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穿越过时空树洞,逆流而来的聂小倩,回到了七十七年前,她与燕赤霞初次相逢的那颗白杨树后。

    人生重来,聂小倩还是那样躲在树后,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兰若寺北面,在冷月之下,荒草之间练剑的玄衣青年。

    剑鞘殷红如血,剑身锋利如芒,轻灵如燕,变幻如影,剑光闪烁之间,百步顽石化为沙,剑气凝聚之时,千片枯叶堆成塔。

    青年身如修竹,貌若桃花,剑法举重若轻,刚柔相济,就是这样的英姿,就是这样的风采,让她心醉神迷,目不转睛。

    青年余光一瞥,似是捕捉到聂小倩这不速之客的踪迹,长剑一挥,锋利剑芒毫不留情地向她袭去。

    上一世……就是因此,她知难而退,不敢再接近他。但如今,她舍弃一切只为与他重新相遇,当然不可能止步于此。

    聂小倩早有准备,敏锐地避开燕赤霞的袭击。尽管一头长发还是被他剑芒削去些许,但也算得上是站稳了脚步,保住了气势。

    燕赤霞收回剑芒,但依然拿剑指着聂小倩,质问的语气有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来者何人?”

    他声音低沉森冷,仿佛天边惨白弦月,虽不大,却充满压迫感。

    聂小倩定了定神,调整出最自信,最凝定的声音回应他,袖手鞠躬,有礼有节,但神色不卑不亢,目光坚定,直直地凝视他的眼睛。

    “聂氏小倩。”

    “非敌,是友。”

    燕赤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依然没放下他的剑。

    “所为何事?”

    聂小倩提高了声音。

    “共谋前程。”

    燕赤霞一副不屑神色,谑笑道:

    “我为人,汝非人。我驱邪,汝作祟。道不同,不相为谋。”

    聂小倩摇摇头,语气柔和下来,如微风拂面,但眼神依然坚定。

    “先贤有云,若要寻知己,论心不论迹,花开一树尚分支,论迹天下无同道。君持利剑斩不平,妾以鬼器除恶事,殊途同归,本为同道。”

    燕赤霞闻言大笑,收剑入鞘。

    “原是个读过些圣贤书的邪祟,倒是有趣。可惜鄙人并非什么圣贤,而是一介煞星,识相的,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煞星?

    聂小倩想起,上一世她在庆祝小儿满月时,宁采臣叹息着告诉她燕赤霞的死讯。

    他为了剿灭一只为祸四方的赤罗刹鬼,使用了禁术,燃烧了剩余的寿命,与之同归于尽,时年三十五。

    煞星命格一生不幸,死于非命,却能以短暂征途,为天下谋大事,立大功。

    他确实没说错。

    像是有细密的针扎在心上,聂小倩脱口而出:“福星以身赐福,煞星以身挡灾,前者人我两利,人皆驱之,后者舍己为人,反遭厌弃。茫茫人海,浅薄之辈虽多,但天下之大……总有知音。”

    燕赤霞眼神一动,然仍未答应,只是冷然道:

    “聪慧人更应谨慎行事,薄命鬼要徒生事端。”

    “此处北行十步之客房,为金华宁生所居,此人品行端方,命格富贵,堪为良配。”

    “西行十步之客房,为兰溪梁生所居,此人浅薄软弱,贪财好色,但从善如流,知恩图报,且祖上积德,福缘深厚,汝若能助其化解近日灾祸,便可挟恩求报,一生无忧。”

    “何去何从,但请三思。”

    说完,他便继续练剑,不再理她。

    聂小倩沉默了片刻,思考这话代表拒绝,还是考验。

    当她借着灯光看到燕赤霞屋内不算轻便的行囊,数量众多的招魂铃,心中有了定数。

    他必是有要事,要在此长住一段时间。他要做的事,还很危险。

    多半是与兰若寺的诅咒有关,那诅咒在她来之前便有了,她待在兰若寺的时间又比燕赤霞长得多,对兰若寺发生过的许多怪事了如指掌,应当能为他提供一些信息。

    若她能明确地切断自己的两条后路,留下帮他做成他的事,他便会相信自己的诚意了吧?

    管它是不是考验。

    不这么做,她不会安心的。

    这么想着,聂小倩暂时离开了燕赤霞,先去清场了。

    她得让宁采臣和兰溪梁生因为她的话离开兰若寺,再不回来。

    宁采臣的情况,她再明白不过,无需多问。至于兰溪梁生,本就是个好色之辈,她只在他面前款款一笑,稍加打听,就把他的家室来源,所来所去,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她没有放任兰溪梁生被怨鬼夺命。梁生虽然贪财好色,但胆小如鼠,不敢主动为非作歹,认真说起来倒也罪不至死。

    前世她并不想干涉太多闲事,但这一世,既然得了燕赤霞暗示,她救梁生一命也无妨。

    恰好那意欲夺他命的怨鬼白铃,欠过她的大恩情,看在她的面子上,倒也愿意爽快饶他一命。

    聂小倩没有直接接触梁生,只是给他留了封信,声称自己是路过此地的术士,觉察出古刹鬼气浓重,不宜久留,且王生头顶煞气,若不戒贪戒色,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为了让梁生相信,也为了让他长个教训,她用纸偶术法制造了美人荐枕席,罗刹食血肉的幻象,那厮胆小,一看到这些便吓得半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卷包裹逃走了。

    至于宁采臣,聂小倩仍旧敲开了他的门。这一次,她没有向她示好,更没有向他求欢,只是告诉他:“君将有难,特来相告。”

    要说服宁采臣相信她也不难,拥有前世记忆的她,可是对他了如指掌。面对他的质疑,她回以坚定的目光和郑重的语气:

    “妾先时曾客居金华,偶染时疫,昏迷路旁,令堂卢氏高义,留妾至家中修养,赠妾钱粮,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其时,君北上求学,无缘相逢,妾环顾令堂屋中画像,铭记恩人一家面容。令堂大恩,尚未有报,逢君有难,岂能坐视?”

    “先父颇通术法,耳濡目染,妾亦识得一二相面驱邪之术,观君气色,三日内当有大难。”

    宁采臣果然笃信,骇然,追问:“此难何解?还请见教。”

    聂小倩微微一笑,答道:“南面燕生,乃驱邪高手,你去求他给你个禳解的小法器,带着它可保今夜无事。等天一亮,你就速速离开兰若寺,不要再折返。”

    宁采臣凝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姑娘指点,宁某一定照办。敢问姑娘名姓,住宅?宁某他日也好奉上厚礼,回报……”

    聂小倩打断道:

    “不必了,我本就为报恩而来,岂能要你的回礼?你多保重便是。我还有事,且告辞了。”

    说完,她便快速离去。

    紧接着,聂小倩就守在燕赤霞客房门外的大杨树下,静观其变。

    宁采臣要到了辟邪的法器,果然只住了一晚便离去了,那一晚,也没有别的鬼怪敢来扰他。

    聂小倩本以为,寺内两人都平安离去了,燕赤霞降妖除魔的阻力小了,应当会更轻松——至少不该把自己锁在屋里三天不出来。

    聂小倩守了三日,不见燕赤霞出门,倒是等到了不请自来的鬼怪,自门缝间穿行入燕赤霞屋内,弗一靠近,就被燕赤霞的剑箧所收。

    那鬼怪的气息很是熟悉,似乎,是回忆中,前来攻击宁采臣的那位。

    可是宁采臣已经离开兰若寺了,莫非……前世是她弄错了,这鬼怪本就是冲着燕赤霞本人来的,而不是住他屋里的宁采臣招来的?

    无论如此,此怪道行不浅,放任自流,后患无穷。

    转念一想,若能将此怪收为己用,堪为一大助力。

    上一世,燕赤霞并未成功将之禁锢,而是让其带伤逃跑。这一世,聂小倩既已决意要与燕赤霞交心,自是要帮他收服此怪。

    一道刺目红光划破剑箧,自窗隙间疾驰而出,耀若匹练。

    聂小倩等的就是这一刻,轻轻一挥手,将手中早已备好的偶人抛出。

    那偶人似是对红光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光芒逆转,不管不顾地汇于其中,一如飞蛾扑火。

    那只偶人衣着考究,走线精细,鲜艳的红衣如火似霞,袖口和裙摆处,用银线勾勒出闪闪的凤仙花,手里还攥着一小块麦芽糖。偶人光洁的头颅上,长满了丝缎般光泽的乌黑秀发,梳成美丽的蝴蝶发髻。这副模样,活似一位天真可爱的女童。有些怪异的是,她竟然没有五官——除了眼眶的位置,点缀了两颗黑珍珠。

    当光芒消失于偶人之中,偶人也稳稳落地。两相融合之下,偶人原本一片空白的五官,竟清晰明朗起来,栩栩如生,仿佛真人,空洞的眼珠也有了光彩,泥塑的身子在空中颤抖起来,语声细弱,带着十分的委屈与哽咽。

    “饿……饿……冷……娘亲不要丢下花篮……花篮害怕……呜呜……”

    “花篮会乖……花篮再也不跟弟弟抢食了……娘亲不要丢下花篮……”

    偶人的小手死死地攥着袖袋里的麦芽糖,在地上边哭边打滚。

    上一世,聂小倩在这万鬼古刹,与各路怨鬼朝夕相处五年有余,又跟着树妖女王学了不少识鬼镇鬼之法,如今一见这偶人模样形态,便将锁于其中的怨鬼来历,猜了个七八分。

    这个生得美丽精致,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大抵是荒年被贫家舍弃的牺牲品。

    可怜这孩子,到了咽气也没明白,为什么娘亲要丢下她,为什么娘亲又要为了弟弟放弃她。人间的险恶,她还知之甚少,只是怀着被抛弃的怨恨饿死,成了滞留于凶途的恶鬼,短暂人生,终结于觅食和找娘的执念之中,漫漫长夜,亦往来于无尽的捕猎与逃窜之路,被饥饿和怨恨摆布。

    上一世,聂小倩一心只想着让自己脱离苦海,少惹是非,如今既然寻回行侠仗义的初心,对这近在咫尺的苦难,自然不能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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