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雨夜漫长。

    闻霄刚洗完澡，他擦净头发，坐在书桌前翻阅资料。

    雨打窗台，屋内静谧，难得的清净与放松，是他来美国的这段日子里最安稳的时刻。

    闻传瑾在母亲确诊阿兹海默症之后，即使工作很忙，也下定决心将闻霄调到覆芜和他一起生活。

    事与愿违，自从闻霄回国上大学后，奶奶的病情似乎更严重，她年纪大了，脑子里像是安了个随时运作的橡皮擦，无法相信护工，也不能离开闻霄。不清醒的时候还好，一旦清醒了就开始到处寻找闻霄，胆战心惊地怀疑他一定是被他妈妈抢走了，夜夜睡不着给闻霄打电话。

    所以闻霄连夜回了美国，寸步不离地照顾奶奶起居，带她去中央公园散步，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奶奶的情绪稳定下来。

    哄奶奶睡着后，不知道她的记忆又回到了哪里，开始大喊大叫地说梦话，模糊不清，依稀可辨：“传瑾你走，伍琳你也走，闻霄必须跟着我一起…你们都不要他，小孩从小到大被送到各家亲戚，受到什么样的排挤你们看了不心疼吗？这么爱工作就不要生他！离婚也好，离婚也好，你们离了，闻霄就归我了—”

    想到这，闻霄翻页的手顿住，脑子里一片混乱。事实上他熬了很多夜，全靠身体好才能撑下来。

    干脆今晚就不要学习了。

    他躺上床，刚关闭床头灯，忽然想起一件事，拿起手机——

    是今早收到的一条好友申请，名叫“小星星”。

    闻霄点开她的朋友圈，果然，个性签名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许语星”。

    嗯，可以去投稿一句话恐怖故事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细长食指停顿一瞬，才决定往下滑。

    几张很具有生活气息的照片，猫猫狗狗，奶茶甜点，穿着睡衣跳广场舞，还有生日聚餐被抹了一脸的奶油。

    除此以外，就是一些许语星和路宇航的合照。很亲昵，很搞怪。

    其实许语星的生活似乎一眼就能看得清晰，和她本人每天在想些什么一模一样。

    没有什么神秘感，有的就是一根筋，像大片大片阳光直白地照在森林里。

    闻霄真的有些困了，眼皮不受控制阖上，手指不小心在手机上乱点，直到一声震动后，跳出来一个聊天框——

    “您已成功添加小星星为好友。”

    闻霄：“………”

    操。

    他真不是故意害自己的。

    紧接着，许语星的消息没有意外的叮叮当当地发了过来：

    小星星：“！闻霄！”

    小星星：“是我！”——此消息已被撤回。

    小星星：“猜猜我是谁？”

    闻霄嘴角一扬，懒懒地笑了一声。

    他不打算回，定了闹钟便睡了。

    第二天一早，闻霄在花园除草后去超市补了食材给奶奶做饭，顺便买了条肉质细嫩的鱼。

    一个小时后，眼前原本色泽鲜亮，香气诱人的鱼汤已经只剩渣了，几口茅台下肚，闻老太感觉脑瓜子清醒不少，见桌子上闻霄的手机响个不停，好奇地问：“谁的消息啊？”

    闻霄舀了口汤幽幽地吹着：“诈骗短信。”

    “诈骗！这可不能信，我看隔壁那院子的老头就是信了诈骗，卡里划走十万美金呢，你可千万别被骗。”闻老太又操心起来，“最可怕的是骗财又骗色，一定稳住咯。”

    闻霄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头：“一定。”

    等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他打开手机看到许星语发来的照片，一只小黑猫。

    小星星：“我们小区的流浪猫！可爱不，昨天夜里跑到我窗户上嗷嗷叫，被我给放家里了。谁能想到就一晚上，这小兔崽子能把沙发抓成那样！你猜最后怎么解决的？我和它都被赶出来了，没想到吧。”

    下面一张是风景照。

    山里的树林模糊不清，远处的日光有点刺眼，这是许星语骑车的照片。

    准确的来说是路宇航载着她，她负责拍呼啸而过的花花草草。

    小星星：“别担心，我被人收留了，嘿嘿。”

    闻霄关上手机。

    一抬头，看到闻老太朝他笑，微微扬眉：“怎么了？”

    “心情不好？”闻老太眼尾皱纹一弯，“不对不对，你怎么一会心情好一会心情不好？”

    闻霄语气有点吊儿郎当：“我有么？”

    闻老太点点头，她孙子她能不了解吗？剑眉一压表示不爽，愉快的时候下巴会略微抬起，虽然不知道闻霄在跟谁聊天，她还是郑重其事道：“小心诈骗。”

    闻霄又解锁屏幕，把小星星的备注改成了“诈骗犯”。

    *

    大二一开学，当许语星又在自习室里见到闻霄的时候差点泪奔。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思念有声音，此刻闻霄已经耳膜破裂。

    她就那么默默地坐在他对面，装作看书的样子，忍住开心时候会哼的小曲儿，如此光明正大地挤到闻霄的视线里。

    赶都赶不走。

    尤其是许语星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露出两条胳膊白得耀眼，笑眼弯弯，下巴尖尖，粉唇一抿，眼珠子一转，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

    二十分钟过去，闻霄起身走了。

    不意外的，还是去了老地方，也就是数字楼的天台。

    这里堆满了不用的木头桌子，破破烂烂但却阴差阳错搭了个小平台，更幸运的是，几年前有人上劳动课在这载了几棵树，大夏天的一片郁郁葱葱，虽有蝉鸣，好在还能遮荫。

    本来吧，不少情侣跟比赛似的在这亲亲我我。后来闻霄发现这地后，便在这孤身一人忘我地看书。

    虽然他什么也没干吧，只坐在那，小情侣们就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一阵凉风吹过，冷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一个个的不敢在这造次，纷纷转移阵地去校园里蚊子聚集的湖边了。

    许语星很喜欢这天台。

    她觉得，这简直是给他们两人打造的约会圣地。

    许语星跳到闻霄面前，在他冷冰冰的视线里笑嘻嘻地问：“诶，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怎么都不带回的呀？”

    闻霄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不想。”

    “不想没关系啊，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这是我暑假学了好久的烘焙成果，你尝尝吧。”许星语递过去一盒曲奇，盒子上画着一颗大大的爱心，“路宇航说了，这吃起来甜而不腻，腻而不甜，人间精品。”

    闻霄动作懒散，随意地接过吃了一口。

    齁咸。

    也算意料之中吧。

    “你分不清糖和盐？”他扔下曲奇，故意凑近她，盯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珠子，嗓音压低，“还是故意想毒死我。”

    一个月没见，头发更长了，刘海轻飘飘地搭在她额前，衬得小脸倒是挺讨喜。

    许语星装作不相信似的，动作自然地拿过闻霄咬过的曲奇塞进嘴里，目的达到，她无所谓地说：“不好意思啊，我重口味。”

    闻霄黑着脸走开了。

    总之，闻霄的心属石头的，但没想到许星语属钢铁的。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实在是躲不了，便从一开始两个月的不闻不问不搭腔，到后面开口就是不行，不喜欢，没兴趣。

    可许语星是越挫越勇，越拒绝越兴奋。

    闻霄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孩很多，漂亮的，可爱的，懂事的，虽然哪种类型的女孩在他眼里都没差别，却也没见着个像她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

    以前朋友们聚在一起聊天就会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通常开个玩笑敷衍过去。但现在呢，别人问：“霄哥，你理想型是什么？”，他依旧没有答案；可如果问他最不理想型，那绝对是许语星这样的。

    一个不识趣的笨蛋。

    按照常理，别人被许语星死缠烂打成这样，见她长得漂亮，会爱人，保不准就美滋滋地捡着这块宝，迫不及待地给收了。

    但闻霄实在是对谈恋爱没兴趣，尤其是周围人谈起恋爱那架势，没日没夜等对方回复消息，每天见不到就发疯，要死要活。于是他理解的喜欢，大概就是全方位，无条件地被依靠且依靠着一个人。

    那么这种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事就不会出现在闻霄身上。

    话说回来，许语星倒也不是那种真的很烦人的缠人精。看着她表情微微受伤然后不知瞎想些什么，瞬间又转晴，露出个大笑容，这自愈能力超强得非人类所能，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而当他说出一些类似于“傻子”的定义词，许语星则会捂住耳朵跑开，要么就是睁大眼睛，十分认真地望着闻霄，小声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要说真的，她一定会很受伤，要说假的，她一定会很开心。

    思及此，闻霄略微挑了一下眉，冷笑两声，在许语星满眼期待下，淡淡地说了句：“你猜。”

    许语星又不淡定了，她嘟嘟囔囔地跟着闻霄的身后，开始胡思乱想，左顾右盼，自言自语。

    闻霄就在前面不慌不忙地走着，慢条斯理。

    阳光正明媚，凑巧，他心情也不错。

    就这样，他们俩一个你退我进，一个你攻我守，两人的关系僵持着一直毫无进展。

    终于，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