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川酒家三楼的包房挺安静，方连辉挑的川菜馆。正巧他女朋友过生日，想把她介绍给朋友们认识。闻霄被他求来吃饭，主要还是撑场，有这么一个帅哥学霸朋友，方连辉在女朋友面前倍有面子。

    他女朋友叫思思，聚会还带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女生叫刘薇，一进门率先坐在了闻霄身边。

    她也是听说方连辉有个很帅的兄弟，今天才甘愿来当情侣的电灯泡，本想要抓住机会结识一下，但闻霄显然没这方面的意思，礼貌地打完招呼便没主动挑起过话题。

    旋转圆桌上菜肴精美，色相鲜艳，但闻霄似乎毫无兴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手机微亮着，一直没黑屏。

    刘薇知道他是单身，瞥了一眼屏幕显示的聊天对话框，便故意笑着问：“在等女朋友消息？”

    “没。”闻霄盯着手机屏，眼也没抬，“在想怎么回。”

    刘薇愣了一下，转头看方连辉，见他也是意想不到的表情，脱口而出问：“你什么时候有了对象？”

    闻霄偏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什么，他想，要是许语星误以为他有女朋友，肯定不会这样，而是第一时间扬着下巴笑说：“不信，除非你们在我面前深吻一分钟，否则别想以这种低劣的谎言来摆脱我！”

    刘薇在闻霄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不耐，她刚问出口也后悔了，毕竟他们两个人一点也不熟，没资格问这样亲近的话，但说都说了，刘薇还是希望他可以给个答案。

    闻霄默了一瞬，困惑地低声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薇：“……”

    她挤走方连辉的位置，方连辉连忙坐在闻霄身边，趁着周围说笑声喧嚣，跟闻霄捧杯问：“你怎么回事？”

    闻霄拧眉喝了口酒，他有些烦。

    这种不知缘由的烦躁似乎是第一次，他不大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意识到手上的牙印渐渐消退的日子中，再也没收到“诈骗犯”发来的消息。

    闻霄回国这么久，只有小时候的玩伴方连辉经常和他有联系，身边的朋友除了舍友，律所的同事和王旭以外，没人敢纠缠他，更没有人像某人一样，天天出现在他眼前笑嘻嘻地给他讲笑话，缠着他吃自己送的零食。

    舍友问闻霄，怎么这段时间没再见许语星，他总会一阵怒气涌上心头，随口说一句“管她”，翻书的动作不停，直到燥意被周围的寂静浇得干干净净。

    闻霄偶尔好奇，许语星总是生了闷气后过三秒又喜笑颜开，怎么做到的？

    “诶，你喝多少了…”方连辉拿起白酒瓶晃了晃，吓了一跳，“我草，就刚才那会功夫，你喝这么多，到底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真的是为情所困啊？”

    闻霄没说话，夺了方连辉的酒一饮而尽，顺带道：“今天不能陪你了，账算我的，我先走了。”

    “不是，你喝这么多怎么回去？”

    “散步回去。”

    闻霄刚出门碰上一个女人从另一个包间出来，他微微一顿，走上前：“妈。”

    伍琳依旧一身简单优雅的黑色长裙，面部保养得很好几乎让人看不出她的年纪，嘴角微微下压，是习惯高位者的气势，就算看到许久未曾见面的儿子，她也不会做出任何逾越气质的表情。

    “喝酒了。”伍琳的语气不容置疑，“让小王送你回去。”

    “不用。”闻霄语气疏离。

    可伍琳不需要他的拒绝，小王也已经下楼开车去了。她转而谈起其他事：“既然你学业繁忙，一些其他的衣食住行就不要过度分心，你爸爸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我在你学校和律所中间买了一套房子，刘阿姨知道你爱吃什么，有她在我会放心，地址过会有人会发你。”

    见闻霄依旧垂眸不语，她又说：“据我所知，你爸爸过几天会出差很长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在家多少有些不方便—”

    沉默一会，闻霄抬眼：“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嘴角的弧度称得上礼貌：“而且您也没必要自我感动地来做这些所谓的弥补。”

    伍琳的眉微微下压：“闻霄。”

    闻霄的背挺得笔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记忆里那个高大的妈妈似乎变矮了，他知道此时伍琳并不是真心想用威严压迫他，而是她只会这么做，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到母亲大腿高度的时候，号啕大哭地希望妈妈别走，她也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连名带姓地警告他不许再哭。

    挺可悲的。

    闻霄擦过她的肩离开时，一字一句道：“您不必担心，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

    许语星从没觉得大二如此匆忙过，这些课课都没缺席的日子，让她才发现大学生活还是挺充实的，餐厅合堂两点一线，和高中一样。

    白桃在这段时间里，异常勤奋地拉着许语星去自习室图书馆。有一天许语星从知识的海洋里抬起头，忽然发现白桃身边坐了个男生，两个人面若桃花般粉红一片，空气中弥漫着黏腻的味道，她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白桃“恋爱ing”。

    许语星非常恐慌。

    倒不是因为好朋友有了对象而她没有。事情要归溯到两天前，她看到白桃桌子上摆着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便说：“叔叔看上去好年轻啊，白桃你果然随了你爸，眼睛还挺像的。”

    说完她就去接水了，完全没发觉白桃从那之后沉默不语。

    许语星盯着眼前从合照里跳出来的男人，眼角抽搐。

    把人男朋友认成她老爸，这事她做的太不地道，白桃没跟许语星说绝交已经够义气了。

    许语星感慨死里逃生，忙收起书，微笑着和白桃告别：“我突然想起床头的仙人掌没浇水，我先走了。

    许语星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逛了逛，打电话给路宇航不接，过了一会他发短信说在陪虞千鹤上课，勿扰。

    自从运动会后，路宇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要证明自己比闻霄好，跟在虞千鹤身边的时间更长了。不过还真应了他那句话，虞千鹤的确心软，现在竟然也没以前那么排斥，偶尔还会答应路宇航的饭局邀约。从此路宇航更加起劲地奋起直追，重点是，他追人的套路简直是对许语星的复制粘贴。

    但人各有命，他们用各自的命运生动诠释了，在爱情里套路没有对错，但人有。

    路宇航这一番炫耀明显是不小心故意的，许语星气得把他拉黑，转瞬间又想起给脚腕喷的药用完了，便独自背着书包往药店跑。

    然后她明白，现实总是报应会来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让白桃尴尬，老天爷自然也让她尴尬。

    在药店第二排货架拐角处，许语星刚走的第一步以火箭升空的速度撤了回来——她看见了闻霄。

    造孽啊。

    以前吧，许语星想和闻霄偶遇的时候，两个人就跟牛郎织女似的，怎么着都会错过，现在不想遇到吧，竟然就在下一秒的拐角处碰上了。

    许语星第一时间克制住自己想上前去打招呼的潜意识。

    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夜晚梦到闻霄，那场景简直跟上演偶像剧似的，每次醒来都会怅然若失，许语星只能扒拉着闻霄的朋友圈看他的背景图，是一片海边日出。

    从前吧，她以为自己是一特坚定的女孩，喜欢什么，认准了什么，就必须得到，但她发现世界上还是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和闻霄在一起。于是她又认为自己是个特别能放下一切的人，心态好，可是这段时间里，许语星又不得不承认闻霄的存在简直是她人生态度里的bug。

    她放不下闻霄，又不太敢再来骚扰闻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难受那天闻霄和虞千鹤的事情。

    她磨磨蹭蹭在货架一边，透过无数药盒往他那边看。

    闻霄怎么来买药啊，难道是生病了？什么病？

    许语星在脑海里编排了一狗血的爱情故事，什么主角得了癌症啊，最后的时光里需要别人帮他完成梦想啊，巴拉巴拉，她感同身受得快哭了。

    许语星又转念一想，得癌症也不能来这小药店啊，所以她又开始编排闻霄发烧，虞千鹤抛下路宇航，日夜不停地照顾闻霄的吃喝，剩她和路宇航抱头痛哭……

    正当许语星趴在那里独自难受的时候，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同学，你挡道了。”

    许语星蔫了吧唧地扭着身子给人家让路，半天也没见那人走过去，疑惑抬头，一句我草脱口而出。

    竟然是闻霄。

    他穿着一件夹克斜靠在货架边，似乎是瘦了，轮廓更加凌厉鲜明，漆黑的双眼变得锐利，直勾勾盯着她不放。

    许语星没忍住，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啊？”

    他微勾唇角，语气懒洋洋的：“我来拿些药。”

    许语星一看，闻霄手里的药物都是治些跌打损伤的，她也正好需要。

    难不成。

    许语星咬住唇，略显羞涩地一笑，想问他是不是给自己买来喷脚腕的？

    忽然，闻霄很是困惑地开口，又似在自言自语：“好害怕啊，不知道这些管不管用。许同学，被人咬了要不要打针啊？”

    许语星：“………”

    好你个闻霄！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大大的瞧不起！比那天那句“我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应付你”更恶劣！

    闻霄的眼底噙了点笑，歪头盯她脸上因恼羞成怒染上的绯红。

    好有意思。

    “………闻霄你太过分了！”许语星气得摘了手腕上的粉色珠链，这可是她当初求来的桃花运，现在看简直是求错了，她猛地扔到地上，赌气道，“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了！整个假期你都不会见到我了！”

    闻霄丝毫不客气：“你最好是。”

    “………好啊，我要是再主动去找你，跟你再见一次面，我就…”许语星的豪言壮语到此就卡壳了，她想发毒誓，但又不能太毒，可不毒吧，又不能在闻霄面前找回自尊。

    尤其是，闻霄还在兴趣盎然地瞧着她。

    就差眼睛里写满“笨蛋真好玩”五个字了。

    许语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灵光一闪：我就，我就生吃手串！”

    闻霄没什么表情地捡起手串，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许语星呵呵一笑：“语星一言，驷马难追！”

    闻霄忽然凑近她，吓得许语星的脑袋差点撞到货架，她以为闻霄要怎么嘲笑她呢，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手弹了一下她头顶的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