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的车停在圣宠宠物医院的门口的停车位里，但他家离医院不远，只有十几分钟的脚程，再加上李遇经常熬夜值班，为了避免疲劳驾驶酿成危险，这么久以来，李遇基本都是步行上下班。如果赶上了，詹点雪会顺路把他捎回家，李遇也从来没因为蹭女人开的车坐而不自在过，反正他只坐詹点雪的车。

    这会儿，李遇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饼干，面不改色地夸詹点雪烘焙技术更上一层楼了以后，詹点雪开车，李遇坐副驾，二人一起去了西边的早市。

    现在是早晨不到八点，菜市场里已经挤满了来屯菜的大爷大妈。二人兴致勃勃地空着手进去，被各式各样的小菜车碾了八回脚后，疲惫地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詹点雪手里的两小兜菜是给两家长辈买的，李遇手里的两大兜菜全是按照小张厨师拉的采购清单一丝不苟、一斤不差地买的。

    她和小张的分工是，一人负责买蔬菜水果，一人负责买鸡鸭鱼肉，本来小张打算自己承包这项工作，但他没车，来去不方便，詹点雪本着好老板的人道主义精神，主动帮他分担了半份工作，并且表示自己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西红柿熟没熟都看不出来的无经验者。于是小张给她拉了一张采购清单，上面详细写明要某某菜，多少多少斤，挑某某菜的时候需要掐一下根茎，看新鲜不新鲜。

    詹点雪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只说负责水果蔬菜，没有夸下海口把所有食材全包了，万幸万幸。

    把菜送去李遇父母家，再送李遇回家后，詹点雪回父母家送菜，同时来家里找帮手。她表示公司加班，今年自己没法回家过年了，可员工都回家过年了，只有一名服务员——也就是詹点雪本人——和一名厨师在岗，她怕忙不过来，所以想高薪聘请一位帮手，有空了就过来后厨帮帮忙，当然，如果能来两位帮手，那就更好了。

    詹点雪一个劲儿朝自己老妈使眼色，詹妈妈表示，叫她去也可以，但家里屋子谁收拾，窗户谁来擦，饭菜谁准备，不如你也来帮帮我？詹点雪立刻改了攻略对象，去求奶奶，热心肠的奶奶自然答应，只要求能单开一灶自己做点家常小炒，什么披萨炸鸡的她吃不惯。

    詹点雪欢呼，约好了明天来接奶奶的时间，就赶紧回店里准备营业去了。临近春节，正是大家聚会的高峰期，最近几天客流量多了很多，全是拜节日所赐。还好店里的各位小伙伴明天才放假，不然她可真是要忙晕了。

    为了迎接一年中最喜庆最重要的节日，给即将到来的这一年开个好头，詹点雪早早就预约了一个保洁公司，这天下午来店里打扫——这家保洁公司的VIP年卡是王小贝送给詹点雪的圣诞礼物，莫忍冬送她一只猫，王小贝送清理猫毛的，倒是很配套，都是詹点雪喜欢且需要的。

    王小贝对詹点雪向来很好，她直接在保洁公司办了年卡套餐送给詹点雪，让她享受VIP待遇。具体价格詹点雪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张卡终身有效，包含二十次免费上门清扫服务，超过二十次以后的价格也一律打七折，并且在逢年过节的保洁高峰期可以不用排队，公司率先安排工作人员。

    詹点雪想起之前自己吐槽过这些猫主子有多爱掉毛，以梳子和头子为首，店里的沙发上、凳子上、甚至衣服上的毛几乎让所有店员疯狂，每两天一小粘，每三天一大扫，费力费时更费腰。当然，厨房除外。厨房的出餐口是单向开口，厨房门也是厚重的大木门，避免哪只小调皮一时兴起偷溜进去觅食，每道菜在上桌前都被严严实实的透明罩子罩着，端上桌之前绝不拿开，在此过程中飘不进一根猫毛。

    可是厨房有厨房难清理的地方，依旧让詹点雪很头疼——操作台的边边角角绝不能残留一丝食物或酱汁，否则会招来蚂蚁；洗碗池和下水道也要保持干净、畅通，洗碗洗菜和冲洗其他生活用具的池子要区分开使用；地面更是不能有食物残渣的影子，但凡出现一只蟑螂，别说客人吃着不卫生，詹点雪连想想都觉得恶心。

    有了这张VIP保洁卡，詹点雪如有神助，她只觉得这张小小的长方形塑料片是那么漂亮，在她心中胜过任何一个名牌包包。

    中午饭点过后，店里没有客人了，詹点雪把小主子们一只一只抱回自己的小窝里，开开心心等着保洁公司的人上门。

    中途她还收到了几次莫忍冬发来的微信，一条是莫忍冬告诉她：

    我到公司了，小雪，晚上再去找你。

    詹点雪回复：知道了

    下一条是在中午，莫忍冬叮嘱她：

    你可别又翘班了啊。

    詹点雪回复：好。你几点到？在我这儿吃饭吧。

    莫忍冬答：吃！我下班就出发。

    詹点雪想起自己上一份加班加得昏天黑地的工作——真的吗，这年头真的有可以准时下班的工作吗，就算自己工作已经完成了，领导还没走自己能走吗？但再一想，这兴许是莫忍冬在国外工作养成的习惯，人家外国崇尚自由，不流行加班文化，到点儿不走都要催着你走。

    唉，莫忍冬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知道他们公司的领导会不会对他这种行为有意见。詹点雪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注意着点儿，免得遭到同事妒忌领导嫌弃，到时候给他穿小鞋，得不偿失。

    詹点雪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完全是出于一个前职场人的本能反应，她的上一个领导Johnson是海归博士，学历高，能力强但为人也非常专横，有自己的“原则”。他认为，组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在某一领域为公司发光发热。比如说，张三策划方案不行，但办公软件用得贼溜；李四只能用word，excel，PowerPoint等办公软件做简单操作，但收集和整理信息很有一手；王五哪方面都差点儿，但是个烟袋子，有事没事陪领导来一根，哄领导高兴；赵六啥啥都不行，还不抽烟，那也没关系，去饭局上陪酒总行吧。

    要说你也不会喝酒？Johnson会和蔼但不失威严地告诉你，“饭，会吃吧？水，会喝吧？那就好办，就当一边吃饭一边喝水了。喝多了怎么办？秘书小刘绝对安全把你送到家，大不了跟着我，回我家咯。”

    詹点雪初入职场，很多工作上的事不如老员工处理得好，她的“用武之地”不是陪抽烟就是陪喝酒。烟，虽然对身体有害，但起码她是清醒地在抽，可酒一旦喝多，在满是领导和男人的饭桌上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詹点雪在第一次被Johnson叫去饭局后就领悟到了这一真谛，所以她毅然决然地学了抽烟，上班也刻意把自己打扮成精明强干的强势女人，每天穿西装画全妆，大红唇和细高跟是标配。也只有这副打扮的时候，詹点雪才觉得，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夹起烟来，心里才有一些底气。

    后来Johnson果然一次饭局都没叫她去过，詹点雪也慢慢习惯了尼古丁的味道，那段时间为防止父母发现自己抽烟，她开始在外面租房自己住。不过以她加班的频率和程度来说，她就算住在家里，每天能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也极为有限。

    詹点雪甚至开始主动依赖这东西，抽得凶的那阵子，她吃完饭后来一根，加班时候来一根，去领导办公室再来好几根...

    不过好在，现在的詹点雪已经把烟戒了。

    -

    莫忍冬一觉醒来，办公室里早就没有一个人影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明晃晃的白炽灯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条垫脑袋的胳膊早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

    他在办公室睡着了。

    竟然没人叫我——莫忍冬看了一眼窗外，天空竟已经一片漆黑——冬季白昼就是短。

    他用还有知觉的那只手摁了摁眼角，然后用这只手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消息，摁亮屏幕以后，他傻眼了——

    “我靠！九点半了？”

    别说莫忍冬长这么大从来没七点以后离开过公司，现在九点半，开车到小雪那里，只怕她已经准备下班了。

    怎么办？他用刚睡醒的脑子迟钝地思考着，思考半天，只想出一个结论：自己果然是老了。

    想当年他在club连蹦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依旧可以神采飞扬地去上班。可他只不过昨天通宵了一晚，没有任何体力消耗，只是躺在沙发上跟陈子衿讲电话，竟然会体力不支到这种地步。

    陈子衿今年即将博士毕业，她有一些工作上问题想要请教莫忍冬，于是她联系了几个他们本科时关系不错、现在还在国外生活的好朋友一起煲电话粥。中国的深夜刚好是美国的白天，他们自然不觉得困，莫忍冬也越聊越高兴，凌晨三点挂了电话以后睡意全无，只觉得精力充沛，还能再聊八个小时。

    精力充沛的他，还抽疯一样大老远开车到詹点雪的店里，想要见她一面，结果回到办公室他就开始累了，接下去一整天都精神涣散，身子轻飘飘的。

    还有十分钟下班的时候，莫忍冬跟王百川求情，说自己实在撑不住了，申请小憩十分钟，王百川看他这段时间工作完成得都很出色，以为是他回家加班的成果，便十分同情地准许了，还很有良心地嘱咐大家都不要吵他，下班的时候轻手轻脚一些，让他好好休息。

    结果，一休息就休息到了这么晚。

    莫忍冬看一眼微信，詹点雪七点以后断断续续发了好几条消息给他，问他到哪儿了，最后还打了一个语音，要不是莫忍冬手机开着静音，这语音电话的铃声早把他吵醒了。

    他赶紧给她打电话，没响几声对面就接了。

    不等她说话，莫忍冬就先开口道，“我错了小雪。”

    詹点雪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为了表示自己没生气，她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开玩笑的意味，“今天下班这么晚？”

    “不是，唉，是我睡着了，手机开着静音没听到。”

    “哦，午睡来着。”詹点雪态度真诚，表示理解，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在晚上九点。”

    “这不是昨天晚上通宵来着，熬到下午实在没精神了。”莫忍冬突然想到什么，立刻问，“你不会还在等我一起吃晚饭吧？”

    詹点雪真诚地回答，“那倒没有。”

    “那就行，我现在过去找你。”

    “等会儿。”詹点雪赶紧叫住他，“现在都几点了！”你下了班不走，人家厨师还想回家呢。

    “九点四十一。”莫忍冬看了眼手表，老实地回答。

    “好，九点四十一...”这人明显没理解自己是啥意思，詹点雪耐心又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让莫忍冬沉默了片刻。

    最初是通宵以后精神振奋想要和她见面，后来是因为早上没见到自然就改口说晚上见，现在是到了晚上正想去见。不过到底为什么要见呢？

    “呃...”莫忍冬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想了个还算合理的原因，“吃饭...”

    “那你觉不觉得，在你家附近吃，比开车来回一个多小时来我这里吃更方便、更合适、更能早点儿吃上饭？”

    “呃...嗯。”

    “既然如此，就请你自行解决一下，哦，或者我给你点外卖。”

    “那好吧。”

    见莫忍冬语气有些失望，詹点雪解释道，“这个春节一直营业，你想来随时可以来。何必黑灯瞎火的往过跑，这么不安全。”话先说清楚，可不是她这个做店长的小气，不想管饭啊。

    莫忍冬瞬间开心，“那就这么定了，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