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与唐氏寒暄着，一名少女奔到堂屋门前：“妈妈，唐伯母和姜姜姐来了？”
钱氏对她招手：“玉婉，快来给你唐伯母行礼。”
十四岁的杜玉婉还梳着丫角，面上犹有稚气，衣袖挽在手肘处，裙摆上沾有灰土。
她放下衣袖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进来给唐氏行了个礼。
而后她对着姚姜看了片刻，眼珠一转：“妈妈和唐伯母说话，我陪姜姜姐到庄子中玩耍。”
她走到姚姜身边：“姜姜姐，我们庄中的荷花开了一大片，我带你去看，可好看了。”
钱氏：“对，你带着姜姜在庄中玩耍，可不要去草丛深处。”
杜玉婉拉着姚姜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妈妈，让姜姜姐住我院里吧，我一定好生照料。”
杜玉婉与姚姜在农庄内缓缓徐行，她看了看左右无人，拉住姚姜：“姜姜姐，你跟姚家的二位叔父果真断亲了？”
姚姜：“这事儿都传到这里了？”
杜玉婉点头：“何止呀，传言还传说你性情粗野，面目可憎。可早年你与我兄长订亲时，我去过你家见过你，我记得你生得好模样，我以为说的不是你呢。”
停了一停，她盯着姚姜：“果真断亲了？”
姚姜轻轻一点头，对着山庄环看：“玉婉，能带我看看你家的农庄么？”
杜家的农庄地处向阳的山坡，田亩也遍布山坡，与唐氏名地的田地散布在村中各处不同，只是姚姜一看便知这些田里种的也是原始种子。
杜玉婉带着姚姜四处逛了一回，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引着姚姜回去，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姚姜耳边响起：“喂，我是有毒的！”
姚姜一愣，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杜玉婉：“我说你多住几日，我家的红李树已经结了很多果子，再过些天就能吃了，西瓜也将要熟了。你都尝一尝再走。”
姚姜摇头：“不是这句，你说什么有毒的？”
杜玉婉愕然：“我没说有毒。红李与西瓜同食会让人腹泻，但它们都没毒。”
她的话声清脆娇憨，有如珠落玉盘，而先前那句奇异的话却尖利刺耳，两者大异！
姚姜定了定神，她听到的是风过树梢，蛙鸣声声。
她轻按太阳穴：“那是我听错了。”
杜玉婉：“你和唐伯母在我家多住些日子，我妈妈忙碌些就少伤心些。我妈妈一直很喜欢你，从前总想着你嫁过来，可如今，”
姚姜回过神来了：“玉婉，你家农庄的所有庄稼的种子能都给我一份么？每种十粒便好。”
就在这时，那尖利的话声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蠢货！我穿裙子穿靴子，就是有毒的！敢吃我？是想躺板板了吧！”
而杜玉婉话声也同时响起：“你回去时此间的种子我都送你一份。你想在你家田地里栽种么？”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结束，姚姜看着杜玉婉，又按了按额角。她不知是这些日子太疲惫还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居然出现了幻听！
堂屋内已灯火通明，八仙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钱氏和唐氏已在等她们回来用晚饭。
杜玉婉和姚姜坐下，一名仆妇提了提篮盒进来：“大爷与大夫人听说姚家夫人来了，送了菜来。大爷和大夫人说今日晚了就不打扰姚家夫人了，请姚家夫人安心住下，明日再相见。”
杜玉婉的大伯父送来的是炖鸡，鸡肥汤油。姚姜与杜玉婉都吃不下，唐氏和钱氏也因天热只各自尝了尝鸡汤。
钱氏：“这汤中加了鲜蘑菇，格外鲜美，你们尝尝。”
杜玉婉红唇轻撇：“油腻腻的，天气又热，我和姜姜姐不吃。”
用过晚饭，杜玉婉拉着姚姜回到院中。
将仆妇都支使出去后，她认真地看着姚姜：“姜姜姐，你为何一定要断亲？”
姚姜：“你怎会想起问这个？”
杜玉婉叹了口气，向着院门看了看：“我也想断亲！”
姚姜愣了，正在斟酌该说何话，一名仆妇奔进来：“小姐，夫人，夫人，”
她奔到杜玉婉与姚姜面前，却比划着双手说不出话来。
杜玉婉等了片刻见仆妇依旧说不出话，才问：“何事？”
仆妇停下来想了想，终于说出句话来：“夫人，夫人撞邪了。”
杜玉婉惊讶之极：“撞邪？”
仆妇：“是，夫人说树上有地龙，还说天上有大鱼，要上树去抓，我们拉都拉不住。”
杜玉婉傻了，仆妇对着姚姜也行了个礼：“杜小姐也去看看，姚夫人似乎也撞邪了，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唐氏与钱氏同住一院，杜玉婉与姚姜赶到时，院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钱氏爬在院内的梅树上，两名仆妇在梅树下急得团团转，她却指着树枝笑：“看，地龙。”
杜玉婉目瞪口呆了片刻惊叫出声：“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钱氏笑着招呼她：“阿婉，那地龙可漂亮了，妈妈抓来给你玩。还有那彩虹一般的鱼儿，你喜欢么？”
姚姜惊愕之极，唐氏眉开眼笑来拉她：“你看你看，金元宝！屋里下金元宝了，满地都是！”
姚姜被唐氏拖入屋内，屋内地面纤尘不染，她转头看着唐氏：“妈妈是睡迷糊了么？”
唐氏摇头：“我醒着呢！看，那不是金元宝吗？大的小的，还在下呢！原来杜家会下金元宝！”
没等姚姜出声，唐氏已经指着屋顶惊叫：“天哪，屋顶上有条龙！龙！金龙呀！是它在下金元宝！”
几名仆妇和杜玉婉将钱氏哄下树来，却扶不入屋内来，她抱着树身不肯离开！
姚姜把母亲搀扶到椅边坐下：“妈妈，你身上哪里不好？”
唐氏指着地面：“我还好。看，好大的金鲤鱼，游到桌下去了，赶紧找来网兜网住捂在被子里，明天会变成大金条的！”
她说得活灵活现。
姚姜从未遇过这样奇异的情形，定了定神转头对着门外：“玉婉，快请郎中。”
杜玉婉的声音传入来：“不是该请神婆么？这是受了惊的胡言乱语，要收人找惊！”
她边安顿母亲边让人去请神婆！
姚姜急得顿足：“请神婆不如请郎中，快请郎中。”
杜玉婉：“都请，你们快去呀。”
正乱得不可开交，一名仆妇奔进来：“大爷与大夫人来了。”
姚姜抬头已见杜玉婉的大伯杜明伯带着他的夫人步入院中。
杜明伯在屋外看了钱氏，又进屋来看唐氏，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仆妇都摇头：“我们也不知。二位夫人本来好好坐着说话，忽然间就这样了。”
杜明伯点头：“姚家姑娘，现下这情形，咱们也不讲那许多礼数了。先把你母亲安顿住，再看该如何是好。”
姚姜绝不相信这是撞邪。
杜明伯夫妇来到，仆妇们不似先前没头的苍蝇般乱转，杜明伯的妻子孙氏让仆妇将钱氏和唐氏都安顿了睡下，姚姜便将来到杜家后的情形反复细想。
杜玉婉苍白着小脸，挂着泪花来到她身边：“姜姜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姚姜想起先前自己听到却想不明白的那两句话。
“喂，我是有毒的！”
“蠢货！我穿裙子穿靴子，就是有毒的！敢吃我？是想躺板板了吧！”
她将这两句话念了两遍，看向杜玉婉：“玉婉，你听过躺板板么？”
杜玉婉茫然摇头，姚姜：“我曾听过，这三个字是说吃了有毒的蘑菇会中毒。”
她仔细想了片刻：“穿裙子穿靴子是指毒蘑菇与无毒蘑菇的不同之处。今晚那鸡汤内的蘑菇有毒！鸡汤呢？”
杜玉婉：“姜姜姐，你，你，”
她即刻唤来仆妇，让她去厨房将剩下的鸡汤端来。
片刻后，那仆妇回来，神情惊恐：“不好了，两名厨娘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杜玉婉吓得面无人色，看着姚姜说不出话来。
姚姜却已经明白：肥鸡拿下去后被两名厨娘分食，她们也中了毒！
瞬间她便觉全身无力：毒蘑菇种类繁多，且每种毒蘑菇的毒性不同，轻则损伤身体，重则要人性命！有的蘑菇的毒素甚至是河豚毒素，根本救不回来！
正不可开交，郎中和神婆先后来到。
杜明伯让郎中先入内看诊，他的夫人已经请神婆去院外施法。
郎中给钱氏和唐氏把过脉，细问今日的饮食，杜玉婉因事发突然乱了心神，答非所问。
姚姜镇定得多，上前将记得的菜式说了，小心地问：“伯母喝汤时说汤中加有蘑菇，格外鲜美。这情形可是加的毒蘑菇有毒，引得伯母和我母亲胡言乱语？”
郎中点头：“是。”
姚姜早知是这个结果，但听到后仍觉心往下一沉。
缓过来后，她问：“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郎中眉头拧起：“这得看各人的命了。命硬的话扛得过去，命不硬的话，唉。”
杜玉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杜明伯也变了颜色。
姚姜深深吸了口气：“请先生开个能相助解毒的处方。”
郎中摇头：“毒蘑菇无方可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毒，这情形翻遍医书也无方可用。你们正在焦急当中，须得镇定心神，不要听信别人胡乱给二位夫人服药，万一药性与毒性相激发，岂不是雪上加霜？”
杜明伯问：“果真就一点儿法子都没么？”
郎中想了想：“实在担忧便找些粪水给她们灌下去，将腹中之物吐出来或许会好些！”
姚姜一听连连摇头：“不成，还有别的法子么？”
郎中又思索了片刻：“熬一锅猪油红糖水，时不时给她们喝一碗，或许能有些用！”
这法子听着就不靠谱，姚姜无力坐倒。
站在一旁的仆妇听郎中不说话了，赶紧行了个礼：“请先生也去那边看看，厨房还有人也似中了毒，连面色都灰暗了。”
郎中大惊起立：“啊！你说的可真？”
郎中出去后，杜明伯叹了口气，吩咐两名仆妇去熬煮猪油红糖水！
而后他安慰姚姜和杜玉婉：“你们都别害怕，有我在此，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杜玉婉抬起头来，她满脸是泪，目光却凶狠且犀利，死死盯着杜明伯。
姚姜拼命在脑海中搜索解毒的方法，但在她的记忆中，吃了毒蘑菇所需的救治手段，这个世界无法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