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库房出事了?”

    裴文弱面上微怔,一丝疑惑从眼底划过,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轻嗤出声:“平日里你们有些小偷小摸,我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见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胆子越发大了,送给姐姐的东西居然也敢伸手,真当我瞎了不成。”

    她音量不大,却没人敢忽略她说的一个字。

    店内其他伙计战战兢兢,彼此对视一眼,皆忐忑地低下头,生怕裴文弱注意到自己。

    没人敢轻视这位年纪轻轻的当家人,也没人会忘记当初她血洗裴家的手段。

    此话一落,掌柜本就疲软的膝盖又往下跌了几分,身子骨抖如筛糠,干瘪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高蕊哪能错过这种好戏。

    她正看得过瘾,忽地想到这些小畜生偷的可是她的宝贝,那价值千金的云锦可不是这几条贱命能相抵的,脸色顿时没这么好看了。

    裴文弱观她颜色,心想这位“好姐姐”怕是要不耐烦了,这才出面安抚道:“姐姐稍安勿躁,且等我去库房看一眼。”

    高蕊哪能放她单独去,心里头越想那两匹云锦越是痒的紧,连忙挽上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好妹妹,姐姐陪你一块儿。”

    这位曲尉夫人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睇了一眼这些瑟瑟发抖的小厮,那目光冷如寒冬,语气锋利:

    “至于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若真查出些什么,看我不让你姐夫扒了他们一层皮,通通贬去修城墙做苦役。”

    因这句话,掌柜好不容易抬起的脊梁又弯了下去。

    库房离得并不远。

    因为放了不少珍品,裴文弱命人为库房建造三扇门,找了扬州最好的锁匠打的锁,除了她和锦绣坊的掌柜,平日里没人能靠近这三扇门。

    二人穿过花厅疾步而来,短短几步路,高蕊只觉一阵花香馥郁,无数名贵花种被裴文弱种在路旁,也不知裴文弱用的什么法子,姹紫嫣红竟在这时节开遍。

    高蕊暗暗咂舌,心想她这位妹妹不过一介商贾,日子竟过得如此滋润,又想到她待裴文弱视若亲妹,此女却只拿两匹云锦打发她不说,还闹出这种笑话,当真是小器。

    心头悄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高蕊越走越快,先裴文弱一步来到库房不远处,抬眸便瞧见门口站着一名小厮,此人鬼鬼祟祟没个正形,没向她行礼不说,甚至怠于回首,分明是瞧不上她。

    这股心头火霎时烧的猛烈。

    “好呀,竟被本夫人抓个现行!”

    曲尉夫人早年跟随其夫行伍出身,虽说这些年养尊处优,却也没真忘了那身本事。

    高蕊暗暗磨牙,拎起曲裾屈膝向前,一脚踹向男人膝弯,正想张嘴训人,却见那名“小厮”竟是半点声响都没发出,吊着脖子在空中转了一圈,正好回过头来。

    曲尉夫人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张五官狰狞面色青紫的死人脸。

    “啊啊啊——”

    高蕊大叫出声,双膝发软,猛地跌坐在地上,在看清那死人五官时,表情更是从恐慌到茫然,而后烙上深深的惊惧。

    裴文弱也在这时赶了过来。

    她自然是没想到,掌柜方才如此惊恐,竟是因为库房门前多了具尸体。

    高蕊抬起头,只见她的好妹妹捂住心口,面上满是震惊,却仍旧强装镇定,双手颤抖地扶起她。

    在裴文弱惊讶的眼神下,高蕊挥袖扫开她的手,强撑着站起,一时竟连仪容都不顾,指着她的鼻子便骂了起来:“裴文弱,枉我待你如亲妹,你竟如此歹毒,将这种祸事牵连到我身上!佛口蛇心,当真是个毒妇!”

    裴文弱猝不及防挨了一顿骂,秀眉微蹙,黯然神伤:“自从父母亡故后,文弱便视姐姐为血亲,纵然妹妹有错处,姐姐尽管教训便是,何以这般说我?”

    她越说越委屈,似乎真要给自己挣个说法,非但没退,反而一把抓住高蕊的手,力道重得让后者无法轻易挣脱。

    “听闻姐姐早年与姐夫随军,在军中颇负盛名,姐姐连胡人都不怕,今日不过只是见了具尸体,何须这般动怒?”

    裴文弱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

    “莫非是,姐姐认得此人?”

    此话一落,高蕊瞬间慌乱。

    “什、什么认得不认得,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极力掩饰,作势就要离开此处,“今日就当我从未见过你,若是官府上门问起,你便说从未来过这儿。”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裴文弱见她发挥如此稳定,心中不禁松懈几分,面上却更为慎重。

    “姐姐当真与此人有瓜葛。”裴文弱加重手中力道,语气严肃,“能让姐姐如此慎重,想必此人定然位高权重。妹妹不过一介白衣,哪里值得贵人如此针对,这滔天祸事绝不是冲着我来的……”

    “姐姐,此人到底是谁?”

    高蕊哪里见过这么凌厉的裴文弱,这位干妹妹对她向来毕恭毕敬,万事以她为首,如今步步紧逼,让她不由得乱了阵脚,本能地顺着对方的思路回答道。

    “是、是扬州都尉宋守约……”

    话一出口,高蕊还未来得及后悔,裴文弱便蓦地松开手,往后撤了几步,看向她的眼神浮起一丝狐疑:“都尉?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姐姐前脚才与我控诉都尉大人打压姐夫,后脚都尉便一头吊死在我这小小商铺的库房门口。”

    高蕊闻言一怔,无名火再次复燃,一时间竟压过恐惧,张嘴便回怼过去,言语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裴文弱,你怀疑我?”

    “怀疑?”

    只见裴文弱苦笑一声,身形踉跄,抬手缓缓捂住眼睛,眼尾已然泛红:“文弱不过一介白衣,蒙受双亲庇佑,多年来经营这锦绣坊已是不易。不曾想今日竟遭此难,姐姐,你当真相信都尉大人会无缘无故吊死在这里?”

    “都尉死后,又有谁能从中受益呢?”

    高蕊只觉毛骨悚然,似有一条毒蛇藏匿在她身后,只待她毫无防备之际,一口咬上她的喉咙。

    扬州城内无人不知,都尉之下便是曲尉,两人争权久矣。

    眼下都尉竟莫名其妙横死,还被她这个曲尉夫人撞见。

    只怕如实说出去,也要惹得城内谣言四起。

    “你是说,”高蕊咽了口唾沫,双唇翕动,“这是有人要针对你姐夫?”

    不等裴文弱回答,高蕊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我家良人可不能出事啊。要不就先把这尸体藏起来……”

    曲尉夫人眼里闪过凶光。

    “至于那几名小厮,看来是不能留了。”

    “姐姐这是要害死姐夫吗?”

    不知何时,裴文弱已经整理好情绪,伸手拉住高蕊衣袖,安抚道:“姐姐信我吗?若是姐姐还信妹妹,便听妹妹一劝,为今之计只能先报官。”

    “姐姐,您是曲尉夫人,官府不敢为难您的。”

    裴文弱扫了一眼那青黑的尸体,俯身在高蕊耳边道:“只不过,接下来怕是要委屈姐姐大病一场了。”

    .

    临近放衙,官府收到一桩命案。

    这年头命案并不稀奇,隔三差五就有游侠斗殴,非死即伤。胜者多吃一顿断头饭,败者若是无人收俭,官府便当做件好事,铺盖一裹,将人丢去乱葬岗。

    如此数载,城北的乱葬岗已是臭气熏天,无处下脚。所幸城外荒地够多,倒也不怕无处埋尸。

    秦捕头原本没当回事,直到他得知命案出现在锦绣坊。

    和同行的两名年轻捕快不同,他对这地方并不陌生,虽说一次没去过,可他一年中有半数俸禄都花在此处。

    无他,只因他有位好夫人罢了。

    秦捕头在心中嘀咕,他的夫人最是迷信,若是知道这里出了命案,以后怕不是要厌弃这儿,说不定每月还能给他省二两俸银,总算不用四处找人蹭酒吃。

    因此,秦捕头难得对命案有了期待。

    直到他看清尸体的模样。

    秦捕头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因早年上过战场,当过十夫长,常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血腥气。若不是那身缁衣,只怕常被百姓当成悍匪。

    而此时这位大汉面容呆滞,瞠目结舌,双眼死死盯着吊在门前的那具尸体,只觉一阵冷意直往脑门上窜。

    纵然尸身有所变化,他也不会错认此人的身份。

    扬州都尉宋守约,仅次于郡守之下的大官。

    而真正报官的人……

    秦捕头缓缓扭动脖颈看向一旁的两名女子。

    只见那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脸色苍白,额角满是虚汗,捂着心口瘫在另一名年轻女子怀中,双瞳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却怎么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俨然一幅失了智的模样。

    那名年轻女子更是姿色过人,虽然强装镇定,可那通红的眼角显然透露出她的慌乱,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若是寻常黔首,秦捕头早就带人上前呵斥。

    可他对这两名女子并不陌生。

    一位是曲尉高勇的结发正妻高蕊,一位是名冠扬州的富商裴文弱。

    这一死两活的人,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秦捕头只觉得有天大的麻烦正降临在他头上。

    可他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道:“还请两位与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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