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天上掉下个老婆子
这是我死的不知道几个年头。
周围是水一样化不开的浓稠的黑，头顶上悬挂着一线星空。那大概是这里唯一可能是唯一能让我记得我还是人类的东西。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百无聊奈，周围有怨气冲天的鬼魂，每每想要冲破那线星空，却也都无功而返。我看不见有多少，只时常听到惊叫怒吼。
哎，大概又是那个不死心的倒霉鬼冲破星空没成功，被打了回来。
忽然，那线繁星点点被什么东西花拉开，刺目的光像刀子一样射了进来。轰隆一声，黑暗里蛰伏许久的的魂魄开始蠢蠢欲动，一道道漆黑的烟雾冲进光里，知啦知啦直响，好像无数片五花肉贴着滚烫的烤炉。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肉香。
徒劳无功罢了。
虽然在吐槽这些不知道捱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其实我也很想冲过去的。奈何我大概比他们年限少，又被压在最底下，加上我本人也比较懒。诸多因素，导致我只能趴在一根风干的肋骨上，百无聊赖看着他们横冲直撞，想念过年时的烤肉。
那道光闪了一下，落了团什么东西下来。哎，不知道又是那个不小心的倒霉蛋。随着那个倒霉蛋落下来，咚地一声。头顶的光不见了，又变回一线星空。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团暖黄的如饭碗大小的光。那颗光点在着无尽黑暗里游荡了一会儿，慢慢朝我飘过来。
飘至面前，才看清，原来是个倒霉的老婆子。
在黑暗里长期生存的鬼魂游荡在唯一的光源周围，却不得近身。也不知道倒霉的老婆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咔嚓，她一脚踩在我的脚趾头上，陈年老骨头应声而碎，成了一堆骨粉。
不懂规矩的老婆子，怎么说我也是你前辈。初次见面就碎我尸骨，真没礼貌！
我也懒得跟她计较。只蹲在我肋骨上，送了她一个白眼。
估计是有什么被虐的爱好，她接收到我的白眼，兴奋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下直接踩碎了我的大腿骨。心疼得我直戳牙花子。我虽然性子软不爱计较，可这也太欺负人。正打算好好敲打一番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婆子，她却开口了，声音如深远的山泉划过，“哟，还真给我找到个能顶事的。”
只听她开心地说了这么一句，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时间。豆大的光忽然暴涨，我就动弹不得。我可怜的魂魄就被据在巴掌大小的陶罐里，动弹不得。她蹲下身，也不管周围浩浩荡荡的拼命想要将她蚕食殆尽的游魂野鬼，将灯顶在头上，开始扒拉碎我碎成一堆的干骨头。
我就这样被她一手拎着尸骨一手端着魂魄飞出禁锢了我们不知多少年的星空。坐井观天这么多年才发现，原来我眼中的星星居然是草木枝叶间漏下去的阳光。
哦，原来这里是裂缝坡。我当年上山捡蘑菇不小心掉下去了。
我是个无棺无冢的野鬼，能重见天日也是一种幸运。换了个方便的姿势，看着老婆子带着我翻过裂缝坡淌过无妄河穿过迷雾竹海，停在一颗看不见顶的杉树前。
遮天蔽日的枝叶摇晃了两下，从树上滚落两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团亮晶晶的，一团乌青乌青的。落地成了两个人，一个钟天地灵秀，一个长身玉立。
长身玉立的男子吃惊道：“咿？才几十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老婆子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袖口一翻，一只竹节虫飞到男子身上，他立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跟只野猴一样四处乱窜，嗷呜直叫：“弄走！弄走....”
老婆子一脸笑眯眯的，“哎呀，刚养的，还不太听话。”，却一点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转而跟那个灵秀的女孩说起话来，“好久不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然后我就被举到女孩面前。看到女孩精致的脸逐渐放大，亮晶晶的眸子里映出丑不垃圾的陶罐和我近乎透明的魂魄。听到她问：“嘻嘻，什么好东西？！”
完了完了。听说这山林里多的是山精野怪，专吸食人魂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有没有天理啊！
女孩伸手戳了戳，有丝丝清润的气息顺着陶罐溜进来，瞬间全身舒泰。在阴暗潮湿的穴底呆久了，这种感觉激发了最原始的渴望。我终于回忆起饿是什么样子。
随后，罐子被打开。我立马飘了出来，周围的灵气让人神清气爽。不要脸的老婆子看了看我点评道：“这是个不错的，在地里那么久还有几分灵智。你这次出去，她或许能帮上忙。”
女孩一脸好奇，伸手将我端在手心，语气认真：“你好呀。”
刚刚算是听明白，他们不是要吃我，而是有求与我。虽然我是只虚弱到快要消散的游魂，不知到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美女嘛，在我这里总是有特权的。我也从善如流跟她打招呼。然后听到她说：“你可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心愿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太奢侈了，在地底的时候一心想要冲破那线禁锢星空，现在嘛？吸收着暖暖的气息，眼光明媚，山花灿烂。两个人的脸浮现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爹爹娘亲不知道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后来家里有没有饭吃，不知道弟弟娶到老婆没有，不知道他.......在花季岁月忽然成了孤魂野鬼，未完的心愿实在太多了。想了半天，魂魄颤抖，此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一定是泪流满面的。但是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只能消耗自己残存的能量而已。
老婆婆眼看着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魂魄要散架了，一张黄符立马祭出，快消散的魂魄凝成一团，抬起头张望。
“我知你多有不甘。眼下需借你身份一用。待事成之后可了你一个心愿。送你入轮回。”
能再入轮回，这是个极大的诱惑。加上她要用自己的身份的话，想再见爹妈也不算是什么了。就这样，我成了那个亮晶晶丫头身边的一只黑猫。
这只黑猫是老婆子也就是村里的大祭司捡的，瘦弱得可怜。倒是跟我这个随时要散架的野鬼半斤八两。黑猫通灵，容易附身，我没有身体，就附在上面了。
像九嶷这种山精原本不离不开生养她的那座山的，但是有了跟我的契约，就相当代替我的命格。有了人气，便能随意在人活动。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可能是我阳寿未尽就早早死于非命了吧。
我七零八碎的记忆也借给那个亮晶晶的丫头。在山神庙里看那叫九嶷的丫头学习怎么做好一个人的时候，我才大概拼凑出借身份的缘由来。
山中无时日，世上已千年。这是我死的第十个年头了。世界的发展完全超出我想象，原本漠漠水田现如今已是高楼林立，人潮汹涌。那里还有半点儿之前的影子。九嶷原是山里精气日积月累出来的精灵。本来山灵精怪和人类有明确的界限，他们不能随意出没人间。她此次出山，是为了救一人。听说那人本不是此地的，他从遥远的大城市而来，和众多恶人斗智斗勇护了裂缝坡后十万大山。也护住了山里千万生灵。不过可惜的是，现下那人活不久了。本来救人这事儿也轮不到她一个还没怎么开化的精灵。可整个山野愿意冒着风险出界，又有治愈之力的少之又少。
加上她没怎么开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在她头上了。老婆子借着大祭司的身份，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摇身一变将九嶷变成了侍奉她圣女，虽然这东西早就名存实亡，自己找回来的“我”。成了假名假姓的赵小穗。我成了赵小穗的宠物猫。
趴在神庙的围栏上，听这老婆子在教导九嶷，句句屁话。那小丫头竟然奉作金科玉律。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看不下去，我躬身怼着老婆子脸跳过去，一顿乱拍。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
一个周后，山下来了两个人，给了老婆子一码沉甸甸的信封。两个老婆子在里面不知道聊了些什么，那个穿西装的黑脸罗刹站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等两个老婆子出来，新来的老婆子很是满意地带着九嶷下山了。想着我还有未完的心愿，这傻丫头有点儿治愈能力，跟在她身边也能捞点好处。这些天九嶷与我也算谈得来，于是跑过去，顺着她裤脚爬到肩头，赖着她。
左右我现在是个可有可无的宠物，新来的老婆子也没说什么。
离山神庙不过七里路，一幢跟宫殿般的房子映入眼帘。我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要不是死了还不能住进别墅里。倒也是不错的经历。他们各取所需，也算就求仁得仁。
这个老婆子倒是比山神庙里那个老妖婆要顺眼顺心得多。慈眉善目，一路上也对九嶷嘘寒问暖。生怕之后会照顾不周。连带着对我也十分照顾。直到她笑眯眯地说：“这两天你先住着，等习惯了我们就回去领证。”
这他妈什么古早的剧情？就算是放在我那个年代都觉得土掉渣！可惜我现在虚弱得很，说不出话来。急得上蹿下跳也无计可施。没开化的丫头却乖巧地点着头承诺：“奶奶放心，我定全力让他重新站起来。”
“喵.....”，我无力地趴在地上。恨铁不成钢。救人就救人，结婚是个什么鬼？这些人脑子有毛病？
老婆子十分满意，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九嶷。我立马爬到她肩上，想看看是个什么葵花宝典。第一页就标注了上百条注意事项。
十来条禁忌已是看得我头晕眼花。感情这人找一保姆？
九嶷却十分认真小心的把百来条注意事项记下来了。我毛炸了，蠢货！蠢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