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2023年12月1日,星期五,寒流来袭,气温骤降,狂风卷挟枯叶,接连不断地拍打在窗玻璃上。

    “又不是去挣钱,我干嘛要在这种破天气出门啊?”杨晴雪沮丧地想,随便套了件旧棉袄,赌气似的大力关上车门。

    两年前“双减”政策出台,教培机构哀鸿遍野,刚升大二的杨晴雪被打得措手不及。

    即使顺利拿到了教资,考编依然是二流师范生难以企及的高岭。毕业后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了几个月的文秘,眼看着公司一天不如一天,老面孔日渐减少。

    三个月没领到工资的杨晴雪,也动了辞职的心思。

    “小姨,吗?”等红灯的间隙,杨晴雪的食指不断地敲着方向盘。强打精神,搜肠刮肚琢磨接下来要说的话。

    出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个社恐不友好型社会。

    上学时被老师和父母频频称赞地:“不爱说话,专心学习。”如今成了,“整天窝在家里,见人也不知道说句话,正好有这个机会,你去锻炼一下吧。”

    杨晴雪跟着导航转了几圈,才找到派出所后门,她深吸一口凉气,猛打寒战,硬着头皮摇下车窗,“那个,师傅,我是来接人的。”

    “接什么人啊?欸,车往后稍稍。”门卫裹着厚重的藏青色棉服,从单薄的铝塑板小屋子里探头问,乡音浓郁。

    “啊,我有通知,”寒风顺着车窗灌进来,杨晴雪哆嗦着手指,在手机上找到截图,拿给门卫,“这上面说让进的,您看看。”

    门卫接过手机,眯眼盯了会儿,轻轻“哦,”了声,横杆抬起,本子和手机一起滑进车里,“先登记!”

    “啊?”杨晴雪想说没有笔,却不想再说话,从抽屉里摸出笔,写上自己姓名、车牌、手机号,身份证号?她咬着下唇想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填上了。

    “这是派出所,不会泄露信息的。”她自我安慰地想。

    “走廊尽头的多功能厅,”打开门,杨晴雪琢磨了一路的词,荡然无存,民警热情地接待她,“杨晴雪是吧?”

    热情让杨晴雪更加怯懦,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啊,是,我是。”

    “昨天下午,热心群众发现了她,送到了咱们派出所。”热心民警边走边介绍说,“我们按照她自述的身份信息,确定是你失踪了十七年的阿姨,王同阳。”

    压低声音说,“从户籍上看,家里老人都没了?”

    杨晴雪点点头,不安地捻着手指。

    “那你先别跟她说,”民警恨不得贴到杨晴雪的耳边说,“我们觉得,她精神不太稳定。”忽然恢复了热情洋溢地模样,朗声说:“这位,就是王同阳女士。”

    杨晴雪的瞳孔瞬间张大,长沙发正中,与自己和母亲肖似的女人,如瀑的白发被乌木簪子高高挽起,萧萧白衫,甚是单薄,翘起二郎腿露出黑面白底复古短靴。

    皮肤白皙,两颊微微泛红,杏圆眼睛,嘴唇自然上翘,只看脸,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

    “汉服?古装?cosplay?这是什么打扮?头发是真的吗?年纪是不是小了点?”问号像雨后春笋,接二连三从杨晴雪心田里,冒出来。

    “你是,阳姐的闺女?”白发女人开口问。

    杨晴雪阿巴两下嘴唇,挤出来干涩的:“小姨。”

    两个字像给小姨充了电,她眼中精光一闪,“你都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记得那时候你才这么大,才刚会走,还不会叫姥姥,咬咬、妖妖的叫,诶你可爱跟我玩呢。”

    “警察叔叔,”杨晴雪顶着眼前泛起的黑雾,转向民警,坚定地说,“我确定,这就是我的小姨。”

    “那太好了,那王同阳女士先回家吧。”民警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夸张的合掌,“DNA比对还要半个月才能出结果,届时会发短信给杨女士您,请在收短信后来所里办里王女士的户籍和身份手续。”

    在民警的簇拥下,杨晴雪木然地跟这位陌生的阿姨合影。

    “你叫,晴雪是吗?我没记错吧?”小姨顶着啸叫北风,轻薄的长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嘴上不停地问,“你姥姥现在跟你们住一起吗?不住平安里了吗?”

    杨晴雪抬头看了眼“平安街道派出所”的牌子,恍然大悟,“你是报的平安老房子的地址啊,难怪被送到这儿来,那边拆迁了,我们现在在裕华住。”

    “诶?拆迁?拆?”小姨原本滚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家不是违建啊,是我爸单位分的,怎么给拆了?”

    “拆迁,不是拆违,”杨晴雪扶着打开的车门,无奈地说,“小姨,你穿那么薄不冷吗?要不咱们坐车里说?”

    “这是晴雪你的车吗?”小姨好奇地在车里四下看,用手比划着,“这里那个把手哪儿去了?”

    “是我家的,现在我在开,”杨晴雪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你说的那是手动挡,这车是自动挡的,没有那个。”

    “阳姐日子过的真好,都能买车了,”小姨由衷地赞叹,“居然这么富裕了。”

    “开个十万出头的车也能叫有钱?”杨晴雪嘴角抽搐,颇有些不屑地说,“啊,出来了,这天真冷,冻得都没反应了,”把手机递给小姨看,“呶,征地拆迁是2011开始的,平安里要建商圈,姥姥家在拆迁范围内。”

    “时代过的真快,文曲星都有彩图了啊。”小姨摆弄了圈手机,换给杨晴雪。

    杨晴雪脚踩油门,车内发出警报声,她指着副驾安全带,“小姨,系好安全带。”

    “啊?”小姨不知所措,杨晴雪只得无奈地抬起脚,探过身子拽出安全带给她扣上。

    小姨拔了拔安全带卡扣,杨晴雪打开安全带,复又给扣好:“到地方按这里,就能松开了。”

    “好神奇。”小姨震惊地说,“这车真高级。”

    杨晴雪苦笑着看向哈弗H6傻大笨粗的内饰,高级?打开高德,把手机塞进支架里,清脆的“准备出发。”响起,小姨皱眉看向手机,指着手机堂皇地问:“晴雪,它说话了。”

    “嗯,导航。小姨你连导航都没见过?”杨晴雪跟门卫打了招呼,横杆抬起,驶出派出所。

    “见过这种的”小姨比划着说,“在这儿有个屏幕,隔段时间要去更新一下,这种的没见过。”犹疑地问,“所以,这不是个文曲星?”

    “前方发生车祸,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这也能知道吗?”小姨向前张望,虎口撑着下巴,盯着手机看,“它怎么知道的?”

    “因为联网了啊,大数据、GPS、北斗,用那些技术测算出来的,”午饭时分,红灯前望不到头的车队长龙,杨晴雪心情迅速烦躁起来,从支架上抠出手机,在小姨眼前晃晃:“这个是手机,不是什么会导航的文曲星。”

    “手机?”小姨眼睛瞪圆,“这,这是手机?”

    杨晴雪拨通母亲的电话,“嗯,接到小姨了,嗯,跟你说的差不多,是挺爱说的。”说着打开免提,“小姨,我妈想跟你讲两句。”

    “阳姐吗?”小姨颤抖着接过手机,杨母刘阳女士的声音传出:“同阳吗?”

    小姨声音里骤然染上哭腔:“阳姐,是我,晴雪去接的我。”

    “没事了哈,别哭,你先跟小雪回家歇两天,我跟你姐夫在北京瞧病呢,等你姐夫这儿好点了,我们就回去了昂。”

    “好,”小姨哽咽着说,“给你们添麻烦了,阳姐,我爸咱妈呢,跟你们在一块儿吗?”牢记民警的嘱托,杨晴雪一把抢过手机,“诶,妈,我这儿绿灯了,你们等回去再聊吧,”

    脸上扭结着说:“小姨,开车不能打手机,违反交规。”

    小姨“哦。”了声,明显没了精神。

    相比于小姨的精神萎靡,杨晴雪更为惆怅,家里现在只有自住的一套房子。从姥姥那里继承的两套,给父亲治病卖掉一套。

    原本她还琢磨着要是就此失业了,就出租剩下那套,克制欲望不消费,指望租金那点钱,当个时下流行的躺平党算了。

    现在小姨回来了,那套房子,从法理上说,应该是小姨的。

    杨晴雪心里哀嚎。

    她试探着问:“那个,小姨,你是要跟我一起住,还是自己住呢?”

    “我肯定要跟你姥姥一起住啊,”小姨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她还在这儿住的话,”说着有些迟疑,“要是她跟你妈妈去北京的话,”

    “她不在这儿住了。”杨晴雪毫不犹豫地说,“那你要跟我一起住吗?”身为鉴定地无神论者,此刻她虔诚地祈祷,请让小姨跟我一起住吧,我要当包租婆。

    哪里都有新手红利,杨晴雪的祈祷秒到账。

    “住你那儿方便吗?”小姨迟疑地问。

    “方便!”杨晴雪干脆地说,“那就先去我家。”她盘算着,先稳住小姨,然后哭穷,小姨心软,同意出租房子,计划通!

    讨好不知从何处归来的小姨,总比讨好领导容易吧?

    “变化真大啊,”小姨扒着窗户感慨道,“楼真高,车真多啊,我就记着个地址,回来一看,哪哪都不认识了。都说物是人非,这物也变了。”

    在杨晴雪的记忆中,小姨活在逢年过节家人的唉声叹气中,在姥姥接连不断掉落的泪珠里,按照家人的描述,十三岁的小姨是在上学路上被拐走的。

    “我要是那天送她就好了。”姥姥生前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每到年夜饭或者小姨生日,姥姥总要计算小姨要是还活着,现在该有多大了。

    在姥姥的执念下,杨晴雪被家人接送到十八岁,成功隔绝了经典的上放学路早恋的机会。

    如今小姨回来了,姥姥却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儿,杨晴雪有了丝来自血缘深处的伤感:“小姨,这十几年里你去哪儿了?”

    “哪儿?是说地点吗?山里?”

    果然,杨晴雪心想,警察和家人都猜测,十三岁就一米六五高的小姨,不大可能被拐去当孩子卖,极有可能是拐到了某个偏院山区,被卖作媳妇了。

    如今三十岁的小姨,还没有杨晴雪高,大概也是在被拐卖的这十几年间过的太苦了的缘故。

    不过,得是多偏远的山区才能没见过手机啊。杨晴雪脑中闪过短视频里喜马拉雅山国庆期间“堵人”的视频画面:“小姨,你那山里,难道没人用手机吗?”

    “没有啊,我们用千里传音术。”

    什么千里传音术?这不是玄幻小说里的东西吗?杨晴雪以为自己听错了:“用什么?”

    “千里传音术,”小姨平静地说,“也叫传声术或者传声法。”

    “那都是小说里的,”杨晴雪忍不住嗤笑出声,“现实中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民警说的没错,小姨看似正常的外表下,精神确实有些异常。

    下一秒,杨晴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瞠目结舌地缓缓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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