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有乎乎在旁边看。
后来，底座被钻杆钻出的黑洞已经见冒烟了，过来围观的猴子越来越多。
我只吃了几个野果子和白薯，却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可是，一次又一次，我眼看着烟起，眼看着烟灭，煽风灭，不煽也灭。
众猴看久了，也觉得无趣，渐渐都散了，只剩下乎乎仍在旁边滴溜着眼珠子看我，时不时也拿木棍学着我钻，似乎觉得好玩。
但乎乎很快也腻了，一边啃果子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粗糙的手皮渐渐都被磨破了皮。
原本超电磁波要维持更强大的记忆力和思维，就需要耗费比普通人类更多的能量。现在钻了半天火，加上体力的消耗，更是让我饥肠辘辘起来。
可眼前唯有一轮圆如大饼的落日，和一缕细微可怜的孤烟。
我虚弱地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用酸痛的手颤抖着护在底座那一缕烟旁，然后将带着烟的那些碎屑轻轻抖落在干草上，小心翼翼地吹风，可是烟却眼看着越来越小。
又灭了。
我长叹一声，双手双脚一摊，仰躺在地。
太难了。比我想象中难多了。
我一个星际人类，怎能想到有朝一日要练习钻木取火？又怎能想到我连火都生不起来？
我好想念炸鸡翅、烤乳猪、煎牛排......
真的好久没吃过肉了,只有在这时才觉得，幸福对某些时候的某些人真的很简单。
至于什么情啊爱啊，什么星空啊道德啊，什么宇宙有多大，有没有尽头啊之类的问题，似乎屁都不是。大脑里储存的什么热力学方程，什么质能方程，什么知识都帮不了我。
天色渐暗，已经依稀可以看见几点星子。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漫漫长夜真的要来了。再没有人能帮我。
我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起连日以来，吃不饱睡不好，现在的自己连火也生不起来。
想起之前在飞船的时候，尘音问我会不会想念地球的食物，说可以去其他星球寻找材料在飞船上做个养殖基地。
虽然我知道，祂只是在把我当宠物或是实验品来养护，但这已经是我有生之年极致的幸福了。
曾经做过的那么多那么多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这点幸福而已，可现在，就连这点小幸福也成为了梦幻泡影。
和尘音一起继续星际旅行的梦想，和连火都生不起来的现实之间的落差，令我的鼻子酸酸的，竟有想哭的感觉。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脆弱的感觉了。毕竟算上自己清醒着的日子，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又不是第一次面对失败，又不是第一次面临无助，哭什么呢？该不是宠物当太久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竟然过习惯了吧？
真丢脸。还说不想当小白鼠，结果心安理得地被人家养着，星际航行的几百年里都没什么进步。
“不行，怎么可以轻易放弃！”我猛地坐起身，吓了身旁啃果子的乎乎一跳。
“是了，有可能是材料太潮湿。还有钻杆也不够直导致钻的过程中太过费力，动能被浪费，没有很好地转化为机械能......对！再多试几次吧。”
于是我恶狠狠地啃了几个果子后，又换了材料试了几次。比起之前我没有花费更多的力气，但选用了更笔直的钻杆，以更轻的力度换得了更快的速度。
烟果然比之前更大了，钻洞中隐约闪烁的火星在暗夜里无比明显。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将底座微微倾斜，将带着橙红色火星的碳粉抖落在干草上，并小心翼翼地将这堆干草窝成鸟窝状捧在手心，然后轻轻吹气送风，心中不断祈祷这次一定要燃起来，求求你，别熄灭啊！
此时的我大概像一只绝望地守在巢边的雌鸟，在黑暗中呼唤着病弱的孩子，盼望这样就能起死回生。
烟越来越大，熏得我的直欲流泪。
终于，在黑夜中，我看见了更大的火星。再微微送风，火星越来越大，慢慢升腾起了一小缕金黄的火光。
“成功了！”我长松一口气。
没有特别雀跃之感，我只觉得如释重负，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也是我必然要做到的，最简单的第一步。
我添草加柴，火势越来越大。
有些猴子见到我身旁的光，大胆而好奇地围了过来，有些猴子们则在几步之外进退不决，还有些满脸惊惶地乱跑乱跳乱叫。
乎乎试探着伸手去抓火，结果被烫得跳到猴子群中吓退了一大帮猴子。
我用树枝叉起一个果子，放到火上烤。
倒不是我想吃烤果子，只是今天公猴子们没有猎到多余的猎物，所以没有肉，只好用果子将火的作用演示给他们看。
后面几天，我都在重复做这些事。
只是手掌破了水泡，不能再徒手钻木取火了，于是我改进了一下取火工具，变成用木制作一把弓，再用弓弦缠住木棍，用另一个木块顶在木棍上方作为固定，然后以弓锯动木棍，弓弦带着木棍钻动的方式取火。
之后我又演示用火烤肉、用火驱逐野兽、用火碳化树枝磨成更坚利的长矛、用火烤制细土制作陶器，以及用松脂和木炭混合晒干，做成火折子以保存火种......
大概是因为我常常不干正事，乎乎也跟着我不干正事，导致母亲不愿将储备的食物分给乎乎。
我一个人的份额不够分给乎乎的，只好常常带着它找外快。
久而久之，猴子们便习惯了我俩脱离群体，行踪飘忽。
这些日子里，无论我演示什么新技能，乎乎总是一两遍就学会了，这让我觉得它是一只异常聪慧的猴子。
我常常都喊它“乎乎”，喊起来时，它便知道是在叫自己了。
偶尔，它也会喊我，它喜欢喊我“谢”，大概因为那是它跟我学到的第一个字吧。
渐渐地，其它猴子也开始模仿和学习用火，虽然比较慢，但总归是学会了。
这些花了我三个多月的时间，却仅仅是稍微提高了它们的生存率，还远远谈不上什么“文明”。
原本我还打算教会它们使用更复杂的语言文字、计算年月日、识别日晷时刻、分辨东西南北等，但它们似乎对这些较为抽象的东西更难以掌握更难，不说掌握了，它们甚至没有去理解的兴趣。
它们似乎对肉眼可见的物质生产行为有更浓厚的兴趣和更强的模仿能力。
所以我开始考虑制作更高级的工具。
无论是木矛还是木弓木刀，用石器制作的话，其效率、质量与耐用性都很低。何况他们已经学会用火了，如果能找到铜矿和铁矿，直接教它们制作铜器和铁器是最好的。
还有就是需要寻找适合作为主食的种子，以及适宜种植农耕的地方，这都是帮助他们快速进入农业时代的关键。
打定主意我便在天未亮时准备自己出去寻找资源。
我从不打算让族人和我一起去做这些事情，因为这种冒险开拓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族群中的大部分人还是需要稳定生活和繁衍，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有“团灭”的风险。
而且它们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找食物、生孩子、抚育孩子，还有很多类似做装饰品啊，祭祀祈祷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改变它们的生活方式太困难了，带着这么多人会极大降低我的工作效率。
我将一些干粮、能补充盐份的植物和矿物、几个火折子和一个陶碗放在前些天用藤条编的背篓里，再拿根长矛。这样作为兜底的食物、较稳定的火源、以及基础的捕猎工具就都带齐了。
这一离开，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天未亮，我走出洞口，却惊动了洞口旁黑黑的一团东西，仔细看才发现那一团黑黑的毛球是乎乎，估计是夜晚我没注意时被族人赶了出去。
这事说来有我的一份责任，这几个月我都由着它跟自己学这学那了，却疏忽了它融入集体的情况。
只见它抱膝缩成一团，抬脸呆呆地望着我，似仍处在睡意被打搅的懵懂中。
它的瞳仁在黑暗下比现代人类大得多，却更显纯澈。
更深露重，它头上的毛发湿湿的，月光照下来便仿佛给毛球撒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把它带了回来却没法照顾好它，我的心中颇感愧疚。可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是回来再说吧。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撒了糖霜般的毛球，以示安慰。
没再多留，我向着远处高山走去。
可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回头，果然见乎乎跟了上来。
我作手势赶它回去，可它只呆在那，一动不动。
我往前走几步，身后便又有了动静，一回头，它又停住脚步，用大大的黑眼珠子无辜地望着我。
我想起我为数不多的养狗经验，于是一跺脚，板个脸，装作生气的模样，再次重重地做一遍让它回去的手势。
它是个聪明的。果然，它垂着头蹲回了洞口，只是仍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乎乎的年龄似乎是比我要小一些的，也许是母亲的离开让它对我比较依赖吧，以前一起去采集食物它总跟着我就算了，但它要融入集体就不能只和我一个人搞关系，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一只合群的猴子。
它要被新的族群接纳就应该多跟它们一起去采集，为其他猴子多带来些好处，这样才能和族群搞好关系，才不会被孤立和排斥，这是生存之道啊。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它表达这个复杂的道理，心想这种东西不是本能吗？本也不该需要我来教吧？
我转过身去，颇感无奈。
不带它是对的，毕竟我是要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不是来给某只猴子当妈的。
但不知怎么，我每走一步，就越发觉得自己身后的那道目光灼人，越往前走，那道目光便越似一根弹簧在把我往回扯，我的步子便迈得越为艰难了。
不要回头，心软是个坏习惯，我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我忽然想起那段尘封已久的童年，想起尘音送我的那只小奶猫，想起我带它回家时，它看我的目光也是如此柔软、纯澈和依恋。
想起来那天早晨，我明明听见了它仿佛在呼唤我的急切叫声，我却为了多睡一个小时懒觉而不以为意地断定它只是饿了。
我毫无防备地把它交给了以为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猝不及防的，我永远失去了它。
没奈何。
我还是回头了。看到那呆猴子仍在洞口遥遥望我，不由得笑了出声。
真是两只傻猴子。
似乎能感受到这笑容所传递的微妙，它立起身，试探地向我走几步，然后又伫立。
我耐心地等。
它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霎时欢腾地奔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