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姐，可以上妆了。”
“好。”房间弥漫香水脂粉味儿，黎初漾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闭上一只眼，化妆师熊怡用扁头化妆刷沾取米色眼影一层层晕染眼皮。闲暇之余，铲两把成了习惯，她不安分地抬左臂用指尖触点平板。“你下局能不能别和我，非常默契地，玩同样阵容互相卡牌。”
旁边的薛之宁被她胳膊肘戳到，白一眼，耳朵挂的大耳环摇晃，不肯示弱，“你怎么不怪林魏赫，上把他一回合入你十二滴血送你老八出门。”
“有道理，”黎初漾掌压向唇边，“不然我们等下把他踢了吧？”
队内语音嗓音板正，“我听得到。”
“对不起，我以为你没开音筒。”她从容不迫，话锋一转，“狒狒呢？”
狒狒叫王霏，和黎初漾、薛之宁、林魏赫一个高中，四人从凉川附高直升大学认识十年了。
熊怡：“公司昨天进来批实习生，狒狒姐在运营部亲自培训呢。”
黎初漾清咳了声，拿起旁边的墨镜架好，做作地捋起袖子，指点平板，“在座的各位学历最低的也是本科，同样的话我最多重复三遍，还不懂就放下你们那自以为是的自尊心去请教公司的前辈，想在这儿当咸鱼，我建议你们收拾收拾出门左转回家，哦，晚高峰堵车，在电梯口唠唠嗑再下楼吧。”
神态语气简直惟妙惟肖，薛之宁笑得眼泪夹在眼角，“狒狒看你这样学她肯定弄死你。”
“我这模仿秀还差点火候，学不到狒狒那毒舌现实的嘴脸，不然我明儿去学她唰得纹个大花臂？”她买下低阶奕子打工，看了眼手机讯息，表情一秒正经，“对了，刚刚小汪发来工厂打板样品图，我瞧着别扭，网店那边这几天你抽空跟一下，双十二马上来了。”
双十一刚结束接着筹备双十二，薛之宁笑不出来了。
黎初漾典型拼命三娘，至少前几年生活惟一件事：工作赚钱。
2018年，她一脚跨进风口浪尖，以初黎花名在日均活跃度和刷量峰值第一的平台作为颜值主播出道，王霏负责拍摄工作担任她的个人助理，薛之宁两年后入行，一半流量靠她的名气，后来三人大学时期实现财务自由一并签约Gallop娱乐资本旗下的传媒公司。
其涉及娱乐直播、短视频内容商业化、电商以及店铺运营，整合营销、音乐制作、艺人经纪。三大IP在行业内首屈一指，引擎奖和营销类金奖拿到手软，从2020年12月到现在名副其实的MCN机构TOP1，最牛的互联网经纪公司。
黎初漾并不满足，创立女装品牌Thousand Faces千颜，经营至今网店收益可观。去年南楚总公司扩大规模，看中她的流量，将凉川分公司经营权和股份下发，身边人再次沾光吃到肥美红利。
薛之宁很感谢黎初漾，但丝毫不妨碍因游戏斗嘴扯头发，怒斥道：“你还故意加装备！我本来死不了！”
黎初漾耀武扬威投去一笑，肩膀被推了下，眼线差点飞到太阳穴，“这不是看你一直低头不好化妆好心伸出援助之手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熊怡哀声连连，半小时后，黎初漾的妆容完成，当下最时兴的氛围感淡妆，仙子睫毛、水蜜桃色腮红、低饱和度唇釉，阴影把鼻尖轮廓修饰得小巧精致，戴上自然款带600度数的美瞳，对比之前的素颜此刻光彩照人。
同时手游对局接近尾声，黎初漾调整了下奕子站位，博弈开始后笑出声，她打开梳妆台的亚克力盒，取出精致的贴钻甲片用果冻胶黏在指甲。
薛之宁好奇地凑过去，幸灾乐祸，“林魏赫，三星五费哪里那么好找？你又赌输了吧！”
那边传来火机声，“嗯。”
黎初漾扫了眼薛之宁，看在赢了的份上好心再帮他一次，她伸开因贴了甲片显得愈发修长的十指，提议道：“晚上十二点火燎腚吃宵夜？”
“下播时间不是十点？”林魏赫问。
“是十点没错，”黎初漾站起来脱掉外面的大衣，裸色紧身毛衣勾勒曲线，她弯腰，静视化妆镜几秒，拿起假发片塞到稍塌陷的头发处，说:“不过我有点事得推迟。”
薛之宁掐她腰：“又瞒着我偷偷去做什么坏事？从实招来！”
“和男朋友见面。”
“你家里安排相亲的那位？”
退出游戏语音，黎初漾觑她一眼，语气平静道：“是啊，顺便去分手。”
劝分不劝合的闺蜜，薛之宁每任男友遭到平等的嫌弃，她心虚到不敢对视，装模做样掐指一算，“三天！我靠！破记录了！”
“惭愧惭愧。”够敷衍的语气。
“薛彬不对你挺好的吗？”
薛彬一体制内的小伙，家境不错适合谈婚论嫁，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用黎初漾的话概述，扔去横店做群演在同部剧里一人饰三角，观众八成疑惑：咦，刚刚那太监是不是在哪集出演过？
长相抽象不是错内涵很重要，她对镜用手指托住假睫毛往上轻抬，“这和要分手有什么关系？火燎腚老板对我挺好每次结账送一瓶红牛，还有凤遥庵卖串串那大爷次次多送俩串土豆，我是不是也要和他们谈恋爱？”
什么破比喻，薛之宁差点没把奶茶泼过去，“那能一样吗？你个——”
“打住！”黎初漾知道她要说什么，左手拿起桌面吸管，“扶稳了。”
“你他妈要喝刚刚怎么不说？”
“因为你喝不完浪费，勤俭持家是中华三千年美德。”
抠搜。薛之宁忍不住心里吐槽，扶好特大号奶茶杯。
吸管“砰”的破开薄纸，黎初漾低头吸入一大口奶茶，糖分填满味蕾，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小褶，她咽下去悠哉游哉地说：“还有啊，精准钓一条鱼不满意换一条叫狩猎者，广撒网捕捞一群鱼挑最优质的叫海后，直钩下海钓上再放生叫姜太公。我换着来的，而且只跟同类玩，你别乱泼脏水啊。”手臂搭过去故意逗薛之宁，“所以亲爱的朋友，瞧你头顶绿光乍现，近日恐有灾祸，不然一起赶个趟？我还能借肩膀给你哭。”
“呸呸呸死女人咒我！闭上你的乌鸦嘴！”薛之宁记不清黎初漾究竟何时从半天憋不出个屁变得如此能说会道过分开朗，她说不过只好赶人，“快滚！”
“好嘞这就滚！”黎初漾脱掉球鞋小心摆进被薛之宁吐槽抢钱的亚克力鞋盒，换上细高跟，整个人又高挑几分直冲一米七，“你别磨蹭，等下连麦打PK。”
公司整体色彩活力橙为主，时尚靓丽的年轻职员是传统企业不可能看到的风景线，偶有穿拖鞋上班的也没人管；工作环境宽松，若非马上到直播黄金时间运营们要盯后台数据，你能看到脖子架着气囊的姑娘小伙人手两部手机刷各类短视频看直播摸鱼，特别进门打卡机两列，擦边视频刷得飞起，他们实习生的任务，十个工作日的试岗期在茫茫人海中捞好苗子，再死乞白赖的游说把人签进Gallop进行孵化培养。
一路黎初漾收到很多目光，大部分来自新入职的员工，有的好奇千万级别的网红失去美颜加持在现实中到底是人是鬼，也有个别穿品牌衣服的女孩，可能是她或薛之宁的狂热粉。经过会议室，王霏气壮山河的嗓门力透墙壁，她笑了笑，体态轻盈地走到最里的独立房间，助理团队从直播间基础项（灯光摆放，美颜参数等）到话术策划安排好，运营人员维护粉丝群和大哥的粘性提前通知开播时间。
对比过去单打独斗，现在人到就行。
推开门，眼睛生理性的快速眨了下，各种LED灯反光板将仿照住所的房间照得通明，色彩基调温馨柔和，绿植、画框、毛绒玩偶、水杯营造出生活痕迹的假象。
助理们寒暄几句撤退至一旁的凳子等待，像初黎这样的大主播伴随黑红，他们需要充当管理和场控维护直播间秩序和引导正确话题。
坐到中间椅子，按照经验调整位置，让人处在手机正中间，头部上方的距离在屏幕里留白两指到三指，眼睛和摄像头平行，灯光从眼睛接收，顺血液流动到全身，连头发丝都在发热，她安静等待晚上流量最好的时间。
七点整准时开播。
她深呼一口气调整状态，心里默念“着实用功，随人毁谤，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流行音乐响起，直播间陆续涌入大批老粉丝，纷纷发弹幕感叹好久不见，终于见到活人了。
“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新进来的朋友可以给主播点个关注哦！”
“哎呀，大哥‘用户4536251’来了，最近天气降温记得保暖哦。”黎初漾甜美地笑，不出所料下一秒嘉年华就刷上了，她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朝屏幕比心，“谢谢数字哥的嘉年华！”
游客：【主播长这样，上学时候应很多人暗恋吧？】
类似问题在直播间出现频率称得上前三。黎初漾典型初恋脸，颅骨饱满，黑长直，一双不谙世事略雾蒙的眼，五官体量小但耐看也特纯，属于绑马尾便能充当白月光的长相。
幽幽淡淡光影流动在无暇面部，她缓慢眨眼，“想知道啊，拿出点诚意。”
游客：【主播太不真诚了】
黎初漾：“好，你要玩真诚是吧，哥账户有多少币？最多能刷多少钱？能升到多少级？说！”
游客：【叫老公才送礼物】
黎初漾：“哥，我被骗太多次了，不然我先叫一半，你刷一半好吗？老——行了，刷吧。”
游客：【就知道要礼物】
黎初漾：“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仅知道要礼物，还知道要关注！点赞！灯牌！”
......
观众刷礼物渴望得到情绪价值，作为颜值赛道主播，表情眼神提高游客留存率，遮嘴微笑表示婉约，比心感谢表示可爱，轻抚头发表示柔美，轻咬嘴唇表示委屈，小伸舌头表示俏皮，偶尔站起来跳舞表示感谢。黎初漾职业素养一流，除了唱歌，没办法，她音痴，张嘴要人命，
直播间加热，助理们设置福袋发送以此激活直播广场推流，按现在的趋势一场直播下来流水百万不成问题。
助理工资提成与主播收入挂钩，主播赚得越多他们到手的钱越多，当她的脸被满屏礼物特效遮挡，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黎初漾露脸仅仅为购物节预热。
三年前她刚成为平台直播界一姐毅然决然停播，即便如此，转型短视频博主后人气不减反增吸粉无数，只要复播粉丝团和财团还是框框刷礼物，她的个人账户据说还有8500万无法从平台提现，每次只能按照平台限额或走公账。
助理团劝说开导这棵想不开的摇钱树多次，最后无奈扼腕叹息。
年轻的公司八卦中总会夹杂恶意揣测，黎初漾被某位大哥包了的谣言从未停止，毕竟女主播和大哥发生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在此行业比比皆是。
而当事人从不澄清，就像现在——
黎初漾眼神专注盯着镜头，掌控节奏应付各种刁钻弹幕，配合音效做各种不同动作，任何妄图控制情绪的人都视而不见，她在声光俱佳下敬业地表演，把自己当成橱窗里的商品，贩卖时间、色相、情绪。
九点五十，直播即将圆满结束。
突然。
房间倒抽气哗然声此起彼伏，助理团所有人不可思议地抻圆了眼睛。
“黎姐！你你你......”
一直保持职业素养，温声细语的黎初漾面无表情地朝镜头竖起一根细长手指。
并非如以往展示美甲细节，而是代表轻蔑挑衅的中指。
她晶亮饱满的唇翕张之间无声吐出两个字。
[傻叉]
直播间迅速黑掉蹦出封禁提示。
林魏赫点开微信对话框。
印象中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无论人身攻击还是辱骂，黎初漾付之一笑，弹幕究竟引出话题让她无法忍受。
敲下问候关心的语句，全部删掉，如此反复几次，过于静谧的环境逸出噪音格外突兀，他想起什么将手机锁屏抬头望向房间落地灯照亮的一隅。
26寸行李箱有些老旧，波棱壳上的涂鸦被深浅不一的划痕破坏，托运纸条层层叠叠。
平躺在沙发的男人像没察觉到凝视，姿势懒散地玩着手机，一只吊下来的腿，踩住滑板滑来滑去。
身材无疑极好，瘦高不单薄，肩膀宽阔平直，穿松垮的卫衣也能撑起来。
打扮个性挺有范儿，冷帽上头戴式耳机歪了，露出右耳两枚耳骨钉，一枚泛冷的耳环。
看起来不像什么规训端正的人。
“萧阈。”
林魏赫话到嘴边，改了口：“换鞋，沙发脏了。”
“新的。”
萧阈伸出左手两指拈住帽缘，往下一拉直接盖住眼睛。
一路舟车劳顿急需打盹消融。
两人发小林魏赫了解他，行李箱基本全是球鞋，他从烟盒敲出两支烟，点了支，扔过去一支。人头都不回，一点面子不给。他吸几口烟，问：“AD和DMA还是有区别，不读了？”
茱莉亚音乐学院，音乐界哈佛，其AD（art diploma）学位尽管非常顶尖，在国内基本留学认证中被认证为学历等同于博士，但严格来说仍有区别。萧阈已拿到声乐艺术和作曲双专业MM，走到这里放弃论谁也觉得可惜。
“不当音乐家或教授没必要浪费时间。”
他满不在乎，言语之间带着傲气。
说完，收腿翻身。
拒绝交谈，不好伺候的拽样。
沉默半响。
“回来这事儿她知道吗？”
“你挺闲，喜欢谈无关的人。继承权拿到了吗？”语气冷淡，说的话欠得很，明显带了刺，
林魏赫周正的五官没什么表情，“别在这儿睡，回你自己家。”
“反正你要去火燎腚吃饭，我——”
话音消失，萧阈往沙发里窝，三座长度不足以舒展，只好脚踝搁到扶手，散的鞋带晃了几下。他后背微弓，后颈棘突的脊骨一排展翅飞翔的鸽子染了些昏黄的晕。
“耳机回国路上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