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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先来医院游

    华国这个新生国家在经历过欣喜,震惊,紧张,疯狂等很长一段跌宕起伏的日子后,时间行到倪凭之进城的1988年时,改革开放的浪潮已经行过了十个年头。

    这会儿勇立潮头上的那些弄潮儿忙活的事已经不再是高考,回城,分配工作这些事宜而变成了出国留学,开工厂建企业,股份制改革,证券交易等等。

    人们对待交易对待买卖对待私营早已不再像看见洪水猛兽般害怕也不会再有被安上投机倒把的帽子的担心。

    就在四年前,一个老人在南方沿海看着蒸蒸日上的特区经济形势写下了一个好字,霎时间全国上下掀起了热烈的经商潮。如今大到私营企业小到个人叫卖的小摊已经比比皆是。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不少人在这十年激荡的浪潮里爬上了属于自己的岸崖。有不少人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闻到金钱时代即将来临的味道。对于资本而言,这里就如同一片朴实,广袤,肥沃的□□等待开发。

    可华国实在太大了,等这改革的热风从京城吹到安东省莲台市五里镇东代村倪凭之家时已经不剩多少气力了。

    是以,什么股票什么证券倪凭之通通没听说过也不知道。镇上论工业统共就一个纺织厂,一个钢厂;论商业统共就一个国营百货商店,和几家零零散散卖吃食的铺子。

    东代村整个村子只有一户人家家里有台黑白电视,这还是因着那户人家的儿子在城里打工才能买得起,所以春节的时候全村人都会聚在他家看晚会节目。

    倪凭之还记得去年晚会上有个男歌星唱了两首歌,代祥喜欢那首什么冬天里的一把火,过年的那会天天自己在家唱:“你就像那一把火……”一边唱还一边扭来扭去。

    她喜欢另一首,歌词里唱着:“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倪凭之听到这首歌就会想到妈妈带她躺在屋后山坡上看着天空发呆的时光。

    天总是很蓝,而心很静。

    除此之外,倪凭之对外界唯一的了解途径就是来自于家里那台收音机。能听新闻还能听唱歌节目,只是偶尔信号不好,广播中会夹杂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长到14岁,倪凭之唯一一次离开五里镇就是和舅舅,表弟一起去了趟莲台市。舅舅代广荣在镇上纺织厂当会计,他有个同事,心思比较机敏,家里又有亲戚在城里打工,前几年眼看着经商潮,他也眼热,辞职下海去了市里。

    走之前来过家里两次,好像是想让舅舅和他一同下海搭伙。代广荣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在纺织厂当会计的收入在镇上已经算比较高的了。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经不起折腾。

    倪凭之还记得那也是个夏天,大巴车一路颠啊颠,摇啊摇,最后停在了一个桥头。天气热的很,下车时她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不过她一点不在意,一下车就翘着嘴巴眼睛滴溜溜的打量四周。可惜那个巴士站点离城中心还有些距离,没什么繁华新奇可看,倒是旁边有好大一片玉米地,远一点有栋三层小楼。

    桥边有个推三轮车卖汽水的奶奶,舅舅给她和代祥一人买了一罐在镇上从没见过的,成罐的黄色的汽水。

    酸酸甜甜的,她一喝就很喜欢。尽管这样她也没舍得喝完,留了半罐想带回去给表姐,结果回去的路上大巴车又是一通颠,硬生生把半罐汽水给颠的只剩了个底子,气的她差点没哭出来。

    后来他们又去了代广荣同事的厂子,就是远处那个三层小楼那里。代广荣的同事招呼他们去办公室坐,倪凭之记得那间屋子里放了一个长长的软软的沙发,沙发对面的柜子上有台方方正正,顶着两根天线的电视机。

    门旁边还有一台绿色的万宝牌冰箱,那人当时领着舅舅参观,着重介绍了那个冰箱。眉梢带着些许得意,说是他从南方带回来的,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说着还打开冰箱从里面掏出两根冰糕给她和代祥。

    倪凭之当时一边吃冰糕一边想城里怎么和镇上也差不多,除了厂子比纺织厂大点,楼比纺织厂的高点,汽水比百货商店的好喝,其他也没什么差别。

    就是在这样带着不安与挣扎的胡思乱想中,倪凭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车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沉。

    飞驰的景色不停倒退,她趴在车窗上打量陆陆续续亮起灯光的城市景观。不断映入眼帘的五彩缤纷的新奇景色夹杂着少女对未知的期待让她既紧张又有点害怕。

    她还从没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

    更何况,倪凭之望着窗外和车子擦身而过的其他轿车,甚至有些绝望的想,这里不仅和镇上甚至和市里也是一点都不一样。和她前14年熟悉的环境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车子驶过一家亮着彩色灯牌的门店,里面传来一阵高亢嘹亮的女声。

    “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它把你的人我的情……”

    好像两个世界啊。

    倪凭之心里轻叹,也不再好奇的趴在车窗打量,她低下头,脸埋进抱着的帆布包上,深深的吸了口气,希望能闻到点熟悉的味道。

    “倪小姐,下车吧。”

    车子一路行驶最终拐进了一个在大多数眼里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大院。直到明秘书打开后座的车门招呼倪凭之下车,她才再度鼓起勇气打量眼前这个新世界。

    微风夹着夏日傍晚的余光浮动

    眼前一栋栋外部围着圈小花园的独立白色小楼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脚下平整宽阔的柏油路两旁。明净亮堂,点缀着周围的花草显得极为雅致。远处隐隐还有几座看起来更大点的小楼藏在夏日茂密的枝叶间。

    倪凭之还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房子呢,不知怎的她想起家里青砖垒起的发灰的墙壁和石头垒起的挂着黄土的院墙,内心忽然像被钻开一口小小的泉眼一样,不停的往外冒出一股难言的酸涩和羞耻。

    很多年后在一次和三五密友相聚的夜晚,大家笑着聊起最初相遇的少年时光,倪凭之想起此刻的心情,开玩笑般说到:“什么都还没开始呢,我就差点落荒而逃。”

    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刻起,倪凭之就明白自己的格格不入,她不属于这儿,不管后来她在这儿呆了多久,都不属于这。

    明秘书侧身伸手引倪凭之走入旁边的一条石板小路,打眼望去,前方罗马柱搭起的白色门廊下站着又一个穿修身黑西装的男人。

    倪凭之的心突然砰砰砰的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她的紧张,好奇,羞耻,愤怒,难过在此刻像麻绳一般紧紧的纠在了一起。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不知道是该看还是不该看,就在她还沉溺于五味杂陈的心绪而迷茫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时,忽然眼角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后仰晕了过去。

    “yes!!!”

    看着别墅门前女孩倒下去的身影,叶飞宇收回拉着弹弓的手,握紧拳头,语气雀跃的为自己轻呼叫好。

    他此时正趴在倪家别墅斜前方的大树上,这棵树年岁已久,粗壮的很,要好几个成年人同时手拉手才能环的过来,趴下一个十岁的小孩还是绰绰有余。

    况且正值浓下,树叶又繁茂的很,他自认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事是他做的。况且,就算发现了又怎样,他只是在替倪英出气而已!他只是狠狠的惩罚这个倪太太口中的“小贱人”。

    至于,倪家那不具名的大女儿刚刚回来连家门都没能进就被送进医院的事又会是一个让大院中多少人茶余饭后聊起的谈资他也想不到。

    当然他更想不到前方别墅里,一个清瘦身影旁观了他作案的全过程。并且正静静拉满一把同样的弹弓对准他的脑袋。

    咻

    白皙的手指悠然松开,紧绷的皮筋狠狠回弹出去。

    一颗弹丸从远处飞来,擦着叶飞宇的额头打在旁边的树桩上。正准备爬下树的男孩被吓了一跳,双手不自觉抬起,砰的一声从树上掉了下去。

    登时,树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叫。

    孙秘书闻声示意身旁的司机接过怀里正流血不止的女孩,转身朝树下走去。

    别墅里的清瘦身影看到这一幕,脚下打着拍子又观摩了几秒,而后砰的一声关上窗,拉紧窗帘,打开被按下暂停键的录音机,一气呵成。

    声量巨大的沙哑男音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叠放在书桌前,仿佛心情大好般的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倪凭之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屋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白色的铁窗框撒在地面上,院子里不时传来咕咕的鸟叫声。屋内四面墙都刷着渗人的白色,一张单人铁架床放在正中,旁边一张木质沙发,空气里飘着淡淡消毒水味。

    倪凭之睁开眼,愣了一会,随即想转头观察下四周的情况,眼角处传来闷闷的胀痛,她抬手去摸只摸到软软的纱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一直是在用一只眼打量这个房间。

    倪凭之心中一紧,猛的起身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慌忙中带倒了床边的吊瓶杆,金属砸地的响声惊动了病房外的人。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女护士赶忙推门进来。

    “哎,先别动先别动!”

    中年女人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有些严肃的喊着。

    “你这输液还没输完呢,当心别把针挑了!”

    倪凭之听着心里更慌,再也憋不住,沙哑的哭腔问到眼前的女人:“阿姨,我怎么了,我,我是不是瞎了……”

    女人闻言笑着拍拍女孩因为紧张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什么瞎不瞎的,你别乱想!你就是伤到了眉毛那里,不打紧的,等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拆下来了。”

    “真的吗,阿姨,可是我怎么感觉我睁不开眼啊!”

    女人闻言语气里多了点笑意“傻丫头啊!你眼睛被包着呢你怎么睁开!”

    “真的吗?真的没事吗?”

    “肯定真的呀,我是护士还能骗你不成!”

    “阿姨,你真的没骗我吧……”

    “肯定没有!你就把心放对肚子里吧!”

    倪凭之听到女人的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点,一回神就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收回了紧抓着护士的手。

    女护士看着女孩脸蛋红红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既然醒了那我就去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女孩的神情,她还记得那天送女孩来的男人的样子,穿着修身的高档西装,戴着眼镜,说话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做领导的。

    就是有点年轻。

    她忍不住腹诽,在看到女孩没什么表示后就转身出门打电话去了,关门前还不忘嘱咐女孩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倪凭之在听到爸爸这个称呼的时候就仿佛掉进了一个封闭空间,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爸爸。

    好陌生的称呼。

    她几次抿紧嘴唇,摇动舌尖想要发出这样的声音,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这样想着,无意识的抬起一只手,并紧后微微弯曲,像罩子一样轻轻扣在被胶带纱布包起来的眼睛上。

    她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

    这是自倪凭之懂事起就知道的事,不仅是她,全村人都知道她是个没爹的小孩。

    上到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刚会走的吃奶娃娃,甚至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爹。有时候倪凭之甚至怀疑。如果村口的大槐树可以说话,它看见自己也会来上一句:“哎,那个没有爹的小孩,你过来!”

    倪凭之还记得最早听到村里的小孩说她爹不要她了的时候,她会大哭着跑回家一抽抽的问奶奶:“奶奶,我爸爸不要我了吗?我爸爸真的不要我了吗?”

    满头白发的老人抱起她放在膝头轻轻摇,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很温柔:“爸爸怎么会不要我们之之呢?我们之之这么乖这么听话,爸爸肯定好欢喜好欢喜我们之之。”

    岁月的刁难仿佛从未打垮眼前的老人,满布皱纹的皮肤之下好似还能窥得一丝昔日的风华。

    关于父亲,倪凭之其实隐隐约约还能记得一点。记得很小的时侯趴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偶尔闲暇他会用一双大手把她轻轻地抱起放在腿上,握着她奶呼呼的小手指着身前桌子上的纸对她说:“之,之之的之。”

    爸爸才不会不要她,她坚定的想。

    直到六岁的某一天,奶奶住进了圆圆的小房子里。

    倪凭之才隐隐约约又意识到,原来爸爸真的不要她了。

    所以自那之后她再在村里听到有人骂她是没有爹的野丫头,骂她有娘生,没爹养时,她都没再哭过,就当听不见一样不去理会。

    人永远没有办法去反驳一个事实。这个道理倪凭之很小就懂了。

    那些跨越近十年的声音渐渐从耳边远去,她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忐忑在等待。她说不清她五味杂陈,难以言明的心绪之上为什么还有悄然鼓动的期待。

    从日头正盛到弯月高悬,窗外的小鸟叫了78声,护士阿姨给她换了两瓶药。她暂时只剩一只能用的眼睛,盯着角落墙上脱下的墙皮直到发干。

    后来倪凭之调侃自己那天应该是以14的年龄体会了过于复杂的情绪难以消化后导致了情绪感知系统的暂时崩溃。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看到屋里端坐的男人时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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