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梦里漆黑的长夜,她跑的很急。

    月光落在僻静的小道上,映着她纤细的影子和摇曳的灯火,踏雪红梅,提灯夜行。

    上京最繁荣的庆远街上,灯火如昼,有许多的百姓驻足在此,议论声中夹着火铳爆裂声,男子的悲鸣和女子的哭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如地狱修罗被拖到人间,令闻声之人步步胆寒。

    她走出小巷,混入人群,心跳砰砰作响,错肩而过的人议论道:“天杀的阎王,这谢老侯爷真是要绝嗣了!”

    “哪里是要绝嗣,”围观的人道:“不过是有人借着私造火铳,拿谢家兴师问罪罢了。”

    她听了步子,看着陌生的庆远街,灯笼上染着细碎的血珠,一身说书人打扮的老先生护着宝贝白瓷碗,躲在一处逼仄的巷内,同身后的百姓道:“英安王谋反,新帝初登帝位,说是遗昭有假,一夜间新皇杀完了上京皇子皇孙,而后挟家眷令武将各家乖乖就范。一个是个无才无德的皇,一个是私养精兵自立的佞王,这谢家是逆势而行啊。”

    “不过也不怪这谢家,”先生抬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天香阁,那朱红色的大门前,大门有一群黑压压的禁军围的水泄不通,一位女子从天香楼跌跌撞撞走出,鬓发凌乱,目如死寂,白狐氅被汩汩冒出的鲜血染红,她的眸光涣散,发出沉痛的暗哑,倒在地上,而众人眼中皆是悲悯,先生叹道:“谢着两代孤勇凭着战功封了将得了侯爵之位,当年辽北之乱,谢老侯爷送走了他儿子,而今驾鹤西去,剩下的子孙夹在新皇忌惮和英安王谋逆中立,两方皆不容他,今日这灾,原是谢家中立所致,轮不到咱们在这伤春悲秋。”

    “是啊,”一旁人的听到靖远侯,立刻附和起来,“他当初不仅打折了英安王儿子的腿,我还听说,他当街纵马行凶,差点杀了崔家小姐性命。”

    这一开口,就如一滴水滴入沸滚的油中轩然炸开,李无忧清楚的听到,靖远侯谢思空是个混迹青楼赌坊的纨绔子弟,那侯位的名头是圣上念在他家旧恩亲封的,突然就变成了杀人如麻,污人清白的子弟。

    李无忧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眼眶红透了。

    她不知为何听到崔阙诗的名字会有如此情绪,明明两人毫无交集,她却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上京才女心声怜悯。

    而他们说的英安王仗着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与三皇子鹬蚌相争帝位,百姓间早已传的流言蜚语,就看这帝位花落谁家。

    街上的百姓散去,李无忧握紧手中吹灭的灯笼,天香阁一瞬之间燃起冲天的大火,她闻到刺鼻的火油,抬头见到一位衣着华贵夫人,身中数刀,撑着长剑,在一声爆炸的热浪中冲出,随后一个男子从火海中冲出,竭声嘶吼,“娘——!”

    从火海里冲出的少年不过弱冠之年,墨发散乱,满身血污,他双目通红燃着愤怒和不甘,饶是繁华褪尽仍见他容貌风采。

    他眼眸如漆,眉中英气,薄唇高鼻,但因为他身形修长,那与生俱来的将帅之气,和眉宇间淡淡儒雅之气相互冲撞,令多少人心动而不及。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走如走马灯的众人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天香楼门前。

    少年立剑自身挡在妇人身前,颤手捂住冒血的伤处,禁军首领在天香楼擦拭去枪口血迹,睨了一眼谢思空,冷嘲道:“谢小侯爷,你在上京作威作福多年,怎么现在家破人亡还会哭了?”

    “裴寂!你这狼子野心的败类!”谢思空浑身颤抖,紧握长剑怒不可遏道:“我与你的仇怨,凭什么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裴寂笑起来,甩掉帕子,拿起火铳三两下上膛后,那闪着寒光的枪口对着妇人,“你们谢家抗旨不遵,忤逆圣上,做臣子的当然是要奉命行事,对了你府中那些半老徐娘的婆子可真是赔本,卖到青楼妓院都无人要,不如卖去暗窑,你娘好歹武将之女,风韵犹存,我的手下自会好好对她,哈哈哈!”

    “裴寂!!”

    谢思空怒吼出声,裴寂勾了勾唇,冷笑道:“你死后无人照看你娘,我也是心疼啊,好歹也是武将之女啊。”

    谢思空痛的咬紧唇齿,握剑的手发出咯吱咯吱声。

    空中飘起鹅毛雪花,落在少年眼睫上,身后的火海中男女发出凄厉的嘶吼,悬木房梁噼里啪啦砸下,他怒不可遏的盯向裴寂,眼神犹如绝境困兽,卸爪剔牙悲凉凄切。

    他松了松口道:“裴寂,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娘?”

    “怎样?”裴寂抿了抿唇,想了想,“先帝遗诏,当年你和裴庭之送我胯下之辱,我要一一还之!”

    听到这话,谢思空恨的直咬牙根。

    李无忧不动声色的看着,雪覆青丝,冻得她头皮一紧。百姓们被涌出的官兵撵逐离去,就只有她在官兵的推搡下,无悲无喜的看着一切。

    好久以后,空中楼宇摇摇欲坠,随着谢思空低低的一声“好”,裴寂踩着手下端来的椅子,打了个口哨示意谢思空像狗样爬下。

    谢思空颤着肩膀,他放下屈尊纡贵的身子,弯下膝盖,艰难低下头,一步一步爬去,

    也就在着一瞬间,妇人骤然抽出长剑,朝裴寂的小人嘴脸怒而刺去!身旁的禁军反应迅速,急警的扣动火铳,冰冷的枪口发出爆裂的火花声,妇人的胸口破开个血窟窿,温热的雪花溅到少年脸上,两行血泪随着难抑的爆喝声,“娘——!”

    他颤栗扑向身后妇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如沸油般炸开,母子二人血花飞溅。

    “元熹......”

    妇人有气无力的低吟,靠在谢思空肩上低低唤着,“忠军之将......不可同奸佞误国......不可污脚下清白......”

    谢思空紧紧抱着妇人单薄削弱冰凉的身子,背后的血窟窿冒着滚烫的热血,克制颤声道:“儿子......明白。”妇人沉重的合上双眼,无力的脱开手中长剑。

    天香楼轰然塌陷,砸下的枯木火海吓得禁军步步后退避开火源,手中的火铳换成长刀围着谢思空。

    而他拖着满身的鲜血,扶着长剑,拖出蜿蜒的血痕,一步一步走向李无忧的方向。

    “无忧......”

    李无忧听到男子叫他,被催撵的步子突然一停,顶着背脊透骨的寒凉,她咽了咽口水,转头与他对视,茫然和惊惧的目光融在他温柔的笑意中,他摆手示意她远去,眸中含着凄苦诀别的泪。

    我们......可曾相识?

    李无忧的心中泛起淡淡涟漪。

    官兵提着刀剑威吓他别在上前,李无忧慌忙收回心神,握紧冰凉的手心,步子虚弱的转身而去。

    直到后来,她听到长剑当啷落地,沉重的身子倒在雪地中,她走了很远,偷偷的看着雪地上,那个少年再也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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