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

    此时,庄宇把我送回家。

    大约是同学聚会的后劲太大,我盯着手机上的信息迟迟没有回过神,直到庄宇跟我说到了,我才将将转过头,嗯了一声。

    不知道怎么了,我忽然喊他的名字:“庄宇。”

    庄宇偏过头,静静地看向我。

    车内没有开灯,小区的路灯也昏暗,他的侧脸清瘦,目光也沉沉,我的盯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庄宇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是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我说不清楚这是不是狂欢后的戒断反应,从车上下来,我总觉得心里压了一口气,堵到我不能言语。

    回到家里,我发现我妈还没睡。

    客厅里大喇喇的开着灯,电视半静了音,她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的相册。

    “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跟我妈交换了角色,从小她催我睡觉,现在轮到我反问她,我问,“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哎哟,这不是今天打扫家正好翻到你小时候的相册。”我妈真跟小孩一样撒娇,“宝宝一块儿啊,过来陪妈妈看会儿。”

    我没办法,只能听从,从玄关换好拖鞋,我随手将包丢在一边,才准备坐下,我妈先一步起来,帮我把包挂到衣架。

    “一回家本性就冒出来了,这包又乱丢乱放的,到时候找不到又急。”我妈忍不住唠叨,很快想到什么,转头,又问我,“你在庄宇那儿也是这样?”

    “没有。”我立刻否认。

    我妈半信半疑地看我:“马上就结婚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儿了,做起事来咱们就不能总是毛手毛脚,原先在家这样就算了,家里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能照顾你,无条件迁就你,但人家小庄又不是爸爸妈妈,迁就得了一时,迁就不了一世。”

    我妈又拿出她熟悉的言论,跟我讲起经营婚姻的道理,她说感情要两个人共同维护,不能让一个单方面付出,付出付出,总有一个人会先疲惫。

    老生常谈,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不想让话题在这里停留,我连忙将相册拿起,随手,点一张照片就问她:“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我怎么不记得?”

    相册的左上角,照片里的我一脸青涩,头发中长,刚好搭在肩膀,面前明明是美味的蛋糕,我的脸庞却挂满泪水。

    我妈一副就知道你忘了的样子:“不记得了?这不就是那会儿你差一点儿就考进百名榜。”

    我愣了下。

    我妈满脸笑容,还在细细地回忆往昔,她说起那会儿班主任给她打电话,她下意识以为我又惹了什么事儿,才想道歉,话卡了一半却听见对面在夸我,谁能想到平常惹祸精的我忽然有天转变成了上进小朋友。夸奖的是我,得意的却是我妈,为了鼓励我差一点儿进入百名榜,我妈还专门赶去订了一个大蛋糕。

    “那会儿你爸一听消息也是,着着急急地就往回赶。”我妈模仿我爸当时的动作,“在家里又是翻又是找,好不容易把相机找到,就为了记录你看见蛋糕的模样。”

    我爸妈本是好心,觉得放在平常我看到蛋糕一定会高兴,谁知道一进家门,我看见蛋糕上的名次就哭。

    “那会儿眼泪吧嗒吧嗒的,小可怜样,妈妈还以为你在学校受欺负了,谁知道你嘴里一直说什么应该再努力一点儿,再努力一点儿就可以进百名榜了。”

    时隔太久,我险些全忘记,这会儿忽然被我妈说起也难免有些尴尬。

    讪讪一笑,我啊一声,想当作没发生:“……还有这么一出呢。”

    “可不是吗?当时妈妈还以为你多爱学习。”我妈又敲下我的背,轻哼一声,无奈道,“结果你哪儿是因为学习,你是因为庄宇,人家小庄喜欢成绩好的,在百名榜的。”

    坐在沙发上,我们翻看相册,从小到大,两个人不免都因为过去偶尔发生的趣事哈哈大笑,我几乎要笑弯了腰,斜斜歪在沙发上,倒进了妈妈的怀抱。

    我妈顺势搂过我,轻轻拨开我凌乱的长发:“时间过得真快。”

    “妈妈还记得你小时候,早上起晚,我偶尔来不及给你梳辫子,你爸手又笨,总也不会扎头发,那会儿他图省事儿,也不跟我商量,趁我不在家,拿一根棒棒糖就把你骗去了理发店,当时好不容易续到腰的头发,我一回来就成了鸡毛,跟假小子一样,你也不哭,就那么砸吧砸吧嘴里的糖,笑得傻乎乎。”我妈说,“当时你又爱跟院子里的男生玩,和泥巴啊,打雪仗啊,每天身上都脏兮兮,那会儿我就愁哦,总觉得你生错了胎,本来就该是个小子。”

    她说起我的高中,说起我的大学,说起我的长大,现在的我更加稳重,我妈说我好不容易从她担心的假小子变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妈妈的手上有一层茧,触碰在我的脸颊,又格外柔软,她捧着我的脸,眼神又无尽温柔。

    我慢慢覆盖上她的手背,我问她:“那你会不喜欢当时的我吗?”

    “什么?”我妈没理解。

    我也不知道话是怎么问出的口,问题似乎只是自然而然地流露,我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还是问她:“就是说,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呢,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傻瓜。”我妈眼睛都要笑没了,抬手,戳戳我的额头,“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不就是你?”

    她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假小子是我,大姑娘也是我,无论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我妈觉得我的问题没有由来,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问题糊涂潦草,答案自然也没头没尾。

    时间太晚,我妈连打好几个哈欠,我让她早点休息,一个人留在客厅整理相册。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边的相片,太多太多的照片,我脸上笑容灿烂,我会下河抓鱼,也会在雪地里打滚,我的脸上总有搞怪的表情,动作也不乏夸张,我混在人群里,像是把自由享受了透彻。

    我默默地垂下眼,盯着锁骨低坠的项链,想扯扯嘴角,却又只是平直。

    隔天下午,庄宇来接我去试婚纱。

    店铺是那会儿我跟庄宇在校外实习就挑好的,我们的出租屋前就有一家报刊亭,每次路过我总会匆匆瞥上一眼杂志,那会儿有一期杂志上就介绍了这家店,它打出大大的Logo,宣告梦幻华美的公主裙,她说美丽的婚纱是每一个新娘的终极梦想。

    当时的我揽着庄宇的胳膊,摇摇又晃晃,我说未来我也一定如此,我的婚纱就要在这家店里订。

    现在的我坐在店里,听着店员小姐熟稔地介绍起每一款婚纱,她夸赞起我的气质,从细节入手,她说我脖颈的雏菊项链干净又简单,像极了我这个人。

    店员小姐提起了店内最新款的鱼尾婚纱,她热情地推荐,说我一定会喜欢。

    “喜欢吗?”庄宇在一边问我,让我进去先试试。

    试衣帘拉上又拉开,我看着庄宇忽然发红的眼,他看着我的眼神温柔,像是看见了未来的全部时间,他起身,朝我走来,站在我身侧。

    庄宇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镜子里的我一身雪白的鱼尾婚纱,腰肢纤细,黑色的长发没盘起,虚虚地搭在一侧。

    工作三年,我们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买得起昂贵的钻戒,穿得起华美的礼服,不用再为此辛苦攒钱,劳命奔波。

    身后是梦想的婚纱,头顶是闪耀灯光,我的双眼却没了光亮。

    忽然间,我想起了我的问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转头,我喊他的名字,我问他:庄宇,如果当时的我还是短发,你还会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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