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错判

    帐篷的帘子掀起来,黑夜的冷风随着姜晚一起灌进来,纵是寒风裹身也难比屋内的寒意更刺关节。

    帐篷里点了几盏昏黄的烛火,烛光被鱼贯而入的风吹动,光影交错,却怎么也照不出屋里那人的影子。

    鬼帝背对着门口,沉默着盯着沙盘。

    沙盘上模拟的法阵随着他的指尖走动起来,秩序井然的流转变幻着,如此推演数十次,次次结果不如他意,他也只是无怨尤地再次重复动作。

    流沙在法术下泛着光,光亮衬得鬼帝的背影更加单薄落寞。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常年伏案批文累积下弯曲了脊背,早前陪他新做的衣裳又显宽大了……泪水不自觉就湿了眼眶,姜晚抬手擦去一些,看着指腹的泪珠有些发懵。

    这算是一种什么情感呢?

    法阵再一次失误,流沙失了法力支撑落到地上,光亮逐渐消退,鬼帝撑着膝盖转过身来,见她来了眸子一下柔和下来。

    “来了怎么不出声。”

    “连日地震下头不忙么,这时候怎么还有闲空来抓我回去。”话是硬邦邦的,可姜晚的指头却像个小姑娘般幽怨地绞着衣角。

    鬼帝连日疲惫的脸上展露出笑意,眼底含笑地冲她招招手:“过来坐着。”

    姜晚迈出一步又收回脚,警惕地皱了眉头:“你不会下了法阵要把我捆回去吧?”

    “原本是打算这么做,现在改主意了。”

    “为什么?”

    姜晚早就知道鬼帝若想抓她回去轻而易举,却没实际这么做过,他做的最过分的也就是让天帝取消了她的考编资格,他前些日子还坚持劝她回去,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鬼帝拍了拍身侧的椅子。

    这顶帐篷里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是主桌前姜晚用的,另一张是侧桌池子时用的,此时两张椅子都被挪到沙盘这块来。

    姜晚走过去,眼睛飞快在棚子里扫视一圈,桌案上的东西规整地摆放着,如她出门时一样。那些东西说起来也没什么需要避着鬼帝的,都是整理出来的关于城东城隍错判待核的案子,早晚都要报送到鬼帝面前。

    “您找到新的人接手了?”

    鬼帝笑着摇头。

    他一笑姜晚就更没谱了,他追着屁股后头念叨了这么久,前一个星期还因为这事吵着,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改了主意松了口呢。

    姜晚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在他侧边的椅子上,眼睛警惕地上下左右提防。

    鬼帝从衣袖中翻出东西递给她:“都说了,没给你下套,是真改主意了。”

    姜晚盯着他的动作和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个荷叶包成四方的饭包,糯米饭里是喷香的鸡肉,在阎罗殿时每晚加班他都是这样从衣袖里变戏法似的掏出点心哄她高兴。

    她不怎么见到父亲,从出生起父亲就很少关心她,到她父亲死前都没真正见过几面。

    她的童年都是鬼帝和姜淮照顾长大的,有时候觉得鬼帝才是她父亲,因为他和小鬼口中的父亲形象一样,比她的亲生父亲更像父亲。

    为此她还向鬼帝埋怨过,可鬼帝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说,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可她长大了,依旧不明白。

    或许有些明白的,她父亲是埋怨她的出生让他的挚爱难产血崩而亡。他怨她,所以他才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不过问她的功课,也不来看她,就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一句话也不肯留下。

    姜晚缓了缓神,重新理了思路。

    计谋,绝对是鬼帝想出来的新计谋。打着感情牌,接着再讲讲那些温情往事将她软化,然后套路她回去。

    “想什么出神了,快些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鬼帝将饭包塞进她手里。

    饭包竟还有些余温。

    她剥开荷叶,咬了一小口,眼花一下就将视线冲模糊了。

    还是一样的味道,几百年不变的鬼帝的独家秘方。

    棚子里安静了好久,鬼帝就这么看着她吃,一点细数温情往事的意思也没有,倒叫她对自己的推测有些动摇了。

    “结界好了?”

    “没有。”

    “要不然我……”

    姜晚的试试还没说出口就被鬼帝厉声急切打断了:“不用你。”

    鬼帝吼完也愣着了,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又给自己找补:“我是说结界没事,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人间玩够了能想着回阎罗殿里帮忙就行。”

    果然还是这样的鬼帝熟悉一些。

    “真没事?”

    鬼帝点头。

    姜晚哼哧一声,将剩下的荷叶一把塞回去:“你就骗小孩儿吧。真没事的话那你就是老不中用老花眼了,自家巢穴里长了蛀虫都不知道,让人钻了空在你手底下狼狈为奸,家都被偷了还没事。”

    “嗯?”

    “城东新上任的城隍做了什么好事儿,钟叔还没告诉您吗?”

    她就说吧,鬼帝说的结界没事他能应付的那些都是骗小孩儿的鬼话,明明忙到都没时间管地府的事了还撒谎勉强。

    鬼帝余光飘向桌案上的文稿,轻笑。

    “晚晚长大了。”

    ……

    帐篷的帘幕掀起又落下,白芋对着鬼帝鞠了礼,目送他往远处的帐篷去。

    他后知后觉地惊奇于这俩人今天竟没吵得不可开交,竟不是以其中一方气冲冲拂袖而去终了。他止不住好奇地看向身后帐篷里的情况,可惜它只是个无常,什么也没探到。

    *

    “你小子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聚魂,如果你当初就那么死了呢?”

    小人皇的声音隔着帐篷传到门口,城隍爷在帐篷前停住步子,池子时也跟着慢下脚步。

    城隍爷为池子时掀起一角帘幕,里面几个都是池子时的老熟人,北斗星君南斗星君两兄弟、还是小孩模样的人皇还有姜晚心心念念的姜淮,几人围坐圆桌。

    人皇站在凳子上仰首挺胸,细数过往种种,气愤地质问着姜淮。司礼搭着司祁的肩膀看好戏,姜淮则只是笑笑,替几人斟上新茶。

    “会有人替我守护她,直到再无所托之人。”姜淮笑着答。

    “人皇也会替我继续保守秘密,不是吗?”

    “是你个头啊,老子待会就把你这事说出去。”

    在场的人都笑着摇脑袋,谁不知道人皇最是嘴硬心软。

    小人皇还不罢休,伸长了胳膊去拍那两个笑得狂妄的家伙:“不是,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我以前怎么不见得你俩兄弟是那么好说的人,他让你们帮他照顾妹妹就照顾啊?”

    司礼耸耸肩:“不是你让我好好关照他的吗,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求着我帮忙修复魂魄的。怎么,后悔啦?”

    “诸位,如有意外,小妹就托付给诸位了,姜淮感激不敬。”姜淮以茶代酒,一一致谢,敬过桌上几人,又再次举杯朝池子时的方向致意。

    人皇仰头往肚里灌茶,瓮声瓮气道:“你少废话了,老子是看不得天下受难才勉为其难上你这条贼船,我只负责救济我的百姓,你妹妹你自己保护去。”

    司礼回头朝门口望,冲池子时点头,和司祁一左一右架起人皇就撤了。

    人皇双脚离地扑腾着,扯着嗓子大骂:“你哥俩有病啊,和姓姜的待久了都不尊师长了是吧,放我下去,老子还有话没交代完呢……”

    “别叫唤了,您老喝茶也能醉,行不行啊。”

    “要不趁他不能动法术先揍一顿?”

    司祁眼眸发亮:“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池兄、姜兄我们就先走了。”

    城隍爷支着门帘,送走两位星君和人皇,回头给池子时介绍。“这位是阎罗殿下的兄长,地府前任阎罗姜淮。战神请吧,我家殿下有话要说。”

    “鬼帝稍后就来,我在此处放风。”

    “重新认识一下,姜晚的兄长,姜淮。”姜淮站起来,伸出右手等着人来交握。

    池子时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着真人是和姜晚有些相像。

    “池子时。”

    他没有加任何头衔,不管是战神也好,考编办主考官也好,那些外人加的冠冕都不算是能作为他自我介绍的头衔。

    到此时,他都还在消化姜淮是姜晚的同胞兄长的事,他竟然吃了那么多坛子她兄长的醋。

    姜淮一把握上池子时伸出来的不太自信的手。

    “多谢战神悉心照看晚晚,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的意思是准备要再赶他一次么。

    池子时面色一僵,生硬地抽回手,“是我执意要留下。”

    姜淮失笑,给他倒上茶水,“司礼说你执拗得很,我算看出来了。”

    “时间紧,我便直言不讳了,我一开始并不看好你。你是战神,掌过兵权,军令大过天。”

    池子时的手在桌下握成拳。

    “不过司礼也说,你把大阁那群人骂了一顿又揍了一顿,天帝诏令都不顾,连恩师都被你气伤了。明知道晚晚在生你的气,还执意要守在她身边。这要再不给你个机会,倒显得我有些无情。”

    “弘和仙尊应该和你交过底了,关于神谕,关于天命阎罗。”

    “神谕是真的?”

    “是,家父长跪神祗求来的。”

    “天命阎罗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晚晚出生来的种种神迹……”

    “神谕怎么解读?”

    那答案糊着姜淮的嗓子眼,他不愿承认大家下意识里的那个解答,含糊着:“还在找。”

    “要我做什么。”

    姜淮笑,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一下就点到了正题上。

    “洲岷的封印快撑不住了。我和鬼帝尝试过修补,始终无法恢复从前,洲岷破封只在时间。妖兽若出,我与鬼帝会挡在晚晚之前,司礼他们会尽力用古法重新封印结界。而你,要有足够的能力,确保能在天帝联合妖魔两族的威压下护住她。”

    池子时:“你是想……”

    “复我爹和长兄的路,历代阎罗都是这个归宿。”姜淮讲的轻松,话里带着轻笑。

    “若洲岷能除尽,你带晚晚去过她想过的生活吧,别让她困在阎罗殿里。若洲岷除不尽……”

    池子时握紧拳头,毫不犹豫:“我会倒在她前面。”

    绝不复燕桦仙子的前路。

    “她身上潜藏着无可探寻的内力,能和洲岷相互制衡,也会受其影响,具体的没敢尝试。若洲岷被重新封印回地下,她待在阎罗殿里会安全许多。”

    “所以,鬼帝一直要她回去是因为这个?”

    “鬼帝可比我纵容她,她一撒娇就心软。若不是鬼帝心软,她身上的封印怎么会掉。”

    对于鬼帝,池子时的疑问并不会少。

    在姜淮的意思里鬼帝对姜晚是万分宠溺,可事实上,鬼帝在姜晚离开地府后立马就找上大阁要求他们让阎罗落榜。

    “鬼帝和大阁联手你也知道?”

    姜淮摇了摇头,鬼帝想这出的时候他还在天界生死未知呢。

    “所以我说他心软,竟想借你们的手让她自己乖乖回来。我比他了解晚晚,小孩子脾气倔,想要做的就不可能轻易罢休。对付她,就要强硬一点,绑回去关起来。”

    “那倔脾气可不就是一脉相承,老子这样儿子也这样,小姑娘都给你们带成坏了。”鬼帝不知何时出现,冷哼一声,拄着权杖坐下,上下打量着池子时。

    带着老丈人看女婿的不爽,阴阳怪气着开口:“战神带着封印,能行吗?”

    池子时挺直腰背,低了脑袋:“我会想法子解的。”

    姜淮拉住鬼帝的胳膊,不许他再呛话。“战神动作最好快些,天帝随时可能出手。”

    鬼帝不耐烦地用权杖敲击地板:“还等什么日子,现在就去解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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