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师傅在休息室里捣鼓了好久，待他整理完仪容仪表，回到餐桌前，莫忍冬已经换了三台不同的相机给这一桌饭拍过照片，并且准备好三脚架和相机了。

    “已经在录着了？”小张师傅还没进入取景范围内，遥遥指了一下摄像机。

    “没有，就等你呢，你不在怎么行？”

    莫忍冬边说着，边摁下摄像机的开始键。小张师傅摆摆手，面上一脸的惭愧和不敢当，连忙快步走过来坐好。等小张师傅落座，大家举杯，一起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年而庆祝。

    “谢谢小张师傅，这些天都要辛苦您节日加班了；也谢谢你们两位勤劳的男士，谢谢大家放弃自己的假日过来帮我，我先干了。”詹点雪单独举杯，将杯中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她敬桌上的另外三人，敬小张师傅的专业和负责，敬李遇的陪伴和细心，敬莫忍冬...一直以来的坚持。她不善言辞，唯一能说的只有感谢。

    一滴红酒顺着詹点雪的嘴角滑落，暗红色的液体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透亮晶莹。李遇贴心地递来一张卫生纸，递给詹点雪的同时，顺手把她的空酒杯接过，替她斟酒。詹点雪没说什么，只是与李遇对视一眼，仅这一眼，李遇便能从她眼底的笑意中读出她的感谢。

    有的时候，连李遇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从见到小雪的第一面开始，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照顾她。从她着急忙慌送她的猫来医院看病的时候起，到她站在夜色中抽烟的时候，她把她收养的猫抱给他看的时候，她被烟呛到咳出眼泪的时候，她双眼无神眼圈乌黑的时候，她下定决心辞职的时候，她为新店开业而忙碌的时候；她期待的时候，她失望的时候；她幸福的时候，她狼狈的时候；她抽烟的时候，她戒烟的时候...李遇不自觉地想要参与她生命中的每时和每刻。

    小张师傅和莫忍冬礼貌地喝下一大口红酒回应她，李遇也端起酒杯，但并没有着急喝酒，他用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詹点雪的杯子，说，“我也要敬你，小雪，谢谢你和我一起跨年。”

    莫忍冬身子一颤，一口红酒差点没吐回杯子里——大哥，你不这么肉麻能死啊？又是挽袖子又是递纸巾的，现在还“谢谢你和我一起跨年”，合着现在是你们二人世界呗？噫，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把这种恶心话说出口的啊...还是说，这大哥真的是gay啊？可这，看着真不像啊...

    詹点雪笑着回他，“谢谢你对我们小猫的照顾。”

    莫忍冬撇撇嘴，如果小雪养的是狗，他也能天天给她遛狗。

    李遇点点头，“谢谢你收养了头子，影子和松子。”

    莫忍冬皱眉头，这都谁跟谁啊？

    詹点雪又说，“谢谢你在我开业的时候帮我宣传。”

    打工小猫咖新店开业的时候，李遇经常用圣宠宠物医院的官方微信、以及自己的私人微信给詹点雪的店打广告，很多人因为李医生的宣传特意来捧场，甚至还有从别的城市过来出差的李遇的朋友，也会顺便来店里光顾，着实让詹点雪体会到了“名人效应”。

    李遇说，“谢谢你在我值夜班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莫忍冬不耐烦的打断他，“行了吧你们俩，都是朋友，谢来谢去的干啥？”

    小张师傅也说，“就是！要是这样的话，就凭詹老板对我们的宽容和体谅，逢年过节发的各种礼物，有这么好的工作待遇，我今天得给她磕一个了。”

    大家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小张师傅的称呼里虽带了个“小”字，却是比目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年长，他是个典型的东北汉子，说话幽默，大大咧咧，大家都很喜欢他。詹点雪哪能受他磕头，连忙举杯表示自己不敢当，李遇同时举杯附和，为自己的一连串谢谢赔罪，莫忍冬跟风也敬了一杯。

    “诶，小莫，你这个视频制作完成之后，最后发布到哪个，哪个，就是哪个系统上？”

    小张师傅一时间没想到“平台”这个词，莫忍冬倒是立刻理解了，“我发在b站和抖音上，b站上的比较全，抖音都是后来搬运过去的，然后又发过很多脑残的变装...嗐，都是过去非主流时期拍的了。”

    “哦，你做博主多长时间了？”

    “得有...”莫忍冬突然一顿，“十年了。”

    十年前，正是莫忍冬出国留学的那一年——詹点雪默默嚼着虾球——这人，倒是挺爱记录美好生活的。

    “十年啊！”小张师傅吃惊道，“那你得发了上百条视频吧？”

    莫忍冬脸色沉了沉，似在回忆着过去，然后他又换上了平时那副开朗的模样，笑着回答，“差不多，快二百条了。”

    “好家伙！可以啊，小伙子。”小张师傅一脸的敬佩，“那你粉丝有多少？”

    “呃...b站的话，一百五十万，抖音快八十万，ins三十万，微博我不常发，也就十万吧。”

    其他人听到这个数字后都是一愣。詹点雪领略过他被粉丝认出来的场面，知道他小有名气，只是没想到，莫忍冬竟然有这么多粉丝啊！

    小张师傅激动地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就是网红呗？”

    莫忍冬也不谦虚，“嗯，可以这么说。”

    小张师傅更激动了，“那这个，你这个b站账号是什么？到时候你如果发布了，我得转发到我朋友圈里好好显摆一下。”

    “莫忍冬Moren，m,o,r,e,n,‘莫’是‘不要’的‘莫’，‘忍耐’的‘忍’，‘冬天’的‘冬’，‘m’是大写，最后面一个下划线。”莫忍冬边说边打开自己的b站主页给小张师傅展示，“头像是这个。”

    小张师傅接过他的手机，在莫忍冬的b站个人主页里浏览了一番，边看边啧啧称赞，什么“网红就在我身边”啦，什么“我会不会也出名”啦，末了把手机递给李遇，又对着镜头狠狠地把莫忍冬夸了一通，颇有点“夸张派演技”在身上。

    李遇平时对刷b站、抖音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只是礼貌性地看了看，随后用眼神询问小雪要不要看。詹点雪凑过去，在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默默记住了这个账号，随手点开一条视频，翻了翻点赞和评论，然后撤回身子，也象征性地美言了一句：

    “不是吧，什么年头了，长成这样也敢发出来，不怕我空中旋转360度单膝下跪手捧9999朵玫瑰花跟你求婚吗？”

    其他人都愣住了。莫忍冬更是一脸震惊，眨巴着一双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小雪、你、你说什么？”

    詹点雪看了看大家的反应，无辜地说，“这是一个妹子给你的评论啊。”

    众人瞬间领悟，小张师傅更是颇有执行力地用自己的b站账号搜到了莫忍冬，像广播员一样大声宣布，“让我看看大家还给你评论什么了。”

    莫忍冬害羞，立刻好言相劝道，“哥，咱们先吃饭，先吃饭，一会儿凉了。你瞅这芝士，凉了可就不拉丝儿了。”

    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大家吃吃饭、聊聊天，一天的劳碌在此刻得到最大的缓解，每个人心中都被节日里的喜庆和幸福包围着。

    莫忍冬坐在詹点雪对面，李遇坐在詹点雪左边，拜他们俩所赐，这一个晚上，小雪的盘子和杯子里就从来没有空过。莫忍冬见李遇如此贴心地对小雪，自然不甘示弱，小雪拿起刀，莫忍冬立刻帮她切皮萨，小雪叉了一根薯条，莫忍冬立刻推来番茄酱。态度极为诚恳，只是很少对人这么体贴的莫忍冬做起这些来，多多少少有些刻意了，詹点雪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

    果然，刚喝了两杯，莫忍冬的脸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他肤色本来就白，即使一点点红晕在他脸上都显得十分明显，现在他脸上“姹紫嫣红”，说不清到底是肤色衬的，还是自己喝的。

    “我说，你差不多就别喝了。”詹点雪在他有一次举起杯子的时候，眼疾手快把他的酒杯按了下来，“你脸跟猴屁股一样。”

    莫忍冬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有把握，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反倒是走到詹点雪的座位旁边，硬是要跟她挤在一张椅子上坐。莫忍冬脚步还算稳健，但是眼神飘忽，明显是有些喝高了，可喝多的这位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詹点雪使劲推他，让他回自己座儿上去，奈何她挤不过他，只能身子往李遇那边挪了挪。

    突然间，莫忍冬飞速站起身子，把詹点雪在座位上扶正，甚至还把她的座位向右挪了几厘米，让她离李遇的座位远一些。

    詹点雪还没反应过来，莫忍冬已经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胳膊，防止她逃跑，然后他慢慢、慢慢地贴近她，嘴巴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小雪，上次你们回学校看老师，我没来，有时间再陪我去一次，好不好？”

    詹点雪没有回答，只听他又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我？”

    莫忍冬的气息轻轻柔柔地扫在她耳朵上，可他嘴中说出的话却扎扎实实敲在了她心上——詹点雪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怔。

    李遇察觉到了詹点雪的不对劲，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小张师傅叫住了。

    “诶，他们好久没见了，让他们叙叙旧吧。”小张师傅是东北汉子，酒量极好，别人喝三杯的功夫他已经喝了五杯，兴许是喝高兴了，他此时的说话声也比平时大了一倍，“刚才听小莫说，他们高中的时候关系贼好呢，这一晃恁多年过去了，指不定有多少话想说呢。来，咱俩喝一个...”

    詹点雪感觉莫忍冬几乎要亲在她脸上，僵着身子没有动弹，只轻轻用胳膊怼了怼他，轻声说，“莫忍冬，你先坐好。”

    莫忍冬没有动，仿佛是怕她离开，他握着詹点雪胳膊的手又禁了一分。

    “小雪，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当年为什么出国？”他声音低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感觉出他的失落。

    她怎么没问？詹点雪皱眉，她记得很清楚，她问莫忍冬为什么要出国，他说什么？她问莫忍冬为什么瞒着她，他又说什么？

    他说，“我的成绩不够考国内的一本。”

    他说，“小雪，抱歉。”

    詹点雪从没拿这件事质问过莫忍冬，他又凭什么来质问她呢？

    “莫忍冬，你先坐好。”她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知道，跟一个喝多的人没办法理论。

    莫忍冬低垂着脑袋，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大厅内一阵寒风吹过，除了莫忍冬以外，其他人齐齐向门口看去——有客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