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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向的钟

    第三章

    “什么时候来的鹭岛?”庄砚问。

    “以前的导师想让我帮帮忙就暂时先留在这里了。”她说着话,余光扫见他的蓝白外衫,这颜色很像浦屿一中的校服。“而且画室缺人,得打理。我和沈浪......你还记得吗?就是回回考试都在你后面的那位美术生。”

    庄砚偏头垂下视线,自上而下在她侧脸睨了一眼。自然记得了,他记性好得很。

    “你们到现在还在一起?”

    当时听别人说那个只会闷头画画和读书的呆子居然跟高三的人谈恋爱了,他原本还不信来着。如果现在还在一起的话,算算时间,自己比宋妤高两个年级。她从高一到大学毕业一共七年,现在再加半年。

    这么说宋妤和那个柔弱美术生已经在一起七年半了?七年之痒,他们之间没吵过架吗?

    宋妤听着他的问话有些懵,高中毕业以后进了北湾美院,和沈浪同一所大学。然后俩人因为画画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两个极端,一个狂野一个细腻引起了导师的注意。

    那时沈浪都大三了。

    最后他们就在一块儿画画,还开了画室。

    期间她申请到交换生的名额去荷兰呆了两年,回来后直到现在。这么一想确实是一直在一起,不得不说是有点儿缘分这种东西的。

    宋妤嘴角微弯:“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是。我们现在在一个画室,不过下半年他要去蓬州开画展,应该会离开两个月。”

    庄砚跳开目光,冷声:“排在我后面人的实在太多,没记那么清。”果然天下情侣,每一对儿都带点儿酸臭味在身上。

    明明上一个话题已经结束。

    他很烦躁。

    提起沈浪,有这么开心吗?

    庄砚把画板递给她:“站在这等我,我去开车。”他抓起宋妤的手,举高。“用这个挡着。”

    宋妤举着画板,后背抵着指路标,一头雾水地盯着庄砚:“什么?”

    湿热的风窜入他的后背,身上的外衫瞬间膨胀。庄砚双手按住她的渔夫帽,低声说:“怕你被风吹跑。”

    宋妤个子不高,一米六二左右。骨架小,手腕纤细,他看着都怕给拧断了,连身后的指路标都比她的臂膀粗。

    宋妤的脖颈缩了缩,防止风钻入衣领,小声应道:“唔。”

    庄砚刚离开,那股强劲的风就跟海里翻滚的浪潮一样将她整个人吞没。她一手按着渔夫帽,躲在画板后面。

    要不是庄砚一直挡在她身旁,怕是她早就站不住脚被吹走了。

    遇见庄砚是意外,眼下台风却是蓄谋已久。

    她站在风中喉咙发紧,抑制不住地感到欢喜非常。

    “阿九,上车。”他按下车窗。

    宋妤拉开车门,将画板抱在身前。门一关上,风声立即变小了,她理了理裙摆。

    庄砚侧目:“安全带系好。”

    宋妤回应:“好。”

    画板很大,挡住了她。

    庄砚看她像只鼹鼠,在副驾驶拱了半响,堪堪叹气:“平时他连安全带都不给你系?”还是说,每回他都给她系,所以自己一直都弄不好?

    宋妤回头:“?”

    他倾过身,拿开了那块碍事的画板,扯出安全带扣上。

    庄砚:“学会了吗?”

    宋妤:“我本来就会。”

    只不过是画板挡住了她。

    庄砚唇角轻扯,这么维护那个人?也是,人家在一起七年了。

    庄砚:“植物园路是吧?”

    她点头。

    路上已经很少有车辆经过,偶尔过去一辆,司机开得特别快,好像在赶时间。

    环岛东路,道路两侧的棕榈树仿佛炸开了花。

    她看着海面波涛起伏的浪抓紧帆布包,心中惴惴不安。

    这场台风来得真不是时候。

    势必会下一场倾盆大雨,届时画室要是被水淹了那就糟了。

    沈浪的那副《种豆得豆》还在画室。

    “庄砚。”她不好意思地喊了声。

    “嗯?”庄砚睫毛轻轻抖动。

    “能不能先送我去趟画室,沈浪下个月要展览的画还在里面,我怕下雨进水画会受潮。”

    他脚下停滞,踩下刹车。

    宋妤心里颤了一记,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庄砚:“画室在哪儿?”

    宋妤:“环岛南路,小白鹭176号。”

    庄砚:“知道了。”

    话毕,她没敢再说话。

    过了会儿,她听见庄砚语气寡淡地问道:“他自己的画都不上心,还要你帮他吗?”

    宋妤心想,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没什么,再说上回沈浪还替她搬家来着。

    “这是我应该做的,力所能及能帮就帮一点儿。”

    庄砚眼中戾气闪过,他捏紧方向盘,海面上的乌云就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宋妤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是傻,很笨,又呆。上学那会儿反射弧特别长,可也不能被一个男人迷了心智,说白了,爱得这么窝囊,这么卑微。

    “他对你好吗?”

    宋妤抓了抓掌心:“挺好的。”

    沈浪就跟她妈似的,爱唠叨,叮嘱她天凉加衣,三餐饮食要规律。

    她有时候记性不好,前阵子很严重,出门忘记带钥匙,或者不关门。煲汤忘了时间,差点儿引起大火。

    这是车祸留给她的后遗症,间接性丢失记忆。

    庄砚:“……”

    哪里好了?展开说说看啊。

    他欲说还休,心情逐渐郁闷起来。

    环岛南路,车辆拐进小白鹭。

    街边分叉路口左转,进入一条小路。

    白色的墙面,栅栏外攀爬着蔷薇和吊兰。画室独立出来,与一旁的建筑物格格不入,看起来更像是谁家的私人后花园,艺术气息十分浓郁。

    宋妤下了车,庄砚也跟着下车。

    她在包里翻了会,拿出钥匙。

    “你先坐会儿,我去库房取画。”宋妤说。

    庄砚喉结滚动,沉沉嗯了声。

    地上随处摆放着颜料,洗笔筒里还有未倒的浑水。

    他看着墙上的画,慢慢走上前。

    射灯下,玻璃装裱后面,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映入眼帘。

    庄砚眸子徒然一亮,眉心微蹙,这蝴蝶他认得。而在这只巨大的蝴蝶旁,还有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隐藏在它的触须之下。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落着。

    宋妤抱着画从库房走了出来,她掀开帘子,瞥见庄砚正盯着那幅《蝴蝶》出神。

    他应该看不懂。

    那幅画藏着她喜欢的人。

    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馅儿。

    庄砚一手插在兜里,仰头望了片刻。侧脸似乎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平静,神色如常。

    像夜晚树梢上的月亮,在朦胧不清的影子里,他很遥远。

    庄砚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拿到了吗?”

    宋妤:“嗯。”

    雨大了点,她站在门口将画护在怀里,生怕等会出去进了水。眼下又没有伞,只好硬着头皮往外冲。

    庄砚一把拽过她:“给我。”他将画藏在外衫下,伸手给她挡雨。“走吧。”

    她爱惜那幅画,胜过爱惜自己。

    他是这样觉得的。

    植物园路的公寓外,宋妤取下安全带推开车门。

    她一边说着谢谢他送自己回来,一边在心里想,要不要请庄砚上楼坐坐。

    毕竟这是他们从浦屿一中离开后的第一次见面。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抱着画板和那幅沉重的油画,眼神飘忽,没敢看他,犹豫着。

    庄砚眼皮耷下,顺着她手腕上的尺骨望去,油画被她捂得严严实实。

    真有这么爱吗?

    庄砚冷冷撇过脸:“路上小心。”

    宋妤差点儿就要问他要不要去家里擦擦头发。

    她眨巴着眼,轻声细语地应了声。

    宋妤:“谢谢你送我回来,开车注意安全。”

    庄砚:“好。”

    手里要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画板挡住。

    话落间,暴雨如注。

    宋妤急忙跑到屋檐下,将油画仔细放在自己的画板上。

    车灯闪烁,一颗颗豆大的雨猛烈砸向车身。她看着黑色大G慢慢调转方向,直至消失在视野里,宋妤不觉抓紧了湿漉漉的裙角。

    他要走了。

    她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来得及问。

    宋妤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忽感鼻头微酸,眼眶湿润。她甩了甩手臂上的水,手背擦去额头滴落的雨珠。

    风中传来咸腥的海潮味,庄砚斜眼瞧见后视镜里那道被淋湿后显得格外细挑的身影,猛地踩下刹车。

    最后再确认一次。

    如果那个男人对她不好。

    他就做个坏人。

    庄砚烦闷地砸到方向盘上,双拳攥紧。

    “啧——”

    第一次别人挖墙脚还有点紧张。

    宋妤拧干裙角,蹲在地上看着水洼发呆。

    水面倒映出乌黑昏黄的天,石缝中的蒲公英被风刮倒。

    她垂头丧气地叹息,后悔刚才应该问他要个电话的。

    正当她准备起身上楼时,那辆车又开了过来。

    宋妤紧张地站起。

    庄砚按下车窗:“外面好像封路了。”

    气象台刚刚发布橙色预警信息,环岛公路不准车辆行驶。

    宋妤捡起画板遮住头顶朝车头跑去,看着庄砚那张清俊的脸顿了顿:“要不要去我家?”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要。”

    回不去是真的,想去她家看看也是真的,最后,想不做个人也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挖墙脚了,大不了挨顿打,他不还手就是了。

    先从勾引她开始。

    循序渐进。

    要是上楼后看她日子过得不好,或者沈浪欺负她,他今天铁定是要揍人的。

    宋妤抬眸,睫毛纤长又浓密,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呆呆的感觉。

    “我去便利店买洗漱套装,你等我。”她顶着画板跑出公寓,转身进了便利店。

    庄砚一诧,没想到她这么欢迎自己,看来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很受委屈。

    他停好车,站在房檐下扫了眼靠在墙边的油画。画的什么,牛皮纸包着根本看不出来。

    不一会儿,宋妤踩着水哒哒地跑了回来。她拎着塑料口袋,递给他:“你先将就用,等台风过了就可以回去了。”

    庄砚没接,伸手拿过她的画板,又抱起沉重的油画,用下巴点了点电梯:“几楼?”

    “六。”她按下电梯按钮,俩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默不作声。

    只听那身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像极了两只落汤鸡。

    宋妤走在前面,摸出钥匙开门。

    她边说边从袋子里翻出拖鞋:“卫生间在右手,你先去冲个凉吧。”然后又掏出一盒男性内裤递给他。“牙刷在第二层抽屉,毛巾在第三层。”

    庄砚轻轻放下油画,踩在入口的地毯上,接过那盒男性内裤,挑眉:“M码。”

    有些小了。

    宋妤怵在一旁,探过头看向盒子上的型号:“怎么了?”

    他急忙盖住标签:“没事。”

    紧接着朝房间打量。

    这是个复式公寓,开门入口的玄关处是一排柜子。跟着有扇门,里面是厨房。客厅很小,只有个沙发,用的投影仪。

    剩余一间房应该是被她用来改成工作室,还带个小阳台。楼上是睡觉的地方,装修风格很温馨,能看得出来是用心设计过的。

    庄砚:“你一个人住?”

    宋妤点头,换上拖鞋,取出毛巾擦脸,顺便给他也拿了一张。

    那个男人没跟她住一块儿。

    他又问:“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得先算好时间,让他看见后主动放弃更好。

    宋妤:“谁啊?”

    庄砚脱下蓝白外衫:“沈浪。”

    她抱起油画:“他来干嘛?”

    庄砚疑惑。

    吵架了?

    还是别的什么?

    正想着,外头的风猛地拍打在窗上,哐地一声巨响,俩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宋妤急忙说:“快去洗澡吧,我怕等会儿停电就没热水了。”

    庄砚擦着头发,别开眼神:“你先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裙子,瞬间红了脸。

    等待她洗澡的期间,庄砚坐在她家沙发上回着消息。

    【助理:砚哥,我看见新闻说环岛公路封路了。怎么办?你还回得来吗?】

    【bpmf:不回了。】

    【助理:那你今晚睡哪儿?酒店?】

    【bpmf:同学家。】

    【助理:同学?你哪个同学啊?我咋不知道?你跟我提过的好像就只有一个,是我想的那个吗?】

    【bpmf:嗯。】

    手机消息忽然连续跳了好几条。

    【助理:我去!这都能遇上?你们得有六七年没见了吧?】

    【助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得好好把握争取一下吗?】

    【bpmf:她有男朋友了。】

    【bpmf:以前那个。】

    【助理:啊?那还真是有些遗憾。】

    【助理:不对啊?她有男朋友你还住她家?不对不对,你该不会是想撬人家墙角吧?】

    【助理:砚哥,咱们可不兴来这套啊!你也不是这种人,冷静点!俗话说得好,放弃一棵树,你就能拥有整片森林。你又高又帅,犯不着干这样儿的事情呀!】

    许久,他盯着手机没动。

    宋妤已经洗完穿好衣裳出来,扭捏地说:“我洗好了。那个……你可以去了。”

    庄砚轻轻嗯了声,关掉手机。

    【助理:喂?砚哥?哥?你真的去了?】

    【助理:缺德啊!】

    消息已撤回。

    【助理:丧心病狂!】

    消息已撤回。

    【助理:哥,被打的时候记得摇人啊。】

    消息已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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