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错判

    一行人往回走,没走出几步路就被突然蜂拥而来的人群挡在了卓天大棚的外围。

    棚子外的人群被列队成两排,中间的空地上放了张软床,床上躺了个男人,紧闭着眼,身上各处都插满了管子,管子连着机器,机器上的红灯频繁闪动着。

    “不是还有呼吸吗,怎么说是活死人……”俞望泞一拍脑门想起来植物人也被叫做活死人。

    救治植物人的本事确实能被说成绝技,全球估计都没人敢打包票,敢拿这技术当噱头宣扬不是骗子就是骗子。

    她皱着眉头,对着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群摇了摇脑袋。

    “比喻,比喻懂不,这可是卓大师绝技,他就是靠救活一个死了三天的人才在城西名声大噪。”边上的道士给她科普,怕她不信,还翻出了当时的报道。

    “死了三天,没死透?诈尸了?”

    “那尸体居然没臭?!”

    “你这丫头懂不懂啊,绝技,活死人肉白骨的绝技,只此一家。”

    俞望泞冷哼:“不信。”

    道士被噎得无语,放弃了搭话,自顾自地和边上几个一起来的激动讨论着。

    “我待会高低要去握个手,沾沾大师的气运。”

    “这什么癖好,多晦气啊。”

    那道士被气得够呛,狠狠剜了俞望泞一眼,往边上挪了好几步,离她远远的。

    半瞎子跟着姜晚身边补充:“这姑娘早前在天津那块上过学。”

    莫尧指着棚子前面主持秩序的两个中年人,小声开口:“那两个人有点眼熟。”

    有人听见了莫尧的话,好心给他科普:“那两个啊,是咱这儿有钱的人家,王老板和他太太。他们都是慈善家,那些药啊都是他们夫妇出资的,全部免费给大家看病,难得的大善人。”

    大善人?

    姜晚的鬼眼扫过那对夫妇,背脊肩膀散着青紫的雾气,业障不少,可不像是常发善心的人家该有的样子。

    莫尧歪着脑袋在记忆里搜索,总算想起来是为什么觉着眼熟了,那对夫妇不就是王小小她爸妈吗。

    “王小小,是王小小她父母!”

    “你也知道他女儿啊。可惜了,夫妇俩人发善功,自己女儿却闹得那样的下场。”

    “说是被怨鬼缠上了,哎哟,跳楼死的,可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

    “哪里就可怜了,惹怒了家仙,也活该那下场。”

    “被怨鬼缠上?”俞望泞眼睛一转,凑过去搭话。

    “小姑娘不是本地人,来帮忙的吧,那你可有福气了,这活死人可不是随便能见着的。”

    “啊?大哥先给我说说王小小那事儿呗,谁传出来的被怨鬼缠上,真的假的?”

    大哥一听这个,眼神立马明亮起来,拉着她一顿唠,还有不少人帮着补充。

    “当然是真的了,就前不久的事儿,城东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自家都供奉家仙,家仙说是怨鬼闹的人自杀了,点名要请卓大师亲自驱鬼呢。”

    俞望泞好奇:“驱成了?”

    “不废话嘛,那可是仙家亲自点名的,卓大师出手能不行?”

    俞望泞还要接着打听,那些人却已经不受引导,直接将话题岔开到了卓天身上,一件件高光奇迹地数过去,像是在给她安利什么实力派明星,那架势好像今天非要拉她入坑不可。

    俞望泞趁着那些人越吹越离谱的空档撤了出来,退回莫尧身边。

    “你们道士圈不管打假的吗,那些事一听就很假,怎么还有人信啊,不理解。”

    莫尧沉默了。

    那些路人吹嘘的事确实挺离谱,可圈里比这些离奇百倍的事都有,不过一般为了不引起恐慌大家都会强行做出符合物理科学的收尾,努力掩饰鬼神之说的存在。卓天这样大肆宣扬的还是业内第一人,城东上头的人居然不出手管制也是让人没想到的。

    姜晚冷哼一声,已然将局面看透。

    不是城东没这些规矩,只是那些本该要站出来制止他的人都被拉拢成了帮手,甚至还为他的声名事迹推波助澜,比如薛涪,比如王小小的父母。

    城东多供奉仙家,又怎么会求到城隍庙里请卓天出手呢,这些追捧卓天的人家里供奉的仙家又怎么会不在意此事。

    单说王家,以他们的家财来看请的家仙能力必然不会弱,区区怨鬼而已,家仙出手就能解决,何须刻意提及卓天。说明此事,是卓天联合家仙设的局。

    只有一点想不通,若是零星几位家仙愿意同城隍瓜分香火得其所利也就罢了,这满城被供奉的家仙竟都愿意,可见城东的这位新城隍手段能力非同一般。

    家仙,卓天,城隍……

    王小小这案子背后的事儿越发耐人寻味。

    人群的后面工作人员还在高声宣扬着卓天“活死人”的表演即将开始,连带了原来在柳如云帐篷前排队的人也过来凑热闹了。

    “姐姐,人越来越多了,您要不要避一下?”池子时和张师父交代过,尽量不要让扇灵与人群靠得过近,免得其中一方受伤,不好收场。

    莫尧话音才落,前面的空地上一声锣响,后面的人突然不受控地撒了欢地向前拥挤,人推挤着人,铜锣声落,人群里自发齐声高呼卓天的大名。

    姜晚被推搡着左右颠了两步,肩背交错相撞之间平日里屏息隔绝的术法崩碎成渣,那些痛苦的祈愿声也随之挤进她的耳朵里,压迫在她心口上,嘈杂的声音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开。

    在又一波音浪到来之前,有一双手从背后伸来,稳稳地抵住了她摇晃的身子,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来,熟悉的气味包裹全身。那人用身体将她和人群分隔开,又如以往数次那样,粗糙带茧的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连贯的动作不过是一瞬间完成的,在姜晚的感知里却放慢了无数倍。

    他是穿过蓊郁密林,穿过冰河峡谷,穿过刀光火海才将她从浮沉水面里捞出来的,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驱赶着无数双要将她攀拽进无边黑暗的手。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光正在挤进裂缝里,而炽热的温度先它一步抵达。

    池子时捂着姜晚的耳朵,在推搡的人群里站立如松,他在背后看不清姜晚的神色,只能尽可能感受怀里的反馈,她已经不动弹很久了,久到池子时都有些慌乱了。

    直到锣声停止,人群不再拥挤推搡,怀中的人才慢慢回神,轻微的动作就挣离了他的怀抱。其实也不是,他分辨不出究竟是他主动放了手,还是姜晚想要挣脱。

    池子时秉着气缓慢后撤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略显暧昧的距离。

    姜晚回头看,池子时目光发散地盯着地面,手指捻着衣角,并没有要出声解释刚才的行为的意思。

    不知为何,心底莫名就有股火气,想发泄却不知道如何发泄,久压不下。她搞不清楚这股火气是什么情绪,厌恶,愤怒,还是生气。

    还不等她想明白,人群围住的空地上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王父站在最前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时运不济,人事无常,我们生活的地方近日来多发灾祸,我们的家人、朋友、邻居都在灾祸中受伤遇难。幸而,我们有卓天大师,城隍爷爱怜众生,特意委派了卓天大师在人世间救苦救难。这些日子里,卓天大师与我们在一起,苦累同担,救死扶伤,毫无怨言。”

    王父将心比心地悲情铺垫调动了大众的低迷情绪,又一个铿锵有力的转折将发言推向了高潮,换来一波又一波的高呼。

    “今天,为了让大家重振旗鼓,为了让大家有活下去的信心,卓天大师决定再一次施展城隍爷亲赐的神力,救活这位在灾祸中不幸昏迷的病人。”

    王父发言完毕,卓天便施施然登场了。一身白大褂大敞着露出里头昂贵的高定西装,无边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遮盖不住的锐利眼神在围观的群众中横扫而过,在大家愈来愈高的呼声中满意地勾起唇角。

    王父:“我们请卓大师来说两句。”

    “说两句,说两句!”

    俞望泞和莫尧同时被人群里不约而同爆发的起哄声吓到,畏怯地对视一眼,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交流着。

    俞望泞:“他们疯了吗,是地震把脑子震坏了吗?”

    莫尧:“如果没有人组织的,那这也太默契了吧。”

    同时暴起的声音又同时落下,若是自发的,必然先此起彼伏再慢慢同化频率。

    俞望泞仗着自己一米七多的身高优势伸长了脖子四处观察着,终于发现了组织起哄的人——都是工作人员装扮,分散在人群中间带头开口。

    刚才那些给她科普的应该也是。

    俞望泞:“那些人为什么要帮他?”

    莫尧:“不知道。”

    俞望泞:“他到底是什么人,真的能救死人吗?”

    莫尧艰难地收起手机,拉着俞望泞往起哄的志愿者方向挤:“这个事有点复杂。张师父说让我们先把起哄的人解决一下。”

    场外的声音弱了许多,场内不慌不忙的开始了“复活”准备。

    王父担任旁白主持,先给大家观众简略介绍这位即将被“复活”的幸运儿——锋盛贸易公司的老总,在此次受灾现场参与救援时不幸被重物击打脑部致使脑损伤,丧失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目前身体机能每况愈下。

    卓天打断了王父的长篇介绍,无视侧旁医生递上来的无菌手套,活动了十指关节就要上手触碰,几个医生欲言又止,都被王父的人挡在后头。

    姜晚鬼眼扫过躺着的老总,他额间青焰几乎泯灭,岌岌可危的小节呈黑褐色,冒着焦黑的烟。

    姜晚略施术法,属于他的那页命簿悬停半空,随着命簿出现的还有那人的死亡名单,名单上虚长的那节生命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缩,活不过两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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