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
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散到床上一部分。
躺在床上的小小人儿，穿着布料简单却做工精细的衣裳，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白嫩的小脸儿还没张开，像苹果一般透着自然的红光。熹微的晨光下，她的睫毛坠上了金石，随着呼吸而起伏。
“起床......”
还没等男子说完，小小人儿就猛地一翻身，将晒出太阳味儿的干净被褥蒙在头上。
年轻男子嘴角微抬，坐在了床边。
“灵芝，该起床了。”
“我给你整了桂花馍。”
卫灵芝受不了他不间断地唠叨式喊起床，裹着被子，朝墙根连翻三下，缩成一个粽子模样。
孟醒笑出了声。
“再不起床，我就把桂花馍全部吃掉。”
一个鲤鱼打挺，粽子起身。
粽绳剥落，露出一个小美人胚子。
顶着毛茸茸的头，忽闪忽闪的眼里还带着起床气。
“哇！”
“疼，疼，灵芝，轻点扯。”
孟醒不顾自己正遭不测的宝贵头发，将卫灵芝身周的混乱被褥全部规整完毕，叠在床头。枕头上还有小孩的口水印，他也丝毫不嫌弃，一只手将枕巾取到怀里，一只手拉住了小灵芝。
“去洗漱吧，然后吃饭。”
见灵芝呆呆地站在床前不动，孟醒戳了戳她的脸蛋，“怎么啦？”
之间灵芝木木将头转了转，一把扑进了年轻男子怀里。
干燥的衣衫上，淡淡的月桂香气铺面而来。
“抱抱。”
孟醒一愣，随后笑着蹲下身子，将整个小灵芝抱进怀里。
“好。抱抱。”
孟醒甫一拉着灵芝进入主房，就看见了某个不速之客，正伸出一只手，对桌子上香喷喷的桂花馍跃跃欲试。
卫灵芝慢慢睁大眼睛，困意像鸟一样从脑子里惊然飞蹿，她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某人的腰：
“杜叔叔，不许偷吃我的东西！！”
杜之诗像一个被抓现行的贼一般尴尬地抓着嘴前的馍，脑筋一转，表情由尴尬润滑地转移到质问，悄无声息地把桂花馍放了回去，不服气道：“小灵芝，你喊我什么，杜——叔——叔？”
他自言自语地摸了摸脸，“我有那么老吗？”
随之，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怒然像孟醒看去，眼神愤怒地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好啊孟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教坏了灵芝？”
孟醒看好戏的眼神破灭了，挑了挑眉，走到灵芝旁边，为她拉开凳子，还亲手将桂花馍撕成了馍条，一条一条喂着灵芝。
“我的孩子，自然我来教。是好是坏，轮不到你管。”
“好！”杜之诗咬牙切齿，“你以后别让卫灵芝来找我学写字弹琴！”
然而，孟醒就像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似的，轻轻拍了拍灵芝的后背。“去簌簌口。”
卫灵芝听话地点了点头，冲杜之诗比了个鬼脸，去外面漱口。
“孟醒。”
卫灵芝走后，他脸上的嬉笑收了个一干二净。
杜之诗抱臂站在墙下，看着那晃动的黄梅树影，眸色一时间晦暗不明，“你真的不走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孟醒的背影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
“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很好。”孟醒侧头，一缕乌黑的发斜过额头，遮住他邪静的眼角。这次露出另一半脸颊上，隐隐约约出现了银色伤疤。可这银色伤疤非大减姿色，反而显得整个人更似妖非妖，诡迷祸水。粗布袍子下，他的脚依旧赤着。
“千年来，我第一次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
“杜之诗，你要破坏我的幸福吗？”
“我的幸福，就是卫灵芝。”
“人类薄情，”杜之诗垂下眸，“希望你......不要后悔。”
孟醒眸中张出怒火，“杜之诗，你在咒我？”
他丰润的唇咧开一个笑：“你还记得那样的人在我手中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我会，先用废掉他们的八脉、堵住他们所有的灵穴、抽干他们的气与灵、挑断他们的所有筋，再喂下让人颤抖、狂笑、痛苦的八神丹，在用断魂草药汤浸泡他们，皮，扒了做成衣服送给百姓；肉，烤成八分熟的肉饼喂给野狗。魂，放在烤神崖上，日日夜夜受炙烤之苦，生不如死。”
“而灵芝......”
“世上有千万人负我，唯灵芝不会。”
听闻此话，杜之诗的眉头深皱了起来，死死地注视着孟醒的背影。
卫灵芝，今年才六岁。
人类的命盘如何，即使是他，也无法完全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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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真漂亮。”一身绿裙子的中年妇女掂着竹篮，笑眯眯地蹲下身，“再送你两颗糖。告诉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卫灵芝！谢谢姨姨！”灵芝欣喜万分地抱紧刚买的以及被送的糖。
里面有桃子味的，他最喜欢啦。
一路跑到了桥下，灵芝想往前继续蹦着走，却被一个大高个挡了路。
“那个......你好......”
卫灵芝眨巴眨巴大眼睛，捂紧怀里的糖，“你好。”
小男孩鼓起勇气，胸膛像云一样鼓起。
“这个，送给你。”
小男孩颤抖着的手里，放着造型精致却有些歪歪斜斜的花灯。
“这是我第一次做的......有点丑。”
见灵芝的眼亮了起来，小男孩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大喊道：“我叫魏景国！！我就住在你家旁边的旁边的对面，离你不远！！”
“请你、请你务必收下我的花灯......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更好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没说完，小男孩就飞着步子一遛弯儿跑走了。
卫灵芝艰难地同时拿着花灯和糖，又艰难地绕了绕头。
他怎么跑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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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
风尘仆仆的卫灵芝刚扎进家，做的第一见事情就是找孟醒。
真是小跟屁虫。切。杜之诗不屑地吐出嘴里的草。
“这是什么？”
一瞧见灵芝，孟醒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甚至是拥有妖异之美的脸也变得柔和恬丽。
“糖。有你最喜欢吃的桃子味！”
孟醒接过糖，本来想笑，可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马上就减淡了不少，“谁给你的？”
“买的！我帮寒叔叔复活了他家的药田，他给了我好多好多好多灵石！”
杜之诗双眸一抬，目光蓦然种在卫灵芝身上。
孟醒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起来，就着灵芝的投喂将糖吃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吗？”卫灵芝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孟醒愣了一下。
在卫灵芝的世界里，好像其他人只是碎片，而他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就像面前，小小的灵芝眼里，只盛着他一个。
他一定会保护好灵芝。
谁敢动灵芝一分，他便还他万倍万万倍；谁敢伤灵芝一毫，他便剥其骨去其肉，将其炼制为人干，供人魔咀嚼、万妖践踏。
孟醒含完糖，甜甜的桃子味依旧在嘴里荡漾不去。
他拍拍灵芝的头，“好灵芝，我很喜欢，快去跟你杜叔叔读书去吧。”
听到“我很喜欢”四个字，灵芝眼中彩光大盛，甜甜一笑，就跑到了杜之诗面前，毫不留情地扯他的褐青色袍子，大喊道：“杜叔叔！读书！杜叔叔！杜叔叔！杜叔叔......杜叔叔！”
“停停停别喊了别喊了！我真拿你这个小兔崽子没办法。”杜之诗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投降，“别一口一个杜叔叔，我还年轻的很，不如喊我杜哥......”
“灵芝。”孟醒将杜之诗的伤风败俗打断得很及时，微微笑着看了杜之诗一眼。
杜之诗顿感寒光降顶。
“杜叔叔！”卫灵芝兴奋地扯着他的袍子，“我今天要学春江花月夜！”
“你们！”杜之诗气得浑身发抖，伸出一个手指，颤颤巍巍虚指着两人，“一个比一个过分，一个比一个气人！好啊，卫灵芝，你别的没学好，听不到别人讲话的功夫倒是跟孟醒学了十成十！”
趁着杜之诗彻底黑化前，卫灵芝连忙拉着他，“杜叔叔也很重要啦。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啦。”
两人在欢声笑语下离开了主房，独留孟醒一人，孤零零坐在堂中。
梅花黯淡，有一瓣随风而落。
许久，他开口：
“杜叔叔也很重要。”
他垂着眸，学着灵芝的语气一字一字道：
“杜、叔、叔、也、很、重、要。”
孟醒攥着木杯的手发紧，心中升浮出一种比怒火更隐晦与酸涩的情绪，但他读不懂，眼里现出深切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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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兔崽子，我们今天开始学春江花月夜。”
杜之诗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就这么爱读书呢？在叔叔啊不哥哥小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读书。”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旧笔，上面的玉杆上印着一个“杜”字，散发着微微的光泽，“试试这支笔吧。”
“来，跟我写，春江潮水连海平。”
谁知，一个春字刚刚落下，就好像一粒火落入草木中，沾起熊熊大火。
那不单单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灵与气的化身，是一庞大整体的一部分。
杜之诗猛地低头，瞳孔微张，直勾勾看向小小的灵芝。
“继续。”他平眸，紧紧地捕着纸面，“海上明月共潮生。”
他吸着气，直到最后一个“生”字落下。
杜之诗睁大了眼。
杜之诗一口气都不敢出。
杜之诗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江潮浩，漫漫无穷，卧藏起落；洲隐隐，雾钩山晓，青自知。
瀚无涯，有朝生。天月起，一陈海平，接千浪。
万涛怒，平阔乍变，与冰轮共。
这年仅六岁的卫灵芝，竟然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以气通灵，以笔作辅，题字成境”！
要知道，就算是当时的他，也花了足足二十年，才做到这一步。
这是天生的儒修。
这是天生的儒修。
六岁就能题字成境，不管这是巧合还是必然，都无法想象她今后，或许能成为与子安、同叔一般的人物。
孟醒啊孟醒，除了命木之体、含都碧莲，以及这他刚刚发现的神儒之相，在卫灵芝身上，你到底有多少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