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错判

    卓天活动着手腕关节,故弄玄虚地翻转着手花招式,最后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右掌手指一根根收回紧握,将力汇聚在拇指上,重重摁在那位老总的额心。

    “啪嘶——”

    姜晚看着他就那样煞有其事地将那人最后一点生焰摁灭了。

    生死簿上虚长的生命线成倍数地往回收缩,生死簿上的倒计时已经从两小时跳到半小时,黯淡的红光越闪越快。

    命簿虽是如此,可再抬眼瞧那老总,面色从苍白逐渐红润起来,干瘦的皮肤也光滑充盈起来,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并且这迹象因卓天注入的不明法力越来越稳定。

    断了气焰的生魂强留在人间是要魂飞魄灭的,卓天竟狠毒到不顾天道反噬也要表演“活死人”收揽民心,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又或者说城隍根本不顾这个傀儡的死活……

    众人见了奇观都小声议论起来,声声赞叹卓天大能,是真神降生来救他们的。

    卓天听着赞颂手中却依旧不松,也不是他不想松,只是手下的人像咬住了他的拇指,怎么也抽不回手,身体里五脏六腑的气力像被什么吸引了,汇聚到拇指处而后流出体外。

    姜晚从头发上摸下发簪,对准了卓天的心口投射出去,手心运转内力使桃木簪子裹着阴气化成透明箭雨直射卓天,准确无误地封住了他的穴道。身形一晃就从人群中消失,又很快出现在另一处,手掌悬空着摁住了一个身影。

    那东西在姜晚手下挣扎着,呲牙挠腮,咿咿呀呀叫唤着。

    “饶命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那半人高的东西佝偻着背,连声求饶,可向盛总输送的法术却不曾断过。

    姜晚手上的力度加重,隐隐威胁着它,小东西在她手下发抖,感受着背后袭来的浓厚阴气丝毫不敢造次,颤巍巍地收了法术。

    卓天正面受力,吃痛地往后跌了两步吐出口黑血,被咬住的拇指也抽离了老总的额心。

    卓天往老总体内输送的内力断了,那人当即回退成枯槁干尸,圆润鼓起来的面皮塌陷下去再无光泽,原本还嘀嗒闪烁的数据跳表熄灭。

    那老总的秘书从人群里跌出来,连滚带爬地摸到他身边,手指颤颤巍巍地伸过去探鼻息,再无一点气息的消息将他吓得向后倒去。

    “盛总啊盛总!”秘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的声音传入在场看热闹的每个人耳朵里。

    “哎哟喂——”一只金线灰袍子从卓天背后跌出来,扑倒在沙地上。

    人群慌忙退后,内圈又扩大了些,借着烈阳众人都看清了,那跌出来跪在地上的竟是人身鼠相,城东人多供奉家仙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半人高的东西正是灰仙。

    “是盛老板家的灰仙吧,我从前就听说过他家灰仙占卜聚财厉害极了。”

    姜晚余光扫过身边跟上了自己的池子时,他指尖未消的仙气已经暴露了他。

    灰仙一向畏惧人群,刚受了威胁又遭了一记仙力深厚的掌击心里头慌得很,骨碌碌站起来,忙缩到卓天身边,凑近了去求助。“卓大人救我啊。”

    远天飘来厚积云,乌黑的云朵遮天蔽日,带着滚滚轰隆声压过来,数道滚雷齐下,锁着灰仙的位置,稳准狠地打下。

    离灰仙半米远的卓天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雷落下,砸在眼前发出强烈的白光,白光里那个灰仙还呲牙咧嘴地喊着救他。

    人群里夸赞卓天的声音早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声议论他的为人德行,有人小声宣扬着他以往过错,前些日子那些失魂大汉和他们家属都在其中将卓天失手的事添油加醋润色了传扬开,一时间风评倒向一边。

    卓天耳边充斥着喋喋不休的指摘,像梦里无数次地回到了城西的那些日子,受尽指责嘲笑,晦暗无光的时候。

    他憋红了眼抬手要使出神力惩罚这些嘴脸恶心的人,可无论他怎么聚力都没有用,城隍赐予的那些神力凭空消失一样怎么也使不出来。

    他只能捂住耳朵,捂得再紧一些。

    不对,城隍,去找城隍爷,只有城隍才能救我!

    乌云还未散尽,地震毫无预兆地再次到来,人们来不及去看刚刚受了雷击的灰仙如何,自顾不暇地四处逃生。

    有小部分还坚信卓天神力的,高呼着他的名字,希望得到卓大师庇佑。可这儿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呢,那人早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跑没影了。

    柳如云的棚子不远,仙医们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事赶来组织撤离秩序。

    “卓大师会来救我们的,你们能行么。”

    “家仙会保佑我的,他会来救我的。”

    ……

    人群里总有一些倔强的,固执地等着卓天或他们信奉的家仙来救他们。可怜啊,真仙佛无眼辨识,却对假仙深信不疑。

    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像你伸出援手的不是神佛派来救你的使者。

    俞望泞是第一个发现卓天跑了的,招呼了莫尧要去追。

    姜晚拦住了她:“弃甲曳兵,无须再追。”

    “余草不除,春风吹又生啊。”俞望泞不解,这么做不等同于放虎归山。

    “民心已失,他背后的那位也该急了。王小小的案子要抓紧了,想除根,还要添把柴火。”

    “他背后还有人?我懂了,放长线钓大鱼。”

    姜晚勾起唇角,捕食结束,现在是收割。

    俞望泞被半瞎子带走维持秩序,姜晚闪身截住了灰仙去路。

    它倒是有些本事,受雷罚的那瞬间掏了无数宝贝替它挡下,自己只受了些内伤,好过是保下了性命,转头再找户人家等着上供,休养些时日就又恢复了。

    姜晚冷眼扫过它,还未开口就已经吓得它口不择言,知道的所有统统倒了出来。

    “都是城隍爷的吩咐,可不是小的要作怪,他以性命要挟,我等不敢忤逆。一切都是城隍爷的错,和小仙们没半点干系,姑奶奶您心善,就饶过小的吧。”灰仙跪在地上磕着响头。

    “叫什么姑奶奶,把我们家殿下都叫老了。”白芋甩着拘魂索,聚魂索的那头拘着盛总的魂魄。

    灰仙被吓得连连磕头,却又想不到无常口中的殿下是哪位大人物。

    白芋有些嫌弃地将魂魄收进拘魂袋里,口中不住吐槽:“什么情况,这魂才咽气就散的四分五裂。殿下可要替我作保,我爱岗敬业,准时准点,到时候追责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拘魂我可是专业的。”

    姜晚一脚将啰啰嗦嗦的白芋踹开,只给灰仙留了一句话,“让王家那只黄鼠狼尾巴夹紧了,自觉点,不用我亲自去请吧。”

    白芋揉着屁股凑回来,站在姜晚身边叉着腰,气势凌人,鼻腔哼哼出气:“眼睛擦亮点,殿下喊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敢动歪心思,小心……”

    白芋手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嘴角上扬到耳根,笑得渗人。

    灰仙连连道是,搂起衣角打了地洞跑得飞快。

    白芋盯着地上出现的老鼠洞,满脸嫌弃:“都自称灰仙了,怎么还打洞啊,能不能行啊它,真菜。”

    “行了你,也没见你平时多及时。”

    “嘿,殿下这是什么话,我干活老勤快了,阴司这批人里属我升职最快,白老爷最近还夸我能干呢。”白芋得瑟地展示着它衣领的新标识。

    “我得快点将这魂魄送回去了,稍后再来寻殿下。”

    姜晚点点头,目送它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尽头,心底的疑惑却没消散,这么乱的时点白芋却能来的这么及时,像是早就等在附近,它还说稍后再来寻我……总觉得它还隐瞒了些什么事。

    莫尧在卓天的棚子门口冲她招手:“姐姐,王小小的父母愿意见我们了。”

    池子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他身边,来去无声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也是琢磨不透的一个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们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不过是走兄长未走完的路,遵循兄长的意思救这些人渡过灾祸。

    帐篷里,王小小的父母双手交握,互相支撑着低着脑袋,一点没有刚才帮忙操持时的意气风发珠光宝气,满脸写满了疲惫。

    见到姜晚进到棚子里,眼睛抬起来偷瞄一眼又很快低下,大气不敢喘。

    “姐姐,坐。”莫尧搬了条凳子摆在中间。

    姜晚没动作,就站在门口看着棚子里,棚子里的陈设富丽堂皇,桌椅都是红木家具,地板是大块厚毛毯铺就的,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病床,和柳如云那摆的加不进一张椅子的棚子天壤之别。

    别提有多讽刺了。

    “先生们找我有话要问?”王父先开口,问身旁截拦他们的半瞎子。

    半瞎子摇着那把药入了味的扇子,看傻子似的看王父。

    这站位这尊卑不够明显吗,有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姜晚才是他们的头儿吧。他们莫不是重男轻女,那就对了,怪不得王小小跑那么远生活,家里一点家人的东西都没有。

    “王小小是你女儿?”半瞎子接受到姜晚递来的眼色,开口问。

    “唉是,小女上个月不幸过世了,几位是要找她?”

    王父母一脸被戳到痛处的表情又让半瞎子左右摇摆起来。

    “你们关系怎么样?”

    “这这算什么问题,我们父女关系好得很。”

    俞望泞直截了当进入话题:“她死了三天你们才去认尸体,而且,她去城西后你们好像很少联系。”

    “我们那是……不敢相信,我们一直希望她留在身边发展,那孩子一个人跑那么远,做家长的怎么会不担心,孩子大了叛逆,不肯和家里联系,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

    说到动容处,两人齐齐低头呜咽起来。

    “天下哪有不为子女好的父母啊。”

    姜晚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内心却毫无波动,他们嘴上说着父母如何爱子,心里却一点伤感都有没有,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

    或许在某一刻他也真诚悲伤过,哪怕有一丝半点,她也好信服他说的这话。

    “是吗?父母之爱,真是为她好啊。”池子时捏紧拳头,克制着怒火,咬着牙关阴阳他们。

    这话突兀,棚子里的人都齐眼看向他。

    姜晚回望了他,没料到冷静地扮演着普通凡人“池野”的他也有憋不住出头的一刻,那样的盛怒,就只因为王父的一句话。

    这话本无错,究竟是为什么让他如此愤恨?

    人皇闯进来,为打断问话道了歉,又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将池子时拽了出去。

    问话也以什么都没套出来终了。

    王父母隐藏起来的恐怕才是王小小死亡的真相,只是这真相要等那只黄鼠狼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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