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木簪落了一地。

    之前迷蒙的大雾早已散净,天上的云朵却失了颜色,显得十分苍白。

    江时秋极目远眺——

    枫叶落尽,只剩成片枝干如密密麻麻的手指不屈地向空中伸展。

    铺在地上的枫叶的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暗变黑。

    惊恐迅速爬上江时秋的脸。

    她慌乱地拾起地上的簪子后不顾打颤的双腿,拼命往小屋跑。

    烧掉,将簪子统统烧掉!

    王潇然正处理鱼鳞,拿着菜刀在鱼腹上比划着,不知从何下手。

    听到江时秋回来发出的声响,一个不留神,让鱼挣脱手心,翻跃至地下,不断扑腾打挺。

    “你回来啦。”

    若是平日无聊,见着王潇然让浑身带伤的鱼儿逃出手心这事,估计会调侃他半天。

    而现在的江时秋的焦灼和慌乱可一点没比王潇然轻。

    她将目光落在王潇然背后的火炉里,一时竟有些犹豫——她到底该不该相信江晚秋的话,当着王潇然的面将这木簪子烧尽?

    江晚秋说会在下一个梦境等她,这让她感到更加的绝望。

    她到底还要走进多少个自己的梦境之中呢?

    “我今早不是想着吃毛毛菜拌水煮鱼嘛,就去水源附近走走,看也没有新鲜的毛毛菜让我摘摘,结果你猜我遇上了什么?”江时秋大大方方地将木簪子摆在王潇然面前,“有个人说,这簪子,都刻着枫叶的练习品,他不想要了,让我拿回来当柴火烧。我说不要,他偏要硬塞给我,还神经兮兮地跟我说……既然接受了他展现在你面前最完美的一面,就应该有了解他变成这般所有过往的准备,就好比光滑完美的桃木雕花簪子的雕成需要多少做工粗糙的枫叶簪子在前……”

    “秋秋,你在怀疑我么?”

    啊?

    虽然她往日总强调有话就直说,猜来猜去麻烦又累人。

    但在跟王潇然相处的时日总不免被带偏,一句想你了不直说,偏偏顶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说今晚月色很美的话。

    直爽欢脱的人设摇摇欲坠。

    现在好了,王潇然说得如此直白了当,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恍惚过后,江时秋勉强恢复整定:“是的,所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虽然不知道外边的景色状况变成什么样了,但她必须稳住,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她原先设想的是,这簪子是王潇然一个一个雕刻的。

    由于对桃有着不敢亵渎的纯净的爱意,导致练手时只敢刻些无关紧要的枫叶,经过不断练习后,雕刻技艺也提高到他满意的程度,于是最后一次才磨出她头上戴着的这跟近乎完美的雕花簪子。

    至于王潇然为什么要将自己练习的作品埋起来,还用的桃叶覆在上面,更不可思议的是,箱子盖都露在外面,一点都不怕别人看到。

    “抱歉,我不该拿别人的东西转赠与你,并声称这是自己亲手刻的。”

    江时秋瞪大眼睛:她头上戴的不会是王潇然某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之物吧?

    因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分离,痛苦之下想将自己深深的爱意转移,学着往日一样,给转移对象也雕刻一只簪子,奈何爱意不再,再怎么逼着自己也无法雕刻出精致的枫叶簪子出来,于是作罢,干脆将白月光之物赠与她,既能让自己的感情寻得安放的对象又能不时地睹物思人……

    往日就连意识到真心错付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感情的江时秋被自己方才联想的情节恶心坏了。

    只是碍于王潇然在眼前,强忍着没当场呕出来。

    “但是我是准备付钱买的,人家不要,只讨了一壶酒喝……”王潇然将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

    那段时间,他埋头于溪边鱼池的开垦,早出晚归。

    一日正午,他照常到枫树下休息用餐,意外发现树下放着木箱。

    箱子里装着许多簪子,精细程度不一,但都雕刻着枫叶。

    鉴于不知是何人之物,他看了两眼就没动过。

    又过了些时日,照常到溪边开荒的他终于遇见了刻簪子的人。

    那人正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木簪,对王潇然的到来未作出任何反应。

    直到手中的簪子雕刻完成,轻轻拂去表面的木屑后,那人才出声:“等候多时了。”

    “没有,是在下看得入了迷。”

    “我是说,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啊?”王潇然摸不着头脑。

    “秋日已至,你在等的故人,马上就会来到你身边了。只是,我见你俩缘分将将尽,只怕这次相见过后就是永别,再无相聚之日。”

    王潇然虽未尽信那人的话,但秉着问一问也不吃亏的想法,向那人询问续缘之法。

    此人虽然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笑眯眯地将一簪子递给王潇然:“只要让她收下这簪子,并且日夜不离身,你们的姻缘自然可以长长久久地续下去。”

    这时,即便那人是气质卓绝、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都被王潇然划入神棍一类的人物了。

    王潇然摩挲着桃花簪子,温和有礼地向他询问价格:“我不能白收先生的东西,不知先生所要报酬是多少呀?”

    谁料,那人却笑眯眯地摇头,无奈表示自己师门有规定,万事讲究缘分,不收钱财,若是王潇然心里过意不去,送他一壶桂花酒即可。

    “难不成他真的是某位隐世的酒仙,不然怎么知道你埋有桂花酒?”江时秋自是不会信这世上真的有仙人的存在的,但梦境之中,不好说。

    “我也这样问过他,他说是因为在那前几日见过我放在忘在树下的酒壶。”

    好吧。

    这样说来,簪子既然不是王潇然刻的,那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烧掉呢?

    江时秋眼眸一转,认真地询问:“你可问得那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衣着外貌如何?”

    “我想想……他年纪应该与我相仿,身着黑色长袍,袖口和衣摆处绣着满满当当的红枫,看着不像道人,更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小公子。”王潇然细细回忆着,接着又叹气摇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鱼儿早已停止扑腾,僵死在地。

    随着时间流逝,外头的天色越发暗沉。

    若此时才行,估计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天黑了呢!

    江时秋将鱼捡起放入木桶之中,又取来木棒将鱼刺穿。

    “你这是?”

    “毛毛菜没见着,改成吃烤鱼。”江时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墨衣红枫,这莫不是以江晚秋身份来接近她的那位?

    若真的是他,那这一步步引导她发现簪子、误以为是王潇然刻的并直言让她在王潇然面前将这些簪子烧掉,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狂风席卷门窗,将其拍打得哐哐作响。

    江时秋暂时放下手中的鱼,和王潇然一齐去关门锁窗。

    窗外的雨几乎是横着飘的,被天空的颜色污染了似的,如墨般将整个视野涂上黑色。

    就在这昏天暗地的景象之中,一抹红色向小屋慢慢靠近。

    “烧啊!那刻着轻慢与谎言的簪子!”

    “烧啊!那虚假与幻想的屋子!”

    “烧啊!那全无爱意的人!”

    “烧掉,统统烧掉!”

    红影凄厉地嘶喊着。

    红影瞬间飘至眼前!

    不是陌生而熟悉的江晚秋!

    是她自己!

    江时秋的灵魂仿若被抽离,并困于红影之中。

    她呆呆地看着疯魔一般的自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循着自己的内心想法,将这一切毁灭!”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移动,拿起火把将簪子点燃。

    不!

    江时秋无声地呼喊。

    那不是王潇然的簪子!是那个人的,是那个人亲手刻的啊!

    不仅江时秋急,王潇然比她更急。

    “就算猜到了这是那个人刻的簪子,你也要把它们烧掉么?”王潇然一桶水泼下去,火势迅速熄灭。

    烧得炭黑的簪子冒着烟气。

    “不,除了头上这支桃花簪,其他的都是你刻的。”

    江时秋听着自己的身体发出的冰冷的声音,震惊万分。

    “没那技术,也没那耐心,却想着去模仿,最终刻出来的东西就只能这般被当做垃圾烧掉。”

    江时秋:“……”这话也太毒了吧?

    冰冷的声音仍在继续:“自己的心意都没敢说出来,却还是被狠狠践踏的感受如何啊?”

    被这番嘲讽,脾气温和的王潇然默不作声。

    江时秋却见自己的身体面朝窗外,那双眼睛悲伤中带着决绝。

    “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的么?”她自己笑了起来,“江南春色留不住,唯有桃簪赠相思。”

    江时秋睁大眼睛,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并无署名名的信。

    难道,那是几年前赵珂给她的回信?

    “那人就是赵二对不对?”王潇然抓着她的肩膀,悲痛道,“只要他一出现,你就会疯了一般想销毁掉我们相处的印记,然后离我而去。”

    向来追求以和为贵、相信分手也能体面的江时秋被气得破功。

    “你少在这儿倒打一耙,将脏水往我身上泼。”意识终于回身的江时秋被气出了眼泪,“丢弃承诺的人是你,口口说着喜欢却在迅速离开的也是你。我甚至怀疑,你从未喜欢过我,只不过是把我的感情当作无聊时的消遣……”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