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霓芳阁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门口道路宽敞整洁,周围商铺众多,热闹非凡。阁里的姑娘多才艺高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常常受达官贵人的邀请去其府邸和宴席上表演,不少姑娘与京中大大小小的权贵名流熟悉。

    因此不少地方来的人的和小门小户若想巴结这些高门,便会以霓芳阁姑娘为跳板,在各种宴会上大放文采,或者借由某位姑娘的口向各位贵人请荐,以期望得到一官半职或者成为世家门客。

    何栖梧回来时已经天色渐晚,她悄悄地绕过正对街的花楼,躲过嬉笑的男男女女,在清幽的小径上左弯右拐,回到了楼后僻静的雅舍。

    一众雅间里有一间格外精致的厢房,门上有一个梧桐树叶状的挂饰,便是何栖梧的房间了。

    何栖梧进门后在屋子四周布下一道禁制,隔绝了屋内的灵力和动静,从外面只能看到“正常的”情景。

    随后她取出帕子,把细藤放在桌上,将灵力缓缓地输至小藤妖体内。

    不多时,小细藤就变成了一个大约有何栖梧腰高的袖珍小姑娘,穿着奇异的服装,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许多新新旧旧的伤。

    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从桌上蹦了下来,却不慎牵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脸皱成了一团,咬着牙差点就要哭了。

    何栖梧连忙一股灵力注入其体内,帮助其缓解疼痛。

    小丫头这才怯怯地道:“无岐仙子好,我是厘心,角竺长老让我来给您传信。”

    “长老他们去了几处前辈当年的久居之所,均未找到前辈,只在一个叫落幕山的极偏僻封闭之所在发现了一点端倪。”

    “山周围有灵草灵木生长过的痕迹,观其形势,本该是个灵气极佳的地方,却不知怎的被一股暴戾的灵力硬生生毁了。山上更是化作一片焦土,寸草不生,不仅灵气一点不剩,反而还有冲天的怨气笼罩其中。”

    “在那废墟中可有发现什么?”何栖梧面色凝重,沉声问道。

    厘心摇摇头,道:“长老们有试图接近过,只是怨气实在是太强,他们不过刚入山不到半里地就已经被那怨气弄得一身伤,再想往里走恐怕是要元气大损,乃至伤及生命!”

    “长老们只在一处出山的小路上发现了一股极为暴戾的灵力,据长老们推测,已有近百年之久,却迟迟未散。”

    “长老们把这股灵力与抓来的通元教道士对比,发现他们之间有相似之处,应当是同源。”

    何栖梧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

    她并不是什么“霓芳阁”里的新姑娘何栖梧,她是草精木灵花妖之英族里的莲花大妖,无歧仙子。

    她修炼于世上万重忧愁恩怨汇聚之地的无岐大泽,洞析世上千种情丝万种欲念,极通幻术,也是英族里万里挑一的高手。

    不过,此前她并不关心人间。

    无岐大泽山高水远,莫说人烟罕至,连鸟儿都见不着几只,即便是英族的其他妖精,也少有往来。

    但就在去年底,她收到了一封信:

    危,速来。

    她照着信上的地址与英族的几位大妖聚首,才知道近来怪事频发,不少小妖无故失踪,乃至受到俗世官员、道士的攻击,连大妖也有收受到侵扰的。

    他们细查天下动向,这才发现当今人间大瑾朝廷与一名为“通元教”的邪道勾结,攻击英族诸妖攫取灵力,控制天下草木灵力。

    无岐仙子和诸大妖虽然都不好社交,但也明白英族实为一体,没有大难临头独善其身的道理。

    然而此时还有一位前辈没来,这位前辈功力之深厚,见识之广,都远超他们。

    诸妖再三尝试联络,但消息却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另一边,几位妖精去试探通元教与朝廷的本事,却发现人类有许多对付她们的法门,应付起来颇有麻烦。

    诸妖慌了,知道事情恐怕远超他们的意料。几番讨论,决定让道行精深,擅长幻术的无岐仙子先行到大瑾京城奉光作为间谍内应,其他几位去前辈旧日住所看看,再做打算。

    就这样,无岐仙子来到了大瑾京城。

    .

    厘心见何栖梧许久不说话,突然跳到地上,扬着头看向何栖梧,“无岐仙子你放心,那些人虽然有几个道行高深,但绝大多数就是纸糊的老虎,靠着人家给的法器耀武扬威,真打起来肯定连我都打不过!”

    何栖梧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你跟他们打过吗,这么有把握?”

    “那可不。”

    厘心扒着手指数她一路上的经历。

    “我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官署的差役,通元教的道士,还有些有权势的豪强。他们没什么本事,只能到处找人凑法器,或者请有点道行的道士来寻我和其他小妖身上的妖气。但是我那么小,那么不显眼,他们总是找不到我。直到快到了京城才有几个厉害点的道士发现了我,试图抓住我,但还不是被我逃了。”

    何栖梧被她逞强的样子逗得一乐一乐的,却也难免心酸。

    厘心突然抬头,道:“无岐仙子,好像有人要找你。”

    “在哪里,什么样的人?”

    何栖梧一直留心观察外面的情况,以她的修为尚且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厘心却能发现,她知道有些藤类妖精有很强的探查能力,只是还不知道厘心的探查能力有多强。

    “还在花楼那儿,是一个穿着兰花裙的女子,被别人叫做红兰姑娘。”厘心道,稚气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和认真。

    “我在我一路经过的所有地方都留下的藤丝,刚刚缓过来后新留下的藤丝就开始生长,为我探知消息了。”

    “等我休息好了,这座京城和附近郊野就和我自己亲临没什么区别。我之前去过的地方也能大致感受,当地的灵力波动和草木生长情况我都能大致有数。带着我附着法术的藤丝的人还能向我传消息,这样无岐仙子和大家就没有沟通问题了。”

    “你真厉害,这番真的需要你鼎力相助,你日后一定会成为英族的大功臣!”

    在人间混不比往日,情报成了顶重要的事,何栖梧高兴的眼睛都瞪圆了,对着厘心一顿夸。

    “谢,谢谢。”厘心涨红了脸。

    艾红兰已经走进了院内,厘心“嗖”的一下变回了藤条钻进了何栖梧的怀里。

    何栖梧起身把房间里收拾了一下,撤掉屏障,门就被敲响了。

    “艾姑娘,快请进。”

    何栖梧赶紧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霓芳阁的当家花魁请了进来。

    同时施展幻术,并种下“莲子”。

    艾红兰肤白胜雪,貌美如画,本是清冷的面容,眼尾的美人痣仿佛要吸走眼中的所有思虑,久浸霓芳阁这等世俗地,反而添了几分慵懒和风韵。何栖梧跟她在一起,倒像是个懵懂无知的贵女,优雅中少了点成熟。

    这位姑娘有许多奇怪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让她们这些霓芳阁里的人和她私下所接触的其他人以姓氏称呼她,她亦以姓氏称呼别人,仿佛不是身在这风月场,而是普通女儿家出门一样。

    为此,有不少人骂过她“立牌坊”,但随着她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成为霓芳阁的摇钱树,爱慕她的人越来越多,便不再有人敢给她找不痛快了。

    “有劳何姑娘了。”艾红兰和何栖梧进屋,相对而坐。

    烛光之下,何栖梧细细端详着艾红兰的面容,此时的她少了几分疏远,多了几分关切,有一种别样的但依然无死角的美。

    “听闻此次宴会生了不小的波折,何姑娘可还好?”艾红兰关切地问道。

    或许是幻术的原因,艾红兰看她的眼神中疏远感极少,反而有在她身上极为罕见的关切与亲近之意。

    “姑娘消息好灵通,宴会是出了些问题,有个玄业司的官来搜捕逃犯,没找着,多亏了公主仁厚护了我,不然那些煞神还要把我抓走呢。”何栖梧轻抚心口,倾诉道。

    “这回是我对不住你,本该是我去,我却推给了你,让你受这委屈。”艾红兰愧疚地自责。

    何栖梧心说这可真不怪你,那群人是瞅准了厘心来的,你要是没把去公主宴会的机会让给我,我到哪去找这么大一个靠山来护着我,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但面上任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道:“没事,公主不让那群人欺负我,我还在公主面前露了一脸,得了公主的欣赏,还得多亏姑娘呢。”

    说罢何栖梧仔细观察着艾红兰的脸色,只见她微蹙着眉头,似乎丝毫没有对何栖梧故意在她面前提到自己受公主赏识有什么不满,但也没有祝贺之意。

    “也好,你在这京城安身,能得公主照拂对你自然是极好的。”她淡淡道。

    “姐姐待我也好。”

    何栖梧看着艾红兰的眼睛,眼里满是真诚,心中全是算计。京城第一美人,她从进京第一天就想要收到手下了。

    “关系要好,意气相投的人往往互称兄弟姐妹,阁里的姑娘们也大多如此,唯独姐姐总是孤身一人。栖梧虽与姐姐相识不久,却对姐姐的才学品性甚是佩服。若姐姐是那高山上的兰花,我便愿做大泽中的芙蕖,与姐姐共赏月华朝露,只是不知道姐姐看不看得上栖梧?”

    艾红兰愣住了,那么多人敬她爱她,厌恶她,疏远她,不论是钦慕于她的世家公子们,还是对她又妒忌又敬畏的其他姑娘,即便是有人对他有亲近之意,也总是走不出那些让他素来烦恼的俗世人情。

    她深知京城是一个怎样繁华迷眼的地方,也吃过许多的苦头,便在这许多年里待人总是留着自己的真心。这位新来的姑娘奇则奇矣,只是在这喧嚣世界又能保持多久……

    魅幻术催动,艾红兰脑海中的莲子受到了灵力的滋养,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芽来——

    “好啊,妹妹。”

    艾红兰莞尔一笑,放下了往日端庄守礼的壳子,竟然伸出手,曲着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揪了一下何栖梧的鼻子,看着她搞怪的表情,笑道:“我怎么就有了这么个调皮的妹妹呢?”

    “那想来姐姐也不是个石头般的姐姐吧。”何栖梧调笑道,“不仅不像个石头般冷冰冰的,还会叫人帮忙扯谎呢。有位郑浥公子向我问姐姐怎么没来,我就遵着姐姐的吩咐说姐姐病了,人家一听就急了,明天还要带着大夫上门来探望姐姐呢,不知道姐姐可需要我效劳?”

    艾红兰一听到那些烦人事儿,脸上的笑意便消减了一半,不甚走心地回道:“他未必不知道我是装病不想见他,既然他要来就让他来吧,他执意要来别人也是拦不住的。”

    “倒是妹妹你,如今在公主殿上大放光彩,很快全京城都知道了你的名号了,到时候那些人物一齐来看你,你可是不好推脱啊,倒是说不定会给我留些清静。”

    “嗐,我初来京城没几天,那些世家呀公卿呀,我还没记住几家的名号呢,还有那个玄业司,怎么那么嚣张啊?还得托姐姐多介绍介绍,免得小妹得罪人。”

    虽说何栖梧得了岑泛的耳目,但岑泛终究不过是个不善交际的世子爷,很多消息并不如艾红兰知道的多,尤其是这些人情世故上,就更比不上她了。

    “大瑾治国多靠世家和通元教支持。”艾红兰抿了口茶,细细说道。

    “各大世家有的是随高祖皇帝打天下时兴起的,有的是在世宗皇帝平叛复兴后兴起的,只有极少数是在前朝未亡时就兴盛了的。”

    “各世家各自在祖地有宅田门客无数,但家族里枝系众多,难免有贫有富,除了极少数在京为官者、地方郡守、军中将领中的高位者,其他不必挂齿,你我只当他们是寻常人便好。”

    “至于这玄业司,它是今上这些年才设立的衙门,主要是为了方便通元教办事。一些杂活闲事啊,重活累活啊,都让他们办,总的来说就是给通元教跑腿的。”

    “与通元派有关的差事不应该很抢手吗?怎么我今日见到了的那叫杨赫的郎中,言行粗鄙,不似世家子弟,旁人也对他们颇为不屑?”何栖梧问道,她想从艾红兰这里知道些不一样的东西。

    “通元教为国师所创,其中道长为大瑾鞠躬尽瘁,自然嫌弃好吃懒做骄奢淫逸的世家子弟,说他们办事不利索,还说给他们通元教办事的人要有灵气有慧根,瞧不上他们。”

    “而各世家虽然面上尊敬着国师,却因各自都势力庞大,家产无数,实际上没有那么信服国师,还嫌这些伺候人的差事有辱身份,不愿把自家的好苗子送去给人做牛做马。”

    “因此玄业司里当差的多半都是通元教自己自民间找的人,很不守规矩,又仗着国师的势,嚣张跋扈的很。两方人物都对彼此有颇多不满。”

    “倒是有一人例外,便是那位郑公子的好友,成业侯世子,岑泛岑溪客。”

    “这位世子与郑浥全然不同。成业侯封侯后,不再关心朝堂事务,只愿一心向道,夫人也是恬淡不争,唯爱侍弄花草,因此世子也养成了清雅脱俗的性子。”

    “他们家在一众公卿王侯里算跟通元教走得很近了。别人左右不过问个凶吉祸福求做个法事,他们家倒喜欢讨论道义玄学,竟还把自家独子送到玄业司了。便是郑公子,也无法说出他们家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艾红兰解释道。

    “只是玄业司虽然行事嚣张,却在通元教的要求下不得不效仿通元教的那些道人,不敢来霓芳阁里,那位岑公子也最多在门口小饮一杯茶,即便参加宴会也不怎么与楼里的姑娘接触,因此我对玄业司和通元教知之不多。”

    这些倒与何栖梧通过岑泛看到的所差不多,于是她也不再追问玄业司的事,转回去问了些各大世家权贵的关系了。

    “那姐姐觉得如何?”

    何栖梧突然问到艾红兰的想法,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艾红兰,像是在暗中窥伺着猎物。

    “我觉得?”艾红兰突然嗤笑一声,“我不过一红尘女子,生死悲欢不由自主,孰盛孰衰于我不过换地方卖艺。倘若有一日我能脱身,便远走天涯,在天涯海角,深山老林建一所茅屋,自此不再见锦绣繁花,只与野鹤闲云为伴,管他什么公卿道长!”

    何栖梧沉默了,她知道艾红兰是罪臣之后,轻易不可脱身,却没想过她已经厌倦至此。

    “罢了,这些朝中事你我姐妹私下聊聊也就算了,这些事□□情在外面可某要妄议,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首,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问姐姐这些也是怕一个不小心出了错,怎么会主动惹事呢?”

    “姐姐也不必灰心,姐姐一定能出去的!”

    何栖梧看着艾红兰,她的眼睛和心都一片赤忱。

    “真的吗?”艾红兰愣住了。

    “真的。”

    是真的,那些人都会得到他们应受的报应,我们英族就能自由平安了,你也是。

    花楼里的嬉笑声远远地传过来,两人又聊了许多关于各自的身世,朝野的趣事,奇异传说等等。直至花楼里的声音愈渐鼎沸,该到艾红兰上场了,她才不舍地离去。

    “留藤丝了吗,厘心?”

    何栖梧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重新给屋子里设下屏障,冷静严肃地问道。

    “留了,以后她知道什么我们就知道什么了。仙子您可真厉害,以后我们就多了一双灵敏的耳朵。”

    变回小姑娘的厘心坐在艾红兰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一脸崇拜地看着何栖梧。

    对于她们来说,只有英族才是同类,人之于她们正如她们之于人,都是不必考虑其处境的异类罢了。或许艾红兰值得同情,但首先得为她们所用。

    .

    翌日,装扮精致的姑娘们纷纷到前面花楼去了。

    大清早的还没什么客人,姑娘们练歌的练歌,练舞的练舞,唯独何栖梧漫不经心地四处晃悠,以受了惊吓特批休息的名义暗中观察着众人。

    突然她看见门口冲进来一个眼熟的红色身影,后面还有一大帮子人,急吼吼地跟着往里跑。

    跟着那群人混进来一位白衣公子,也不跟着他们,就独自慢悠悠地走到一张桌子边,讨了杯茶,优哉游哉地喝着,看都不看旁边的热闹一眼,仿佛真要在这世俗喧嚣之地思索那些公子文人挂在嘴边的文章和道义。

    是岑泛来了。

    何栖梧知道,他今日正好休假,并且已经知道了昨日的事。

    他身上什么法器都没带,包括玄业司三令五申要求他们随身带着的通讯法器,确实只是被郑浥拉过来的。

    话说这俩人还真是奇妙,明明他们的性格爱好大相径庭,却能够成为彼此最密切的朋友,互相不嫌弃对方的那些臭毛病。

    “哦哟,郑公子今儿真早,才几日不见红兰了,就这么急。”老鸨惠攒珠急忙迎上去,打趣道。

    “惠娘子,听闻艾姑娘身体不适,我特地带了几个大夫来看望她。”

    郑浥昂首挺胸,虽然在跟惠攒珠说话,却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烦请带路。”

    “不必了,我就在此。”艾红兰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行了一礼,道:“红兰一切安好,不劳郑公子费心了。”

    郑浥立即定下脚步,极有礼数地揖了揖,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若非知道他平日里的为人,所有人都会当他是个温柔有教养的矜娇公子。

    他道:“艾姑娘安好自是极好,只是初春天寒,寒气不通人情,我特地请了几位大夫来给艾姑娘开几副防寒的方子,免得姑娘金躯受扰。”

    这郑浥面对别人嚣张跋扈骄横无礼,到了艾红兰面前就乖乖变成世家子弟里的“楷模”,知道艾红兰装病糊弄自己也不生气,还放低了姿态自己找楼梯下,就只为与艾红兰拉近乎,倒也有趣,暗中窥探的何栖梧如是想到。

    只见艾红兰似乎再难找到什么理由既不让大家难堪又能摆脱郑浥,于是面无表情地道:“多谢郑公子好意,这便请吧。”就带着三步并两步跨上二楼的郑浥和一众大夫进去了。

    围观了全程的何栖梧抿了抿嘴,佯作要走 ,就见岑泛站起了身,看向她,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在下岑泛,字溪客,任玄业司郎中。昨日玄业司行动,无意冒犯了何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少年拱手行礼,身姿挺拔如庭中玉树,头微点着看向何栖梧,声音认真之余还让人感到亲近,就像他腰间的那枚玉佩,材料名贵却温润内敛不刺人眼。

    “岑公子不必多礼,捉拿要犯乃是朝廷要务,服从朝廷的安排是我等分内之事。只是岑公子今日并未着官服,想来向我道歉并不是公务吧,敢问那要犯可是已经捉拿归案了,让岑公子有闲情来此处消遣?”

    在那坐了半天了,就想了这么个理由,可真不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你空着手道歉合礼吗,跟姑娘说话还要打着公务的名号,你们这些通元教的走狗果真每一个不是小人。

    何栖梧保持着外在的优雅,心里翻了个白眼。

    岑泛笑了笑,他那晚的记忆早已被何栖梧蒙蔽得严严实实,但是自刚进门起就注意到了躲在一边的她,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她,根据郑浥的描述,他几乎第一眼就确定了眼前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子就是那位惊艳了游芳苑,让公主刮目相待的栖梧姑娘。

    他心想,百闻不如一见,这位栖梧姑娘落落大方,神采奕奕,倒既不像其他红尘女子满目俗物,又不像名门闺秀傲气逼人,其风采也不能与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归为一类,不知到她底是何来头。

    于是他对这位早已对自己今日动向了若指掌的美丽姑娘张口就讲瞎话:“姑娘慧眼,我今日虽休假,但身为朝廷官员,公务自然是要时刻挂在心上。要犯尚未抓住,我此番前来其一是为了陪同好友,其二正是想问问何姑娘,昨日可有遇到什么怪事?”

    即便昨日杨赫和那道人已将游芳苑翻遍,但他们仍相信他们的法器,他的上司也确实说过要让他们时时留意,岑泛本来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的,只不过这时候居然成了他的借口。

    恐怕若不是有李馀护着,即便隔绝了气息,即便没有用魅幻术,她一介舞姬,恐怕也难逃被押走审问的命运。

    只是有一点,何栖梧虽然能知道岑泛的所见所闻,却并不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她确信,岑泛刚上任的时候确实是对这份职务抱有热情的,怎么才不过短短几天,就这么懒散了呢,他似乎也并不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他这几天心里在想什么?

    “岑公子问过郑公子了吗?他昨日也在,还有好多公子小姐,还有昭成公主殿下,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呢。”

    何栖梧说得有理有据,岑泛也并不做他想,只暗暗为自己新上任就遇到的这件麻烦事叹了口气,道:“无妨,我只是随口问问,姑娘不必紧张。”

    随后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何栖梧,道:“如今逃犯尚未捉拿归案,请何姑娘多多保重,若有什么消息,可随时来玄业司或者成业侯府找我。这是我私令,我身边之人都认得此物,你只要给他们看了,他们必不会为难你。”

    何栖梧接去一看,浑圆的玉通体雪白,一面是篆体的“岑”字,一面是一株亭亭出水的荷花。

    何栖梧不由轻笑了下,道:“莲为溪客,乃花中君子。为公子取字之人,必定十分了解公子的为人。”

    岑泛能得那些世家公子们一句赞,能向她这位小人物道歉,“君子之风”自然是有的。

    至于花中君子……夸一下自己也挺好的,何栖梧心想。

    岑泛似乎不怎么会接姑娘的话,礼貌地笑了一下,道:“是我母亲为我起的,我母亲素来喜欢莳花弄草,尤其爱荷花。泛君子之名不敢当,只愿做好分内事便足矣。”

    何栖梧轻抚着玉牌上的荷花,半倚在柱子的背面,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岑泛不由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吧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痒痒的,竟鬼使神差地说道:“姑娘姓何,倒是与我有缘。”

    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长这么大,一直以“君子”要求自己,说话做事无不合乎礼仪。以她他的教养来看,这话说的着实冒犯。

    何栖梧心里倒一喜,暗道被选入玄业司的君子又如何,他们的定力在自己上乘的魅幻术勉强都不算什么,几个月来的紧张情绪终于得以放松。

    不等岑泛再开口,何栖梧便道:“公子说笑了,栖梧如何能与公子比?公子年轻有为,在玄业司这等重要的官署必能早日高升,日后栖梧说不定还要仰仗公子呢。”

    被何栖梧这么一岔,岑泛便不再纠结自己刚刚的唐突了,想起玄业司内部鱼龙混杂的情况,他不住暗自苦笑。

    何栖梧收好了玉牌,又行了一礼道:“公子不必谦虚,栖梧是真心有事要求公子。栖梧自小就听通元教有不少法术高超的高人,国师更有半仙之称,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人难以见其一面。栖梧懂得朝廷有规矩,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是想问一句公子,若是哪一天诸位道长为民间祈福,我这卑贱之身可否能得一丝垂怜?”

    岑泛忙回道:“姑娘有所不知,国师和通元教向来不看来人身份地位,更何况姑娘这样风雅的人物呢?不过不久后春归雪化,百灵复苏,国师将择吉日,与朝野上下共办祭礼,汇天地灵力以佑我大瑾社稷。这历年来都是我大瑾举国的盛事。据国师观象,今年灵气甚厚 ,必可保我大瑾国运昌盛,百姓福安,届时姑娘可前去观礼。”

    “那便多谢公子了,栖梧一定会去的。”何栖梧笑着回道。

    之前英族乱象频发,大小妖精屡遭不测,便是他们积攒的灵气,草精木灵日渐失去的生机,就是他们蒸蒸日上的国运,英族的灭顶之灾,不过是他们年复一年精心设计的狂欢。

    而眼前的这位“君子”,是先享受了这种掠夺所带来的富贵,又加入了这群掠夺者,正向她们伸出爪牙。

    所幸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既拒绝不了美色,也抵抗不了大妖们的法术。

    岑泛并没有看出何栖梧心里的怨恨,还好心地向她解释京城里种种盛事的风俗,介绍得详尽有趣而又没有寻常京城公子哥对外来者的自傲,倘若何栖梧真是个普通的初来京城的凡人女子,便早该信了岑泛就是众人口中的翩翩君子,但她只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是不是点点头,仿佛并不为京城的繁华气象和他的君子风度所动。

    “艾姑娘保重,若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找我,我郑浥可比霓芳阁这些不懂事的家伙对姑娘尽心。”郑浥终于给艾红兰看好“病”了,带着他带来的一众大夫向艾红兰告辞。

    “有劳郑公子了,红兰不敢耽误公子的事,公子还是不要对红兰这般费心的好。”艾红兰一边送他一边道。

    “怎么会耽误事呢,我郑浥只有艾姑娘的事算是正事。姑娘不必送了,天气冷,到这儿就好,快回去歇息吧。”郑浥笑得比霓芳阁里的其他姑娘更像一朵花儿,一边温柔地对着艾红兰讲话一边慢吞吞地向门口挪。

    “郑公子小心台阶。”眼看着郑浥要被绊倒了,艾红兰无奈地提醒道。

    “哦好,多谢,多谢。”郑浥回头看,却发现了角落里两人,顿时都顾不上跟艾红兰搭话了,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和自己昨日颇有微词的何栖梧有说有笑,声音颤抖地道:“溪,溪客?你不在喝茶啊?”

    岑泛察觉到了好友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咳了一声,后退一步,道:“哦,昨日玄业司办事惊扰了何姑娘,我身为玄业司官员,理应向何姑娘赔罪。”

    郑浥恍惚地转回去,对艾红兰行了一礼,道:“那姑娘好好保重,我先走了,来日再来看姑娘。”

    岑泛对何栖梧拱了拱手,道:“何姑娘保重。”便要离去。

    却听得楼上雅房内传出一声惊呼,众人齐齐顿足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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