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霄跟她说了那句话后，许语星上课都在用肉眼测量她和闻霄的距离。

    明明只有五十厘米，但怎么看都是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纳了闷了。

    路宇航叼了根狗尾巴草，眉毛一翘，闲闲地威胁她：“许语星，不带你这么不自爱的啊，从小到大你受过这样的委屈？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我就跟你爸妈说你误入歧途。

    许语星说：“挺好的呀，你跟他们说了他们反而会开心。”

    路宇航想了想，这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许子杰和魏小岚两口子特宠许语星。十几年来全力支持她的兴趣爱好，什么舞蹈画画，什么滑雪唱歌，那爱一个学一个，样样都不精通。

    许语星好像一不小心躲开了现代技能的所有天赋，这其实挺不容易。

    不管怎样，许语星在家长的陪伴下逐渐认清自己确实不是个学东西的料，但父母安慰她，不碍事，那一定是没遇到真正喜欢的。

    许语星被他们忽悠得满怀信心，继续学着这些表面上极其优雅的大众爱好。谁知许子杰夫妇一语成谶，这大好时光戛然而止在程星雨的16岁。

    那是个普通的下午，一家人普通地散着步，普通地路过一间摩托车店，忽然，像是命运猛然降临一般，里面传来一阵响破天的轰鸣，吓得许语星猛得一愣，两颗葡萄一样的眼珠呆愣愣地瞅着那辆堪堪停住的粉红色的bobber。

    天。

    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美，太美，这他妈也太美了。

    从那天起，这小女孩就跟丢了魂似的每天往那店里跑，争着吵着要买辆摩托车。

    可未成年人骑这车简直是找死，许子杰说什么也不买，但女儿伤心起来他也是真架不住。

    无奈之下约法三章，买可以，但不能骑。骑可以，先学山地车。

    于是一向不运动的许语星开始了她的骑行人生，出乎意料的是，她上手这些骑行工具的速度，以及骑行速度和力量都远远大于旁人。

    她有时候觉得上辈子要么是个骑马的，要么是个拉人力车的，不然怎么对这两个轮的工具这么感兴趣。

    一开始，她也就是在平芜市里骑一骑，后来又偷偷绕着平山骑，被魏小岚发现的时候，胳膊和腿都被山路上各种锋利的叶子刮伤，血丝哗哗地往外冒啊。

    “你以为自己林冲，说上山就上山？”许子杰气得眼镜一摘，坚决不同意许语星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

    便筹划着第二天和魏小岚拉着邻居一家，也就是路宇航一家三口出门旅游，想要以此转移许语星注意力。

    可是谁能想到，路宇航大半夜地被许语星从床上拽下来，骑着共享单车跑了七公里，到海边看日出去了，差点没吓死在家翻被窝翻了个空的四位家长。

    又无奈之下，最后就连高考报志愿，全家人也依了她的愿，报了个跟摩托车相关的机械工程。

    所以，如果许子杰和魏小岚得知，最近许语星消停的原因竟然是暗恋上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帅哥，他们很有可能专门跑到学校给闻霄发锦旗。

    不知道自己已然拯救了一个家庭的闻霄还在专心看卷宗。

    直到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才单肩背起书包，包下塞着一张陌生画纸：

    一个素描的他。

    撇开落款的许语星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体以外，这画其实画得惟妙惟肖。

    阴影处理得当，将闻霄的侧脸勾勒得相当干净英俊。

    闻霄只停了一瞬便将它按在桌面上，任它被风吹走最好。

    但王旭一把抓了过去，“我靠”一声，朝后门躲躲藏藏的许语星大喊：“星姐，没想到你还有这技能呢，这画的堪比毕加索了，改天给我画一张呗？”

    暗中观察的许语星被点了名也不慌，快步走近，夺了那张纸，做了个鬼脸：“一张一百，两张一千。”

    然后略显羞涩地递给闻霄：“怎么样，是不是看了感觉在照镜子呀？其实你比我画得帅多了…”

    “我滴个老天爷呀，谁正脸照镜子能照到侧脸！”王旭仰天长叹，“星姐你也怪可怜的，几乎都瞅不着霄哥正脸吧。”

    他爷爷的，就你有嘴是吧。

    她要是能看到闻霄的正脸，都能给他画个写真集了。

    好不容易表现一回，结果说话闹一乌龙。

    许语星眼巴巴地瞅着闻霄，他却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就是不接，等着她让路呢。

    许语星倔强劲上来了，一把塞他怀里：“你要不收呢，我明天就找人站饮水机旁边看着，只许你接水，不许别人接。”

    古往今来，我国上下五千年都没个这样威胁人的说法。这放在别人身上就是个伤敌负一，自损二百五的招。

    但偏偏闻霄最烦这套。

    闻霄果然拿过画纸，表情不冷不热，像是压着点不耐烦，他随手一攥，冷漠地摊开手掌—一张纸变成了一个球。

    许语星倒没因此难过，只是可惜地连忙把纸展平，望着皱了吧唧的画像自言自语：“帅哥，你也太狠了，把自己折磨得这么惨。”

    王旭咂咂嘴，实属看不下去了：“霄哥，我看你快把她收了吧。这人脑子不太好，我怕你再拒绝，她万一出门报复社会，你可成千古罪人了。”

    闻霄的眉微微扬起，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许语星头顶翘起的呆毛，语气冷淡地扔下两字：“无聊。”

    高大的身影擦着她的肩膀离开。

    那画最后也没到闻霄手上，偌大的教室就剩许语星抱着画纸怀疑人生，感慨命运无情，没想到过了一会王旭忽然跑了回来。

    许语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王九日，猪都能养熟呢，你每天吃着我那么多东西还来火上浇油。”

    懂得知恩图报的王旭捏过画纸，笑嘻嘻地、悄咪咪地凑近许语星：“等我去他家把这画塞他枕头里，保不准还能让你出现在他梦中呢。”

    于是许语星也嘻嘻一笑：“明天餐厅，刷我滴卡。”

    总之，许语星的每日打卡，大概就是：给闻霄买东西—贿赂王旭—盯着闻霄看来看去—然后傻笑。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后进入暑假。

    好在他们的家都在覆芜，没能让许语星感受到异地的痛苦。

    放假第一天一早。

    许语星一身浅蓝色运动服，她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又往大眼睛上刷了点睫毛膏，涂了点布灵布灵的眼影，古灵精怪。

    许子杰夫妇没见过自己女儿竟然可以这么丑，一时间有些疑惑。

    又看着她对着镜子傻乎乎羞涩地笑，忍都忍不住的欢欣雀跃，后面还背了一个可以藏下成年人的大背包，一时间又有点警惕。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尾随。

    本来以为她又跟别人约好去哪骑行了，谁知跟了一路来到市中心的湖海公园。

    许语星出手是很阔绰，但她也深知赚钱不易，不能老拿钱追闻霄啊，人家不差钱。

    要投其所好，要懂得进退，更要学会服软。

    她从王旭那打听到闻霄的行踪规律，自然得知他爱打球爱打游戏，几次三番趁着周末，从公园的球场蹲点好多次了，就连闻霄的几个打球的发小都认识她。

    “诶，那女生又来了，好一个锲而不舍啊。”方连辉边笑边给闻霄传球，“又找你的吧，你不如答应她了，倒是怪好玩的？”

    闻霄三步上篮，往旁边纱网一瞥，许语星正坐在长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没兴趣。”闻霄薄唇轻启，长腿迈开，大步跑起来继续传球，这架势就当许语星不存在。

    方连辉来了兴致，瞧着许语星真挺可爱的，便逗趣似的朝许语星吹了个口哨，许语星哼了一声，把脑袋撇向一旁。

    她眼睛里只有闻霄一个人好吧，其他人再帅都和她无关，休得无礼！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中场休息，方连辉来跟许语星搭话的空隙，闻霄拿了瓶水喝。

    男人的眉目本就干净，一运动愈发俊朗。此时黑色无袖露出的胳膊上浮起青筋，阳光打在他身上，圈起利落的轮廓光，那照得许语星越发心花怒放啊。

    她盯着闻霄，眉眼弯弯，十分满足：“闻霄，你终于肯喝我买的水了。”

    椅子上摆的清一色农夫山泉，跟方连辉买的一模一样。

    但仔细一看呢，长椅下面被藏了一排开封过的，这招狸猫换太子简直神不知鬼不觉，谁的杰作不言而喻。

    闻霄眼帘一闭，薄唇上下碰了碰，丢下两个字，转身又拿起球上场了。

    “你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闻少骂我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创造历史了知不知道？”方连辉哈哈大笑，把擦汗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挂，凑近了许语星，仔细瞧瞧她的五官，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说，“跟你讲个事，闻霄还没谈过恋爱。你要是拿下他，你可就是他初恋了啊。第一个爱人，这地位不用我多说了吧。”

    许语星一听顿时眼冒亮光，黑溜溜的眼珠子特别有神，像某种不谙世事的小动物。看得方连辉一愣，咳了声：“那什么，我也还没谈过啊，不如你看看我呢…”

    这毛遂自荐的话没说完，许语星早就不见人影了。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最角落的栏杆，去帮小朋友够那个卡在树上的气球。

    结果等到热心市民许语星攥到气球线，忽然意识到她的脚不听使唤，下不来了。

    许语星从来都只会爬上栏杆，爬上树，爬上墙，但每次都是老爹抱着她才能下去。

    电光火石间，她着急中转念一想，有点心机又如何呢，不如趁机道德绑架闻霄过来，主动来解救自己，增加点肢体接触，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扬起胳膊，举着气球，朝闻霄哭哭啼啼地大喊大叫：“闻霄，闻霄，我下不来了，帮帮我帮帮我！”

    满球场的人闻声，不约而同地望着这个挂在栏杆的女生，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后来还是方连辉丢不了这个脸，叹了口气：“祖宗啊，你脚丫子距离地面有一米吗，你直接蹦下来不就得了吗，哎哟我去，没见过这么蠢的。”

    我操老天爷。

    许语星其实也反应过来了，她实在不是故意不下来的，是真没敢往下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栏杆有五个阶梯吗？怎么会只有这么矮！

    她觉得自己爬上来可废了十牛三虎之力。

    这下好了，闻霄还在人群里双手插兜，偏头朝她看呢。不明显的，似乎嘴角带了点笑，但分不清是个什么属性的笑。

    姑且不把它当嘲笑吧。

    闻霄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却忽然无声地说了俩字，估摸着口型大概是——

    “笨蛋。”

    啊啊啊啊。

    许语星被那漆黑眉眼审判着，恨不得此时被气球带着升天。没办法，闻霄是不可能来救她了，她只能自己往下跳。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落到地面上，机智的她想缓解尴尬，跟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好一会，装作自己很喜欢跳跃。

    直到把气球还给哈哈大笑的小学生们。

    一群没良心的小屁孩。

    许语星一把拿起包，忍住眼泪，让苍天知道她不认输。

    落荒而逃的路上，她专注地去拿闻霄没喝完的农夫山泉，没注意到角落躲着俩人。

    正是愁眉苦脸的许子杰和魏小岚。

    魏小岚呢，纯属是在埋怨老天爷让许语星随了许子杰的智商。

    怎么追个男生能追得这么惨，惨不忍睹，不忍直视？一点也没有她当年潇潇洒洒的风范。

    而许子杰的注意力不在女儿身上，他两条眉毛拧着，头脑风暴中。

    远处的闻霄正慢条斯理地擦汗，方连辉在他旁边感慨许语星太有毅力。

    许语星慌张的背影消失后，闻霄闲闲地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许子杰却怎么看他怎么熟悉，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忽然灵光一闪，拍了拍手，“嘶”了一声：“坏了。”

    魏小岚问：“怎么了？”

    许子杰说：“那小孩，闻霄，是我领导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