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教室内再次恢复平静。
她看着画布迟迟没有下笔，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到结束后依旧是空白一片。
她画不出来。
这堂课，她坐立难安。
学生们得趁暴雨来临前赶紧回到宿舍，一个个收拾完东西就溜得没影。
游霁走得最慢，散漫惯了，一副无所谓又痞坏的样子。
陈思念跟在他身后，不敢抱怨，只好认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哥，能不能送我回宿舍？”
游霁扯开袖子，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烦躁：“自己不会走回去？”说着，把目光投向正在收拾画架的宋妤。
他一见到那个模特看宋妤的眼神就觉得不爽，脸色更是挂不住的难看，就跟有人抢走了自己看上的宝物似的。
陈思念无语地叹口气，提起包从他身旁擦过，肩膀有意地撞了他一下。
看那模样，很是生气。
“你就看着吧，看了也不是你的。就你这小蓝毛，头发染得跟个精神小伙儿一模一样，宋助教能喜欢你？瞧瞧人家模特哥哥，黄金比例，又靓又温柔。就算是穿个老汉背心都比你这一身破洞烂裤衩子好看，你这气质跟个乡下小土狗似的。”
游霁冷脸，看看那模特再看看自己。
怎么就乡下小土狗了？
宋妤拆下三脚架，放到墙角。画板她还得带回去，晚上要去画室。
她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了，许多作品被人高价购买收藏起来。
庄砚换好衣裳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游霁见状，先行走出去。
俩人再次碰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不知道已经交换过多少次眼神，暗暗较真儿一般，互相看不顺眼。庄砚换了副面孔，目若冰霜。黑色的眼眸射向游霁的时候十分锐利，就像是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一条毒蛇。
游霁打量片刻，暗忖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妤检查好窗户，锁上门。
学校广播传来社团活动的通告。
——亲爱的同学们，很遗憾因为台风天气的缘故，我们将取消这一周的社团活动，望各位同学理解。最后给大家送上《等你下课》，在这炎热的夏天，享受美好青春，珍惜当下，珍惜明天。
三个人堵在门口，直到伴奏过去，第一句歌词唱出。
庄砚眼神瞥向她。
宋妤没抬头，反而转向游霁：“还不回去？”
游霁插兜，懒洋洋地答了声：“回。”
庄砚默默在一旁盯着。
宋妤像是没话找话：“教授说你的作业再不交就不用毕业了，让你自己看着办。”
真尴尬。
游霁：“知道了。”他喵了眼那男人，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他眼睫微动。
靠，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鸟。
宋妤戴上渔夫帽，抱着画板想逃离这个地方：“走吧。”
刚跨出一小步，狂风迎面吹了过来。
大片乌云渐渐笼罩在学校上空，她看着远处倾倒的树枝，蓝色花瓣被卷成龙卷风状在地上快速移动。
庄砚伸手拉住她：“宋妤，你不记得我了吗？”
游霁咬紧牙。
他俩认识？
“助教，你们认识？”
宋妤面不改色地眨眨眼：“......不记得了。”
庄砚垂下眼：“庄砚，浦屿中学，拼音字母。”
她当然知道了。
宋妤：“好像，想起来了。”
风像刀片，刮得脸疼。
她不想站在走廊等着挨刀子。
游霁的眼神再次变得不友好。
难不成这俩是老情人？
庄砚唇角微扬：“你在这当助教？”说着，还挡住了游霁，遮得死死的。
宋妤呆呆地点头。
本来还想假装敷衍过去，没想到他直接拉着自己不松手。
这天气说变就变，再拉扯一会儿，恐怕等会儿公交车也没了。别说走回去，半路会不会被风给吹跑都是个问题。
游霁一脚插进俩人之间，声音听起来很不爽：“你们俩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就等着被风吹去太平洋，干脆去太平洋叙旧呗？”
宋妤：“……”
庄砚：“……”
刚到楼下，三个人就被那风狂扇巴掌。
好在宋妤戴着渔夫帽，系紧带子后不至于像他俩的头发被吹成个鸡窝。
游霁站在宋妤的左手，顶着一头蓝色鸡窝看了眼手机：“交通台刚发的消息，公交车和出租车停运了。”
那今晚估计也去不了画室。
宋妤抱着画板哦了声。
没办法，走也得走回家。
“要不我送你回去？”游霁问。
一旁的庄砚挑眉。
宋妤摇头：“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你快回宿舍吧。”
庄砚的背包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低头滑开锁键。
【助理：砚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助理：封面杂志拍摄那边儿说因为台风拍不了，把时间定在下周日了，想问问你这边的档期。】
【助理：你还在北理做人体模特儿吗？结束了没？气象台都发布黄色预警信号了，你赶紧回来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他立在风中，直挺的鼻梁上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薄薄的嘴唇轻抿。偶尔抬起眼皮，恍惚间，像悬挂在夜空的星星亮了一下。
庄砚回复消息。
【bpmf：不用接，晚点回。】
她看得出神。
庄砚似乎察觉到视线，按下电源键，瞥她，微笑问道：“怎么了？”
宋妤眼神乱窜，慌忙挪开视线：“走，走吗？”
游霁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画板：“我送你，你一个人跟个男孩子走不安全。”
庄砚揣好手机，上前抢走画板：“同学，你这么好心那就一起送了呗？”他转头问宋妤：“你住哪儿？”
宋妤一脸尴尬，支吾着说：“植物园路。”
他沉声：“嗯，跟我顺路。”庄砚将画板夹在手臂内侧，隔开她和游霁之间的距离。“那就麻烦同学送我们了。”
游霁暗骂一句。
绿茶下头男。
庄砚又问：“哦，对了，你开什么车？”
游霁舌头顶了顶虎牙：“摩托车，载不了两个人。麻烦您自己扫辆共享单车回家吧。”
庄砚轻笑一声：“你看见那棵树了吗？”
那边的玉兰花已经被风劈断一截躺在地上。
游霁一凝，他什么意思？
想打一架？
庄砚从斜挎背包摸出大G车钥匙：“现在外头刮着八级大风，每秒风速达十七点二至二十点七米。你确定要骑摩托车送你们助教回家？再等会儿气象台可能即将发布橙色预警信号，到时候你还怎么回学校？怎么，就这么想骑着你心爱的小摩托被十级狂风吹到太平洋去？”
宋妤咬唇，尬在一旁脸色僵硬。
虽说这十级狂风也不至于把人吹到海里去，但是树起码能被连根拔起。
庄砚原本嘴就毒，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就领教过。
游霁被怼得哑口无言，又无可奈何，只好闷着气对着宋妤说：“助教，路上注意安全。”
他不甘心地走回宿舍。
广播播放的音乐停了，换成了轻音乐。
今天的广播站很奇怪，这些歌曲她都知道，包括现在这一曲。
电影《蝴蝶》的插曲。
一首歌能勾起很多回忆，因为当时在浦屿一中的广播站她也听过。
电影是庄砚推荐的，歌是她亲自放的。
电影台词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幸福就是蝴蝶，追逐的时候，总抓不住，但当你静静坐下，它就停歇在你身上。
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能跟庄砚搭上话，就像是蝴蝶落在了肩上。
俩人并肩坐在广播室里，短短一个伴奏的时间，她心里写了一首暗恋的诗。
庄砚换了副口吻，弯下腰将她的帽沿往上抬了抬，能看清她的脸后才问：“那小男生喜欢你？”
她往后缩，平视着庄砚，见他冷峻的脸上似乎参杂着一点儿不快。
宋妤倏地呼吸不上来，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她摇摇头。
庄砚狐疑地盯了片刻：“你喜欢这种小男生？”
宋妤咽了口水，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
他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不自然地收拢指尖，一脸愚钝的表情，问个话半天也不答，还跟以前一样，傻愣愣的。
庄砚抬手仓促按下渔夫帽：“那种奶里奶气不成熟的小男生有什么好的？你的口味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他站直，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嘀咕道：“算了，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他的耳垂微微发烫。
那个小男生明显喜欢她。
她还啥也不知道。
拒绝的时候也不干脆利落。
要是换做他，管他什么蓝毛绿毛直接一脚踹走。
宋妤：“？”
莫名其妙被毒舌了一顿。
她把手放在渔夫帽两侧，将帽子拉得更紧了些。
这样最好，遮住自己的脸，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自己最好。
宋妤小声唔了下，抬脚往学校门口走。
庄砚沉默地瞅了会，又把她的帽子抬起来点，露出两只小鹿般的眼睛。
“阿九，看路。”他往她身旁一站，垂下的手偶尔擦到宋妤的裙子。
他替她挡风。
心想，这人是笨的。
良久，宋妤没回过神。
这一声阿九唤得她心里堵堵的。
阿九，阿九。
恍惚记得那会儿他也总爱这么叫她。
有时候在人群中见到他就像是雪山日出喷薄而发，她望着顶峰，期待那点金色的暖光能照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