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之梦

    1

    澄净的蓝色水底,温吞静谧,月光长驱直入,搅动起粼粼光影。

    四周传来气泡在水中升腾的声响,无法辨别具体的方位和距离。在没有初始和终结那样的时间里一直持续、不间断地传来,仿佛远自另一个时空,又像是近自侧旁,再或者,生发自我体内也未可知。

    水声逐渐汇成涡流,直至在耳边轰然作响,连带着把整个人间的喧嚣都强行植入脑中,迫使我思考着所有人的困惑,反驳着所有人的质疑,逃离着所有人的罪过,回溯着所有人的记忆。

    一会是呼号如狂风怒吼,一会是兵戈如海啸席卷。天地撼动不止,万物破碎如沸,分裂成齑,又几乎顷刻间静止,随即迅速恢复初始。我亦回归成我,闻周遭汩汩水声,还有体内的心跳,一声一下,交互引诱牵扯着。

    即便是现在,我仍未完全掌握自己所处的状态。睁开了又好像没睁开的双眼,透过水流的纹路和天地的暗影审视自己的局势和立场。周围有微小发光物,萤虫一般起伏摇曳。不一会,不知从何处渐渐涌来浓重雾气,视野里亦模棱不清,只知道身体继续沉浮着,像是那些起伏的萤虫中的一个。

    和水有关。

    有这样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没错,是和水有关。

    脑中有另一个声音应答着。

    只是生门未开。

    又有第三个声音加入其中。

    我默然,形同认可。雾气不知何时已散,仍是幽蓝的水在周身浮动。手指在水中,看着竟有些透明感。

    那声音仍在絮念着,如虫翅翕动。

    只待日月同天,风沙如墙。

    天地崩裂,硝烟遍野。

    人间一片炼狱,尽是焦土。

    那便是,吾等生门开启的回归之时。

    无人知晓吾等在此。

    吾等心里的,最深的……

    ……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其中,附和,传递,暗示,永无休止。

    我无法感知那些声音真切的来源,只能任其裹挟。似是而非的现实动辄袭来,侵占意志,或争夺本体。我漂浮于此,终于觉得窒息起来,又不得不任不知其为何物之所在所牵引,前往不知其为何处之地。

    我的本体,究竟在何处?我的本意,究竟为何?

    轻握住一粒微小发光物,然而即便拿到眼前也是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一小团光亮,似有生命,也许和我一样正在思考自己的来处、归所这样的问题。痛苦,沉重,晕眩,这些感觉一一从外部吸附上来,顷刻没入体内,化作鲜明之物不断蠕动。仍旧窒息,似被一只手死死攫住咽喉。汹涌的液体灌入体内。窒息,为逃离这洪流,必须向上游去。

    可是,有什么抓着我的脚腕,将我向下拖曳,那力量渐渐鲜明,直至不可抗拒。

    不等我挣扎,人影已从下方浮起。亓珵唇边噙着笑,眸中沉沉的暗影比水深处的黑暗还要黑。

    我痛苦地摇头,想告诉他我要无法呼吸了。他眉间的阴鸷顷刻间散去,眼神变得温柔。他靠近我,为我渡气。唇齿相依间,意识渐沦。

    他并不总是这样温柔的。

    不,可以说他何曾这样温柔?

    而我要怎样,才能更多、更多地,骗取这种温柔?

    他的唇离开,面庞隐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水中。我下意识去追,挣扎着却久久不能前进,忽而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不容分说地带我向上游去。

    向上,穿过数不尽的微小发光物。

    向上,穿过一条洪流内部最温吞无望的核心。

    向上,如同再一次穿过母体膨胀的子宫。

    向上,直到几近一无所有。

    我向下茫然地伸出手,却没有人抓住我。

    骤而顶破脆薄的水面,万事万物在一声炸裂后重新聚拢、粘合。

    ……

    汝安被亓深抱起,半扛在肩上,膝盖以下仍浸泡在水中。亓深涉水前行至岸边,将汝安轻轻放在岸上,顺手拾起旁边的衣服将她裹好。好在南境气候足够温热,仲春夜里已有清幽的花草香袭来,却无一丝凉意。

    亓深上身裸露着,匀称的肌肉线条铺陈在汝安眼前,反射着粼粼波光。汝安将视线拉回,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样子,垂在水中的小腿裸露苍白,无意识地晃动着。

    本是春光旖旎,暧昧如丝的场景,汝安却觉胸口钝痛,仿佛有一个巨大的不见底的黑洞在胸口森森然地裸露着,她猛地将手覆在胸口,企图掩盖。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等见到亓深,一切都会好起来。”秋浔的话好像在耳边响起。

    “相信师父,将这里的一切都忘记,从今往后,生息两处,各自安好。

    若天意使然,自有再会之期,若非天意,勿要执念。”

    那是临走时,秋浔对她说的一番话。那时的她,亦是抚着胸口,遏制着旁人全然不知的剜心之痛,神思恍惚间,已随亓深离开了沧溟。

    如今,痛依然是痛,却不知为何而痛。

    亓深和牧茧从沧溟将汝安接出,计划按照来路返回南林。此路荒僻险要,遍布毒虫野兽,更常有瘴雾阻隔,也正因此,此路恰是偷渡者独辟的蹊径。

    入夜后,几人就地休息,本说好轮流守夜,以免野兽袭击,可轮到汝安守夜时,竟趁另两人入睡,偷偷溜入了密林。亓深本就浅眠,等了一会不见汝安返回,便叫醒牧茧后自己去寻。

    根据汝安的行迹,亓深寻至一湖,滢滢然盘卧于山谷间,含着惨白月色,本是静谧之景,却无端引人惧意。

    亓深洞悉自然,知道密林深处,万物皆有意志和魂灵,稍有不慎,便会被物灵所蛊。等他寻着痕迹来到水边,便知事态可能有异。

    他知汝安有水性,本来不该担心。但自在沧溟见到汝安以来,亓深总觉得她和从前的样子不太一样。虽然始终对秋浔瞒着他将汝安带出感到不解,但说到底他仍相信秋浔,从不觉得是因秋浔之故,汝安才有此变化。

    一路上,汝安话极少,连表情都是漠然的。起初,他只当是她不舍秋浔,但到后来,他才真的开始觉得,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给汝安带来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而那未知之事究竟是什么,亓深却总没有合适的时机问出。

    直到他将汝安从水中带出,看她坐在岸边浑身湿透,却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终于克制不了自己的担心,决定问出个究竟。

    亓深出声唤她,唤了几声却始终未见汝安回应,只好伸出手,轻轻晃动她的肩膀。

    汝安惊觉,见亓深将手放在自己肩头,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兄长,怎么了?”汝安弯起唇角,本在眼中凝聚的黑暗稍稍退了一些,顷刻间便含了一汪月的光辉,显得柔和温婉。

    亓深见她如此,神色稍有缓和,措辞反倒不再果决:“你没事吧?”

    夜里避开旁人,独自潜入湖中,若不是他及时将她拉起,后果不堪设想,这怎么会无事,但是此时,亓深却又不想触及这个问题。他怕汝安对他秘而不宣,更怕唤起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汝安闻之,果然淡然地摇了摇头:“我无事,兄长无需挂心。反而是兄长,夜里凉,快从水中出来吧。”

    见汝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亓深便与她一同坐在岸边,二人无意识地搅动着幽暗的水面,遥望着于天边冷冷凝视大地的月亮。

    “汝安,或许你不想离开?”亓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其中竟有些许小心翼翼。

    “师父,我可以不走吗,我会和兄长说,我想留在这。”

    “汝安,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你留在此地,灾祸定起。

    相信师父,我定会守好与你的约定。

    师父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若他问起,你要如何回答?”

    汝安神色微微动摇,片刻后恢复了木然的神情,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轻轻按着。

    “兄长,我愿意跟你走,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亓深神色微动,他转头看汝安宁静的侧脸,有些话就在嘴边,却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待这世间平靖,你便能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过半晌,他却只能道出这么清风朗月的一句。

    “那你呢?”汝安似有些不解,转过头神色懵懂地看向亓深。

    亓深故作淡然:“许是还在同样的地方。”

    又或许是……

    “我们,会在一处吗?”汝安的声音清透,比起期待,更像是单纯的疑问。

    “是否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手,理了理她鬓边湿乱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忍之又忍,终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吾心深处,唯念汝安。”

    汝安望着亓深有些异色的眼瞳,感到胸口温热了一瞬。

    真好,她心下感念。

    就是这样的感觉,如同冻僵的肢体在火光的烘烤下一点点复苏,逐渐血液流通,知觉恢复。

    可是,还远远不够……

    汝安静默地回想着亓深从边镇回到南林的那段时日。

    最初的一夜,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还中了十三幻梦之毒,昏迷不醒。秋浔先为他治伤,几日后待他情况稳定下来,才着手为他解毒,但也不过是让他服下一些醒神的药物,无法彻底驱散他的幻觉。而且,亓深中毒颇深,虽醒着,却听不到身边之人与他讲话的声音。无奈之下,秋浔决意去城中一趟,让牧茧和汝安守着亓深,却强调尽量不要近身,恐他在幻觉的作用下有伤人之举。

    按照正常的车马速度,到城中一来一回要三日夜。前两夜都是牧茧守着,第三日汝安实在担心牧茧的身体,便好说歹说劝他去休息,只自己守在亓深房前。

    那夜,正是满月夜。汝安盯着辽远开阔的天幕,沉浸在静肃的月色里,神思摇荡如同在水中浮沉,更能体会到血液在以不同寻常的韵律流动着。

    汝安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有这种感受,好像每每沐浴在满月的光辉下,总是有种异样的感受。这种感受的寓意十分暧昧不明,倒不至于让她感到不快,可也让她生出很多迷思。所以很多时候,她会尽量在满月夜避免去室外。

    那样毫不顾忌地面对满月,总令她有种□□之感。

    或者更具体来说,满月夜,会让她有种想要□□之感……

    当然,这一切只是内心的波动,并不会真的影响到她的行为。

    她拍拍脸颊,想让自己振作一下。

    就在刚刚,从亓深的房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她侧耳细听,觉得这种声音愈发鲜明,便干脆躲到他的门外,想仔细听清楚。

    “……起……”

    里面有轻微的声音传来。

    她贴着门,想听得更清楚些,不料门竟被她轻轻往里推开了一条缝隙。透过那缝隙,汝安见亓深端坐在塌上,衣衫齐整,正直直朝她望过来。

    汝安倏地将身体往回一缩。

    他清醒了?

    汝安第一感觉是惊喜,不知为何竟觉得他已经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了。她躲在门口回味,可能是因为亓深看她的眼神……

    没错,他在看着她,他可以看见她了!

    汝安欣喜地推门而入,“兄长,你醒了?”

    亓深看着她,静默地笑,良久后终于轻轻点头。

    他对她招手,示意到他近旁。

    汝安未觉有异,乖顺地坐在他身旁。

    亓深轻轻握住她的手,双手合拢,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他抬眼看她,眼中含着克制的欲念。

    他的话,更让她浑身战栗。

    “阿玘,久等了。”

    汝安下意识要将手缩回,“兄长,你莫非认错人了,我是……汝安。”

    汝安第一反应是,他将她认作了在城中的夫人,虽然她并未听他提起过那位夫人,更不知道她叫什么。

    亓深双手施力,硬是不放她逃脱,眼眸中却流溢着浓重的伤感。

    见汝安平静下来,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阿玘。”他固执地唤道。

    “阿玘?”汝安感到有些混乱,“我?”

    听她这样问,亓深神色缓和了些,点点头:“是。”

    汝安仍觉得多半是他认错了:“兄长,你在城中那位夫人……”

    亓深闻之连续摇了好几次头。

    汝安担忧,想安抚他,可手还死死被他抓着。

    “我与凛绽,并无夫妻之实,一切只是权宜。”

    亓深再次凝眸看着她,眼中是淡淡湿润后的澄澈。

    汝安愣住,这属实是第一次听他说起。

    “那你为何……”

    “我需要河中的兵权,遂与前守将做了交易。凛绽有隐疾,不愿与男子亲近,眼看年岁渐长,却始终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夫婿,凛将军忧心成疾,忍不住找我谈及此事。后来的事实属顺势而为,所以……”

    亓深静默了片刻,情绪重新变得轻盈,甚至有些动容。

    “阿玘,我此前从未想过你我二人,会有今日。”

    汝安看着亓深湿润的目光,一时间也似有些感动,但是还是觉得分外莫名。

    “你我二人,今日?怎么了?”汝安试探地问。

    亓深笑了,如同点亮了满室灯火,他终于松开了汝安的手,往身侧一指。

    “阿玘,你看这些,你可还满意?”

    汝安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卧榻上除了有些凌乱的被子,并无他物。

    “我……满意?”汝安哭笑不得。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他,还在幻觉之中。

    “兄长……”她试探地叫了一声,话音未落,亓深又剧烈地摇起头来。

    汝安心焦,连忙摆手想阻止他摇下去。

    “琛。”亓深笑着倾吐出一个字。

    “深?”汝安试探着问。

    “琛。”亓深的声音笃定,清晰,如同悠扬的琴声在倾诉着远古的传说,“我们皆是葱茏族贺兰氏人,我本名是贺兰琛。”

    汝安感到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又霎时间变得滚烫,直往上涌。

    亓深伸出手,抚摸汝安的脸颊,拇指轻划过她的下唇。

    “你的本名,是贺兰玘,若非世事动荡,宗族零落,你我二人,同根同脉,生来就该是一对。”

    汝安如遭雷击,身体不禁颤抖起来。她一边震惊于亓深所说的话,一边被他的目光所牵引,几欲沉沦。亓深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一手覆在她腰间,蠢蠢欲动。他的眼瞳幽绿如湖,召唤着她,似在引她踏入他从未开放过的禁忌领地……

    “今日是你我大婚日,又恰逢满月夜,天时地利……”

    汝安有种一脚已经踏入沼泽的感觉,暖融融温吞吞的触感从足腕处向上蔓延,勾起酥麻之意。她吸入了亓深清凛的气息,如同迷香入肺,浸醉神经,只有仅存的一点意志牵引着双手,使出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试图拨开亓深的手。

    “不是的,兄长,不是的……”她气若游丝,力气绵软,但许是她的坚持终还是让亓深停了下来,不再逼近她。

    她慌乱地指着头顶,“不是满月,今日不是满月!”

    反正他陷入幻觉里,是不是满月,还不全凭她一张嘴!

    亓深露出困惑的神情,“不是满月?”

    “是啊,兄长,你看看,抬头看看!”汝安好似恢复了力气,手指往房顶的方向指指戳戳。

    亓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露出犹豫的表情。

    “怎会……竟不是满月吗?”

    汝安虽不知他为何执着于满月,但是心中似有所感,只得拼了命地向这个方向引导他。

    亓深伸出一手置于胸口,似在抚平着什么,过半晌,他好像终于恢复了冷静如常的样子。

    “你说的没错,确是不急于一时。”他重新露出淡然的笑容,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汝安不解:我好像没说这句话……

    不过好在,情况变得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恢复冷静的汝安,突然感到自己胁下和背后都汗津津的,想来是惊吓不小。

    “阿玘,”亓深重新将汝安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你要知道,无人知晓吾等在此。”

    汝安被他严肃的样子摄住,一动不敢动,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吾等心里的,最深的……”亓深终是没有说下去。

    汝安的内心已经恢复了彻底的平静。她想,像现在这样陪伴他一夜倒也无妨。

    不过,趁她愣神的当,亓深稍一施力,便将她带到塌上,令她安稳地躺在里侧。

    那一晚,他们静静地相对而卧,直至天明。第二天汝安醒来后,亓深已经离开。牧茧告诉她,亓深所中之毒已解,稍作准备几日,便要奔赴都城惠安。

    2

    现在想来,亓深对她,早已有不同寻常的心思。秋浔和牧茧看在眼里,她却茫茫然地,总是装作不懂。直到如今,她再装无可装,便就无需再装。

    汝安凝视着他,心思蠢动,一只手轻抚着肩上披着的亓深的衣襟,盘算着要如何开口。

    突然,身后的树林里传来杂沓的声响,他二人都立刻感知到是牧茧正朝此处赶来。汝安收回目光,从岸边起身。

    “兄长,你可还记得离开南林前一晚,你仍陷在幻觉中时,与我说过的话吗?”她并未看向亓深,仿佛只是无意间说起。

    亓深的心陡然漏掉一拍,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若是不记得了,我日后定也不会再提起。”汝安已经背过身,准备从此处离开,去迎牧茧。

    “记得。从未忘过。”

    亓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汝安的脚步停滞了一瞬,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返回南林后不久,村中便有外人来访,自称是亓将军之妻凛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名唤姀儿,此次前来是受夫人所托,请将军之妹,到城中安置。也是因此,亓深在南林村附近安插的人手并未贸然出手阻拦,而是选择尽快将消息传给亓深。

    姀儿此前见过牧茧,言行自是得体。但等候多时还不见这位藏头露尾的将军之妹出来相见,多少也是失了耐性。

    “可否请牧副将再去通传一声,我等虽地位低下,但此次前来毕竟也是为夫人传话。夫人一番好意,不想委屈了将军的妹妹,更不想让城里再有些不利于将军的风言风语。这位一直不出来回话,还叫我等这样干等着,实在是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这一番话,该抱怨的抱怨了,但也不至于将话说得过于难听。只可惜,这种高明在牧茧面前到是没有半分用武之地。只见牧茧干脆侧过身,装作没有听见。

    若说得过分些,牧茧此举,被扣上一个对夫人不敬的帽子也不为过。可惜姀儿并没有胆量以此来拿捏牧茧。

    正在僵持的时候,随安居的大门向外开启,汝安缓步踱出,穿着并不起眼的素色布衣裙,脸上还遮了纱巾,可越是这样,越引得姀儿不住往她脸上肆意地瞄着。

    姀儿暗自讥嘲,虽是有纱巾遮着,可只要不瞎,就能看出纱巾下的女子可谓奇丑无比,不仅脸色蜡黄,皮肤皲裂,更是满脸麻子,纵是用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无从补救。

    最让她不解的是,这样的人哪能有资本和夫人抗衡,更不要提还妄想要勾引将军那般坦荡高洁之人。

    腹诽过后,姀儿还是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算作行礼,“若是姑娘准备好了,便早点随奴婢上路吧,夫人还在城中盼着姑娘呢。”说着就势转身要走。

    “我几时说要离开了?”纱巾下的人冷声回应。

    “你.......”姀儿转身怒视汝安,几欲发作,“姑娘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拒绝我家夫人的一番好意?”

    “这世上,总少不了一种人,既喜欢擅自给人作主,又偏爱粉饰成好意。别人若不接受,定还得被扣上不识好歹的罪名。”汝安不冷不热地回应着,其实多是有感而发,倒不全是针对姀儿说的话,可惜却激起了后者强烈的愤怒。

    “姑娘此言差矣。早先听闻,你是将军的远房亲戚,家中遭逢变故才来此投奔。既如此,也该有些最起码的自知之明,不要妄想不该贪图的东西。因为你,城中近日已有诸多难听的风言风语,将军和夫人都不堪其扰。若你不想继续给将军添麻烦,最好速速离开此地,免得背地里那些将军的对家再重伤将军金屋藏娇云云。夫人说过,你既是将军的妹妹,府上便不会苛待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大可等见到了夫人再与她细说,在这里故作矜持,是给谁看?”

    牧茧听不下去,已经移步到汝安身前,逼得姀儿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不过为了自己的主子,终还是强忍着没有落跑。

    “这么说,我今日是非走不可了?”汝安笑着问。

    “姑娘,快请吧。”姀儿仍是不耐烦,但她说话时已经懂得顾念牧茧的脸色,毕竟牧茧是在亓深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且早先在城里亦是有不小的威名。

    “阿茧,你觉得我当如何?”汝安声音平静地问。

    “你若想去,我便陪你,你若不想,我便在此守你,有我在,没人能强将你带走。所以,你只需依自己的心意即可。”

    汝安心动了一瞬,笑着看了牧茧一眼。

    汝安心想,若是在沧溟,师父也能对她说这样一番话,该有多好。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听到牧茧说的话,姀儿正急得要跳脚,却只听汝安幽幽道了一声:“那便出发吧。”

    姀儿暗啐,刚还一副装模作样故作矜持的做派,转眼间就原形毕露,巴不得赶紧入了将军府。等回了府里,她定要伙同其他妈妈们使一番手段,为夫人出一口恶气,也让这乡巴佬看看高门大户的福气也不是谁都有命享的。

    来到院外,汝安见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于是看了牧茧一眼,牧茧随即心照不宣地去牵马。

    “姑娘的行礼可是收拾妥当了,若无他事,就快上马车吧。”姀儿言语间的轻慢已懒得掩饰,只想着赶紧把人带回去为好。

    “姀儿姑娘,这马车太过狭窄,就给你一人坐回去吧。”汝安不冷不热地回道,随即朝牧茧走去。牧茧先将汝安扶上马背,随即自己也一跃上马。趁姀儿还发愣的当,便冲着马儿一声喝令。马儿抬蹄小跑起来,很快将马车甩在后面。

    上路后,二人一时沉默,唯有马蹄嘚嘚,风声灌耳。

    良久,牧茧似是叹了一声。

    汝安笑问:“怎么,舍不得这里?”

    牧茧答非所问:“不安生。”

    “那将军府,你应该去过吧,是个好地方吗?”汝安云淡风轻地问。

    “好与不好,与你我何干?”

    “你怎么那样疏离,那里不是兄长的家吗?”

    “其实将军鲜少回府,你没来南林之前,他大多在军营与我们同住。不过,名面上,他是会定期回去住一两日,就像是......”牧茧略作思考,似在斟酌字句。

    “什么?”汝安追问。

    “像在履行某种约定。”

    “兄长与我说过,他与凛夫人,并无夫妻之实。”

    汝安信任牧茧,对于这种隐秘之事,也无妨和盘托出。

    “可以想象。”牧茧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意外,“我毕竟追随将军多年,有些事即便他不说,我也有所察觉。”

    “那你可知,凛夫人那边是何态度?”

    牧茧稍缄默了片刻,随后问:“你这是,在为接下来做打算?”

    汝安点头:“看那侍女的态度,想必来者不善。”

    “那你为何还要去?”

    “关于那侍女说的城中的流言,你可知晓?”

    牧茧没有回答。

    汝安自顾自道:“即便是为了兄长,我也是要去一趟的。应该是有人知道了我的存在,借此编排兄长。”

    “你就这么在意?”牧茧脱口而出,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奇怪,“我是说这种流言根本无关紧要,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先别管能不能做什么。既然被人盯上了,不管是凛夫人也好,是其他人也罢,总归我是不能再好生在南林住下去了,既然如此,换个环境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倒是洒脱,说离开便离开了。”牧茧语气里的不快愈发明显,“你一直都是如此吗?”

    牧茧不自觉地想到了两年多前,亓深伤愈后,从南林离开,直赴惠安那次。

    那时的他,不知不觉间已习惯了在南林和秋浔、汝安朝夕相对的日子,所以当汝安坚持,要他陪着亓深一起出发去惠安时,本该欣喜于能有顺理成章的契机回到将军身边的他,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仅如此,他在内心惊异于汝安竟能这般痛快地把他遣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留恋。

    冷静下来后,他自然能明白,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此事,他都应该在这一特殊时期,誓死守护亓深的安危。可感性频频作祟,他不禁在心中怨怼汝安,最后甚至是出于赌气的情绪一走了之。

    走后没多久,他便开始陷入牵念的情绪中,只是这种情绪无法对外人道出,更不能在亓深面前表露分毫。毕竟他心中明白,他在汝安面前,从来只是替将军行护卫之责,而没有他自己半分肖想的余地。

    可当他快马加鞭赶回南林时,却得知她已随秋潯外出游历多时。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被抛下了。

    汝安离开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牧茧回到军营,没日没夜地练武练兵,却对自己这近两年在南林的日子绝口不提。最后,众人只当他这段时间被派去执行过什么秘密任务,受刺激了。

    直到亓深对他提起,已查到汝安所在之处,与他商量是否要去将她接回之时,牧茧感到之前一直紧紧缩在一起的心终于慢慢地松弛开来。他表面不动声色,冷静地回道,即便不接回,去见见也是好的。

    汝安和牧茧抵达一处驿馆,下马暂停修整。从刚刚问到那个问题开始,牧茧便闷闷不乐。直到二人喝茶时,牧茧仍对汝安爱答不理,汝安终是一声长叹,放下茶盏,认真地看着牧茧。

    “阿茧。”汝安正色唤他。

    牧茧没有答应,却也跟着放下了茶盏。

    “你可是在怪我,当年硬是让你跟着兄长离开,还是说,你气我随师父离开而没有预先让你知道?”

    牧茧默然。

    “若我猜中了,我向你道歉。我以后,定不会不告而别,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硬让你离开,可好?”

    牧茧看向她,眼神虽仍是不快,可显然冰封已解。

    “我还没有问过你,当年到底为何要走?这一年多,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别再说什么游历不游历的,鬼都不信。”

    汝安被他严肃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可见他仍是严肃脸,只好也忍住笑意。

    “不能说?”牧茧追问。

    汝安淡笑着摇摇头。

    “那好。”牧茧余怒难消,“拿来!”说着,向汝安摊开一只手。

    “什么?”汝安有些莫名地问。

    “簪子。”

    “簪子?”汝安疑惑,但还是乖乖取下头上的木簪,放到牧茧的手上。

    “这已经不是我送你的那一支了。”牧茧握紧簪子,冷声道。

    汝安愣住,随即意识到他在气什么。

    “你送我那支,”汝安的神思有些飘忽,“我留给师父了,权当是念想。然后师父,便回赠我一支,寓意相同。”

    汝安眼神空洞,表情渐渐从脸上淡去。这是自从沧溟归来,汝安不知第多少次陷入这种状态。每每提及和沧溟相关的记忆,汝安便会如此。牧茧本还在赌气,看到汝安的样子立刻担忧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簪子你收好,别想太多了!”

    汝安闻之,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脑海中一时闪过好多记忆的片段。

    “还是你替我收好吧,许是我真的不适合戴簪子。”

    3

    骏马蹄急,牧茧和汝安赶在日落前抵达了将军府。因着牧茧身份的关系,这一路畅通无阻,连过城关,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抵达府内后,却并没有人出来相迎,遇到的侍者亦都是冷淡作派。牧茧让汝安不要过多在意,自己则先去安置马匹。好在汝安本就没有抱太多期待,所以心态上依旧宠辱不惊,没有太多顾及地独自向府内走去。

    将军府占地广大,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虽然因是亓深的府邸,汝安没有太过拘谨,但不管怎么说,她终归是客,而这府中以凛夫人为首的一些人的态度更是她完全无法预知的。因此,她尽量选大路和主路走,总归能走到正堂去,不至于失了礼数。更何况,牧茧放好马也会很快赶来。

    直到她隐约听到稚童的哭声。

    牧茧放好马,便急忙去寻汝安,可直走到正堂仍不见汝安人影,遂立即在府内寻找起来,直到听到西院传来争吵声,便连忙赶去。待见到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牧茧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顷刻间涌至头顶。

    院中,汝安抱着一个大概两三岁的稚童不撒手,那孩童在她怀中大哭不已。就在她身旁,两三个仆妇揪扯着她的衣服,似是要把她拉开,无意间将她未簪住的发髻弄得散乱不堪,而一名手持戒尺的妇人更是举着戒尺,一下一下地抽打在汝安身上,汝安却似浑然未觉,仍没有要松开孩童的意思。

    “住手!”牧茧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抢过妇人手中的戒尺,当下折断。被抢走戒尺的妇人一时惊惧,向后仰倒在地,其他仆妇见状亦是连忙停手,躲至一旁。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闯入将军府滋事,来人呐......”

    牧茧拇指微动,佩刀瞬间从刀鞘弹出寸许,发出兵器冷冷的金棱之声。霎时间,院中众人一概禁声。有眼尖的仆人连忙凑到妇人跟前禀报来者的身份。

    这下,连那狠戾的妇人也不敢作声了。

    待一切安静下来,牧茧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汝安便一直低声说着什么。牧茧凑近,只听汝安怀抱孩童,柔声重复道:“没事了,宝宝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不一会,传来孩童均匀的呼吸声。汝安微松开手,只见那稚童已在她怀中睡着了,小脸绯红。

    汝安神色柔和地看着稚童,全然没有顾忌眼下的局面和一众虎视眈眈的仆妇。

    “汝安?”牧茧犹豫着轻唤了她一声。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将军之前养在外宅的女子吗?竟还有脸跑到将军府里来?”倒在地上的妇人一时间又来了底气,没好气地叫骂着。

    只听锵然一声,牧茧已经将佩刀抽出,刀尖正对着那妇人。那妇人本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见状又跌回地上,吓得哆嗦个不停。

    “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呀!”回过神来的妇人尖声叫嚷起来,想来是料到了牧茧只是要吓她,却不敢真的出手。

    “吵什么!像什么样子!”远处一个妇人浑厚高亢的声音传来,为贵人的到来预先整肃场面。只见院子里走来一众人,为首的正是亓深和凛绽。

    “阿茧。”亓深低声唤道,牧茧闻之立刻收刀入鞘,退至一旁。

    亓深径直走到汝安身边,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熟睡的稚童,便示意旁边的侍女过来把孩子接过手。汝安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到亓深在眼前,随即慢慢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你没事吧?”亓深微俯下身轻声问,随后自然地为她理起乱发。亓深先是将她的头发彻底散开,再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着,最后再松松挽起一个发髻,只差用一根簪子固定住。

    牧茧见状,正要将刚刚从汝安那拿来的簪子奉上,却见凛绽先一步走到亓深身边,从发间取下一枚簪子,递给了亓深。

    “谢过夫人。”亓深接过簪子,为汝安轻轻簪上。

    亓深刚的一番举动,都被在场仆从看在眼里。那旁若无人的耳语,理发时的温柔细腻,从未在将军和夫人之间发生过。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打起了鼓,不得不重新掂量着对这女子该抱以怎样的态度。

    唯有凛绽云淡风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将军何必与我客气,只盼将军不要怪罪我擅作主张,将妹妹接到府上,只因人言可畏,妾身不得不顾忌将军府的清誉。”

    “夫人多虑了,你安排得很周到。”亓深对凛绽微微俯身施礼,态度自然又疏离。凛绽不由得一惊,才初次有了慌张之感。

    相比较之下,将军对谁更亲密,已是一目了然。

    “不知夫人,安排了哪个院子给吾妹居住?”

    凛绽缓和了一下情绪,平静地回道:“府上空着的院子很多,将军以为如何安排为好?”

    “既如此,我记得府上有一处清安居,院子宽敞,有花木,有池鱼,采光也好,便让吾妹安置在那里吧。”

    凛绽微微一愣,但还是点头应下。

    此处宅邸,是凛家旧宅翻新而成,而那清安居,正是凛绽已故祖母生前的居所,其院中的布局、屋里的陈设,都是顶顶好的。尽管斯人已故许久,凛绽也从未想过将这院子做成客房,只是空闲着,还定期让人清理打扫,维护得十分用心,没想到,今日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时候不早了,不如大家一起用饭吧。”凛绽压着心里的郁结,轻声提议。

    亓深看向汝安,无声地询问。汝安终于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场面一度又是十分紧张。

    “可是舟车劳顿,妹妹想早点歇着了?不如,我让人将吃食送到妹妹院子里去?”自幼养成的教养和隐忍,让凛绽将自己的情绪死死压进心里,面上还是为大局周全着。

    汝安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凛绽微微笑了笑,招手叫来一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亓深轻拉着汝安的手臂,要带她去给她安置的院子。汝安刚挪动了一瞬,便浑身战栗着僵在原地。

    汝安后知后觉,突然感到手臂和背上火辣辣地疼起来。

    亓深疑惑地看向她,牧茧上前低声说:“她刚受了伤。”

    亓深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向周遭看了一圈,先前为难汝安的妇人均心惊胆战地垂下了头,瑟缩到一旁。

    凛绽亦注意到亓深的目光,也向周遭看了一眼。

    “去找管家领一些外伤药,拿到清安居来。”亓深吩咐牧茧,牧茧随即领命离去。

    牧茧走后,亓深在汝安身前蹲下。

    在场的人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汝安只想快些离开,遂俯下身,两手环住亓深的颈部,任他将自己背了起来。

    凛绽看着亓深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积聚起夜幕的颜色。

    亓深背着汝安,脚程慢些,与牧茧几乎同时抵达清安居。

    牧茧自觉守在门外,亓深在房中,正要为汝安上药,便听院子里来了人。原来,刚刚亓深一走,凛绽便从仆妇那里得知了刚刚发生之事,这才急忙带来几位心灵手巧的侍女来服侍汝安,却不想被牧茧果断地拦在门外。

    “将军!”情急之下,凛绽朝房中唤道。

    亓深从房中出来,与凛绽相对而立,静等着对方开口。

    “将军,”凛绽恢复了恬静的语调,“是我疏忽,我刚得知妹妹到府上后,竟受了伤,这才急忙带人来给妹妹上药。”

    “不必了,”亓深的声音亦平静无波,“我自己来便可。”

    “可是!”凛绽心急,“将军与妹妹,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说,将军已经与她到了这般亲密的地步了?”

    亓深静默了片刻。凛绽的心亦在狂跳不止。

    “我与她,没有你所担心的那种事。”亓深淡漠地说,“只是少时一起长大,亲密已成自然,还望夫人,莫要多虑。”

    凛绽凄然一笑:“无妨,不过妹妹在这里居住,总需要人照顾,我寻来了几个机灵的女使供妹妹差遣,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有劳夫人,不过,这里有我足矣。”守在不远处的牧茧,抢先回道。

    亓深看了牧茧一眼,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许了。

    “可牧副将毕竟是男子,还是多有不便……”

    “无妨。”亓深回道,“汝安惯于自立,即便没有侍女,也能照顾好自己,夫人无需忧心。”

    凛绽愣住,亓深接着说道:“若夫人有时间,还是多将心思放在芜儿身上,他尚年幼,只是贪食了几口糕点这等小事,还无需受到如此苛责。毕竟,他是你我的孩子。”

    凛绽眼中微微湿润,刚还担心他是否在怪自己纵容仆妇责打孩子,随后听他说,那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心中又觉得十分安慰。

    这下,她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亓深要说的已说完,欲回房中继续给汝安上药。凛绽在他身后,轻牵住他的衣袖。

    “将军许久未回来了,与妹妹用过晚饭,别忘了早点回房,妾身亦有许多话,想和将军叙说一番。”语毕后,凛绽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轻轻福了福身。

    她知道她刚刚一番话,房中的人皆能听到。

    既如此,两边的筹码可谓五五开来。今后会如何,且待来日方长。

    凛绽走后,亓深回到汝安身边,继续为她上药。微弱的烛火映照下,汝安净白如玉的背部和手臂上,一道道紫红色的伤痕十分触目,纵是亓深见惯生死,仍不免感到心中揪紧。

    “你若不喜欢此处,过几日我便让牧茧带你回南林。”

    “兄长,”汝安的声音悠悠的,似是被幽暗的夜晚所压抑着,“你我都清楚,南林我定是回不去了,若兄长在那里有其他安排,还是早做打算为好。今日夫人能找上门来,为他人所知,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亓深的声音亦低低的。

    “兄长,你说,我们的家在哪里?”

    亓深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会找到的。”

    “兄长,我想回家,回真正的家。”

    “相信我。”

    “嗯。”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