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幽邃绵长，奔流不息蜿蜒通向远方。

    河水冰冷刺骨，暮星寒紧握住玉面罗刹的手臂，带着她随波逐流。

    很久之后，暮星寒才见到前方隐隐微光，随之他们便被冲进一个巨大的湖泊中。

    "暮兄，看这里，我在这儿。"

    南宫方竹先行上了岸，激动地朝暮星寒疯狂招手。

    他笑得灿烂无比，劫后余生的喜悦溢于言表。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暮星寒不由自主地回以一个微笑。

    暮星寒滑动手臂，抱着玉面罗刹游向岸边。南宫方竹伸手两人合力将人拖上了岸。

    其后，络绎有人脱离暗河，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游来。

    脱下湿透的外衫拧干时，暮星寒见到正在拾柴的南宫方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为什么你要第一个跳下去？你不怕死吗？”

    南宫方竹一手抱着柴，一手摸了摸后脑勺，憨厚一笑：“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应该是因为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

    “我们才刚认识罢了。”暮星寒真觉得南宫方竹有种隔绝于尘世外的天真，“真到了危险关头说不准我会推你出来挡刀。”

    “不，不会的，你是个好人。”南宫方竹望向岸边，玉面罗刹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形中给了他莫大的底气。他义正辞严道：“不然也不会冒着危险将她带出来。”

    听他这么说，暮星寒默默垂下眼帘。南宫方竹所说的不过是整件事情中的一小部分，若他知道自己有预知的能力，却见死不救，又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大概会后悔那时候折返救了这样一个人吧。

    的确，他暮星寒确实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可那又如何。他忍着内心的鄙夷，不断试着和南宫方竹相处，获取他的信任，只是因为在他身上还有利可图。

    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时机，暮星寒不许自己行差踏错一步。

    正待暮星寒拧完外衫，准备走开之际，南宫方竹忽然又开口留住了他。

    “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救了我，也救了这么多人，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是个有能力讲义气的真男人。我知道你有些瞧不上我，我初入江湖，各方面的实力远不及你，可我还是想诚恳地邀请你做我的搭档，从今往后我们一起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做闻名天下的大英雄，可好？”

    南宫方竹一脸虔诚，在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再度被无视的准备，可这一回没等太久，暮星寒就给了他答复。

    “做搭档可以，别给我惹太多的麻烦。还有，多做事少说话。”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南宫方竹一如既往地迟钝，反应过来后欣喜地伸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一定努力追赶暮兄的脚步，绝不给暮兄丢脸。”

    就在这时，一支支冒着火光的箭从山巅升起，密密麻麻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射来。其中有几支箭不同寻常，火焰的外围带着一层淡淡的绿色，无论暮星寒避到哪里，这些箭都如影随行，直到见血为止。

    这股力量超脱了凡人之力，暮星寒深知无法抗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白褚易和裴苏的支援。

    “冲我来的，离我远一点。”暮星寒说完，风一样闪身没入山林。而那些带着绿焰的箭矢犹有灵智，当即调转了方向，也跟着追了过去。

    眼看着暮星寒吸引火力离去，南宫方竹没有盲目跟上去。而是在混乱当中，冲向了玉面罗刹的尸体，负着她躲到一处岩壁后面。

    “大伙不要乱，快找地方隐蔽。”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是慌乱不已。南宫方竹一边担心暮星寒的安危，一边又在说服自己镇静下来。

    那些带着绿焰的箭，实在诡异到超出常人认知的范畴。暮星寒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南宫方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重心放回眼下，继续指挥众人躲避撤离。

    正如暮星寒所说，这些箭是冲他来的。在他离开后的不久，山那边就停止了攻势。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不敢轻易懈怠。直到长夜将尽，天渐渐亮了起来，才有一两人试探着从石头后或是洞穴中微微探出身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南宫方竹抬眼望了一眼山庄的位置，语气沉重地说道。

    经过又一轮箭矢的扫荡，血月教此行剩下的人手又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看着满地死去的战友，活下来的人脸上充满了悲痛，不甘和愤恨。

    加上此次用箭的手段与地宫里的如出一辙，他们很难不将怨恨归咎到山庄头上。有人站了出来，说要杀回山庄为少主和同伴报仇。

    “我不走，我要去给他们报仇。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我还赚了！”

    “没护好少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莫不是回去让其余兄弟笑话吗？”

    “是男人就和我冲上去，灭了山庄，灭了离魂教。”

    一时间，群情激荡，复仇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越演越烈。

    “别说了，都给我冷静一下！”南宫方竹理解他们想要复仇的心思，却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南宫兄弟，这是我们血月教与离魂教的恩怨，与你无关。”

    “谁说与我无关。你们的少主临终前将你们托付给了我的好兄弟，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不能再眼见着你们去送死。”南宫方竹有些着急，接二连三咳了好几声又道：“少主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吗？你们扪心自问，当下的你们真能以一敌十吗？性命不是儿戏，你们少主拼尽全力护你们性命，不是让你们留着意气用事的。为今之计，应当早日撤离这里，尽快联系你们教主，告诉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南宫方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十句话都抵不过他们少主或是暮星寒的一句话。但这些话他不吐不快，哪怕能救一人，他再说百句千句都无妨。

    暮星寒不在，他便要试着独当一面。

    一连串的质问发人深省，众人的复仇的决心在思考中慢慢被动摇瓦解。他们意识到自身的薄弱和敌人强大的守备，最终选择了放弃。

    根据观察树木年轮，众人找到了离开的方向。队伍由原先零散的，重新划分为每四人一组，以便自卫和清点人数。

    幸运的是，沿途没有再遇到敌人的阻击。一行人没有多久就走出了山林。

    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血月教的人纷纷对南宫方竹表示了感激，并邀请他和他们一起回总教，说要好好招待报答。

    南宫方竹婉言相拒，他们不好再强求，便将此事作罢。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南宫方竹前往驿站，修书一封，以钱托驿站官员，火速送往宣平候府。

    他在信中言明了楚地男子失踪缘由，并将山庄位置，还有离魂教所行之事统统尽述。不光如此，他还添油加醋，哭诉自己在山庄内遭受了非人的虐待，逃出来后正在四处躲避追捕。

    宣平候本就已痛失一子，接到南宫方竹出事的消息后，自是心急如焚。连忙动用金银联络人脉，势必要肃清山庄，救回自家儿子。

    大批人马火速赶来，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南宫方竹早早守在城外，向领头的出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而后便在前领路，连夜端掉了离魂教所在山庄的据点，放出了那些被调教幽禁的男子。

    还有先前关在地牢的那批人，南宫方竹也履行约定给他们找了一处暂住之所。

    事情的进展远比他当初想象的要顺利许多，有点可惜的是，没有找到瑶娘和洛九冥。他们在官兵攻进来之前，就从密道逃跑了。

    南宫方竹找到之前他与暮星寒一起待过的屋子，看着如今空无一人的角落，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他是愧疚的，在危难来临之际，暮星寒并未如所说的那样，推他出来挡刀。而他却在暮星寒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将其弃之不顾。

    是的，在那个时候，他害怕了，退缩了。他知道仅凭自己之力无法与神明鬼怪抗衡，而且理智在说服他，不该为了一个短时间相交的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南宫方竹在山野间寻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为暮星寒立了碑。墓碑上刻有：尊兄暮星寒之墓。

    他特意带了一壶好酒，为暮星寒上了香之后，把酒横向洒在碑前，随即又自饮了一大口。

    “暮兄，你一定没有想到吧。我将血月教的人平安带了出去，还率人清剿了山庄，救了好多好多人。如果你还在的话，能看到这一切，该有多好......”

    在这之前，南宫方竹没饮过酒。一口下肚，他才发觉酒原来竟是那样的辛辣苦涩。

    他记得，初相识的时候，暮星寒就像是喝了烂醉，不省人事。

    他见过暮星寒曾经的意气风发，所以在柴房里再度碰到时，他会是那么不敢相信。

    一醉解千愁，南宫方竹以酒寄情，祈愿暮星寒来世无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