不需要女朋友，七大姑八大姨的好女儿她可以介绍给其他优质男青年。”
越寰笑眯眯地点头：“好说啊，让我去你家里拍几张照片交差就行了。”
看到越礼的眉头能夹死苍蝇，越寰忙解释：“妈交代的，如果你不同意，她说她要亲自来给你做饭吃。”
她这个弟弟是日理万机的人，家里的老佛爷越妈妈吴秀文担心霸总太忙身体要累垮，找了个阿姨照顾他，越礼知道阿姨事事都向越妈妈汇报后直接搬到新房子，越妈妈自知做得不对，嘴硬不敢承认，也放心不下儿子，这才让越寰来。
越礼端详越寰，权衡几秒，“拍，随便拍。”
越寰终于成功踏足霸总弟弟的新家。
让越寰震惊的是，越礼的新家就在之前的房子楼下，都在泰科的对面。
她一言难尽地进门，以眼神谴责。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越礼耸耸肩，稀松平常地说，“我想好了，过段时间把楼上楼下打通。”
“……”还是霸总比较豪。
越寰环视两圈，这里格局和以前那套没什么不同，家具颜色不超过三种，都是黑白灰，线条硬梆梆处处都写着“我是单身直男”。
不过到处都整洁有序，没有单身直男的邋遢不堪。
“咔嚓”几下，她顺便把越礼的侧脸照进去给越妈妈解相思之苦。
越礼没刻意躲避镜头，等她咔嚓完示意她可以走了。
越寰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我饿了。”
“面吃吗？”
“你还会煮面？”越寰满脸不可置信。
越家家大业大，两兄妹从小没进过厨房，连越妈妈都很少进厨房，至少越寰是两手不沾阳春水。
她说“饿了”的意思是点外卖。
没料想能蹭到越礼的一碗阳春面。
这碗面不仅有堪比星级酒店的卖相，越寰没吃之前已经被散发的香味勾得味蕾全开。
一番狼吞虎咽，她端着空碗可怜兮兮地问：“还有吗？”
自然是没有了。
越礼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碗，递给她一个你洗碗的眼神。
越寰看着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的厨房，不禁蹙眉，这一看就是常常做饭的厨房。
她心中不免哀叹几声，都说霸总十个有九个有胃病，这剩下的一个可能是像她弟这种会做饭的，自己把胃病治好了。
真是活该万年单身。
*
陆瑶姐妹的晚餐就算得是豪华大餐。
五星级酒店的顶楼旋转餐厅，陆瑶低头小口嚼着饭菜，陆媛还在滔滔不绝地调侃刚刚看到的聊天记录。
“你上哪搞来的这么多爱的号码牌？”。
“就是网友，瞎聊而已。”
“哦，瞎聊啊，那你还备注那么清楚，什么旅游见过的JAYDEN，还有什么小可怜野仔，受过情伤……”
陆瑶忍无可忍，“哐当”地放下筷子。
“这是我的隐私。”
“……好吧，瑶瑶，我不说了，说真的，你聊那么多，就没交个男朋友？”
“还是不要了吧，麻烦，要记人脸。”
陆瑶恹恹地夹了一筷子鱼，才放到嘴里立刻吐出来。
陆媛被她的话噎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只问她：“不合胃口啊？你再吃点别的。”
她今天点了一大桌子，只为了照顾好陆瑶的胃。
“饱了。”
“再吃点吧？”陆媛还不放弃，又打开菜单，“来，你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们再点。”
陆瑶看着殷切的姐姐，盖上菜单，叫她：“姐姐。”
陆媛下意识“啊”了一声，几乎要热泪盈眶。
陆瑶从小被换到孙家生活，正式回到陆家还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陆媛姐，你不用这样，我现在挺好的，每天过得很充实，上班下班，吃得也很好，你让他们别担心。”
称呼又变成了陆媛姐。
沉默了几秒。
“不过，我还是不想回安城。”
“知道的，我来也不是让你回安城，妈妈的意思就是让我看看你。”陆媛轻呼出一口气，“还在画漫画？”
“偶尔。”
“你别太拼，你那工作好像也很忙。”
“还行，工作是我灵感来源。”
“行吧，别累着自己，有什么需要和我说，要不要给你请个阿姨？”
“别，别，别……”陆瑶忙摆手，她可受不了家里多一个陌生人。
“脸盲是不是又严重了呀？”
“没有吧，老样子。”
“那你怎么会认错我？”
“又不是天天见……”陆瑶的话戛然而止，“你今天换装太多，不认识很正常。”
陆媛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如果是孙家的人，陆瑶可能都不会认错。
可是这能怪谁呢？
为了成全一个好字，陆孙两家互换孩子，陆家的小女儿和孙家的小儿子换了个人家。
为了避嫌，这二十多年两家几乎没什么来往，直到三年前，孙家遭遇意外两个儿子都去了，孙家来到陆家要求认回小儿子。
陆瑶方才如梦初醒，正式回归陆家。
这事在安城轰动一时，因为陆孙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你有时间给妈妈打个电话，好吗？”
“好。”
陆瑶心不在焉地点头，手机发出叮咚两声。
新的微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