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越只有一百多岁，是一只十分年轻的妖怪。
以现任妖怪之王这个身份来说，确实是年轻得过分了。
他出身好，天赋高，性情也温和。
所以面对的工作挑战呢，也就是绝无仅有，天崩地裂差不多的难度吧。
近来十几年，妖怪们的修炼愈发艰难，特别是最近几年，城市中的灵脉干扰愈加严重，他自己也一步步搬到了相对偏僻的旧城区。
但是干扰问题还在继续加重，甚至住在乡下的妖怪也无法幸免。
那带着所有妖族跑到全无人烟的荒野去？
同族们动辄百年以计的辛勤修炼，当然不是为了去荒山野岭做回动物野兽的。
他们想过人类的生活，他们向往人间，即使生活诸多不便，还是不愿放弃在夹缝中的汲汲求生。
天地灵气变动，这本也是天道使然，诸越并不自怨自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从前的修行之法走不通，那便在如今的环境下，找到新的修炼之法。
这个历史难题让他思考多年未有头绪，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身上带着各种香气的人类女性出现了。
没有灵力，不是修行者。
为什么她会连续引起两只妖怪的灵力震荡呢？
***
小鹿犬这个品种，在这座城市中并不算常见。
白予鹿弯下腰，小心地轻声问它：
“你是谁家的小可爱呀？”
小狗的眼睛乌黑又湿润，鼻头顺服地随着呼吸耸动着，毛发像是被晨曦刚刚梳洗过，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天地初生一般的柔软。
大概是附近人家养的小狗，调皮跑到了自家门口吧。
白予鹿站起身来，关上门，一步三回头，几次看着小鹿犬柔波一般的眼睛，才狠狠心转过弯，走进黑洞的的楼梯间里。
在一片漆黑中，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轻盈，乖巧，她能感觉的到，是那只小鹿犬跟了过来。
“你是担心我会怕黑吗？”
她对这只小狗说。
“……”小狗当然没有回应她的话。
“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不会怕的。”
习惯一个人出入各地，习惯独处，那是在遇到石彦之前。
认识他后，从未再有过一个人面对黑暗和时候，那个人轻松地笑着，为她点亮了一束光。
又把光掐灭，在黑暗中冷酷地嘲笑她的愚蠢。
白予鹿走出门洞，外面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小鹿犬还跟着她，轻巧地蹭了蹭她的裤脚。
一人一狗穿过这块几步宽的空地，走进了菜市场中。
她本想买些早餐和蔬菜，却微妙地感到今早的氛围有些奇怪，那些摊主在看到她时，目光中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就连卖调料的房东嬷嬷，也没像前两次一般热情地冲出来，而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坐在店铺深处。
从农贸市场出来后，白予鹿穿过马路，又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些饮料。
过马路的时候，那小鹿犬也紧紧跟着她。
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段，路上几乎没什么车。
路过那间小猫小狗宠物医院的时候，她略思考了下，便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店里那两个清秀的助理医师在打扫房间，有着非人美貌的林医生背对着她，在喷洒消毒药水。
“林医生。”
咣当。
林半夏一回头，秀美如画的脸上倒是没崩出来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手一松，那消毒瓶就掉在地上。
“手松了，失礼了。”
白予鹿弯腰把消毒瓶拾起来，递过去。
林半夏接过去的动作有些僵硬。
“林医生，你看这只小鹿犬，眼熟吗？是不是这附近谁家养的？”
“……这……”
林医生支支吾吾。
“它也是你们医院养的吗？”
“是……还是……不是呢？”
这几句对话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让白予鹿更感到怪异。这林医生却一直只盯着小鹿犬看，仿佛是要在一双狗狗眼中看出什么答案来。
白予鹿再次带着小鹿犬走进这家宠物医院，是又过了三天后。
没错，这只小狗跟了她三天，每每只要她打开房门，就能看到它乖乖地趴在门外。
她只好硬着头皮在菜市场、便利店、小区保安那里打听：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鹿犬，是不是走丢的，有没有人见过它的主人。
但是菜市场的商户都只一脸讳莫如深地摇头，再问就说起当地的方言，她只能听个似懂非懂。
问其他人，都只说没见过，不知道。
前两个晚上，她深夜时看到小鹿犬还在自家外面守着，便拿了些旧椅垫和干净的水放在门外。
到第三天清晨，她实在是没法再狠心，房门大开，问那只小鹿犬要不要进来。
“我说你呀，就不饿吗？”
小鹿犬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白予鹿于是认命了，出门再次走进宠物医院。
“我没怎么养过狗，你看它这个品种和体型，适合什么狗粮？就，别太贵的……”
林医生扶了扶额头，斟酌着说：“要不，让他自己挑吧？”
小鹿犬歪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神中似乎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林医生仿佛想到什么一般，挑出一袋狗粮说：“这个吧，这个适合他！”
白予鹿接过来看了看配料表，犹豫着问：“这个会不会太寡淡了？我看别的狗粮都加一些什么鸡肉鸭肉之类的……”
“不用不用”，林医生十分确认地说：“他吃素，别给他吃加肉的！”
“……”
“……”
主人和她刚领养的小狗都沉默了。
挑好了狗粮，白予鹿又对林医生说：
“您看它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是观察几天，还是现在就把疫苗打了？”
这句话小鹿犬显然听懂了，对着林医生龇起了一排小牙。
林医生沉思片刻，转身翻出了防护手套戴上。
然后就掰开了小鹿犬的嘴巴，摸了摸牙齿。
小鹿犬的眼中仿佛射出了冷箭一般的寒意。
林医生十分兢业地说：“看牙齿是成年了，现在就可以打疫苗，算我送你的，不收钱。”
一边姿势熟练地按住小鹿犬，抬头对两个小助理医师使了个眼色：
“你俩不是一直想试试注射吗？来啊，机会来了。”
“呜~~~~~”
小鹿犬喉咙里发出抗议的声音。
两个助理先是十分意外十分震惊，紧接着就转而兴奋不已。
“真的？让我俩来给老……给他打疫苗？”
“嗯嗯。机不可失！”林医生鼓励地对他俩点头说：“一人两针，我帮你们按住他！”
“嗷呜~~~~~~~嗷呜~~~~~~~”
林医生低头俯身，在小鹿犬耳边轻声说：“你可别怪我，这事可不赖我……”
“对对对，小狗打四联疫苗，这是老大……院长亲自教过好多遍的！”
“嗯嗯，院长还夸过我手法不错了呢！”
“嗷嗷嗷~~~~~~~~”
显然这只小鹿犬并不认同俩助理的打针手法。
白予鹿虽心有戚戚，但自己人穷志短，林医生既然好心免了疫苗的费用，她也不好插嘴人家的工作安排。
毕竟两位助理的相关专业□□都在墙上挂着呢。
打疫苗的场面过于凶残，好在没弄成流血事件。
看来小鹿犬虽然叫声惊人，但性格算温和，不轻易咬人的。
离开前，林医生又十分热情地送了条绿色的牵引绳。
“对哈，带小狗出门要牵绳，我差点忘了，谢谢医生！”
“没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林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大力出奇迹般地按住小鹿犬的前肢，在小狗的奋力抵抗下，为白予鹿示范了如何使用牵引绳。
“像这样套住，他走路就不会不舒服啦。”
“嗯嗯，好的。”白予鹿学习得十分认真。
“乖啦。”林医生摸着小鹿犬的头说：“习惯了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嘿嘿嘿……”
“对对对，习惯了就好了。”
“嘿嘿嘿。”
小助理们跟着林医生一起露出藏都藏不住的开心笑容。
白予鹿只心说：看来长得好看的人笑点都挺奇怪的……
于是她牵着一只小狗，游行一般地走回家。
实在是，从宠物医院出来，穿过菜市场的这一路，太过拉风了。
以第一家档口的房东婆婆为首，摊主们纷纷拿出手机齐刷刷拍照留念。
白予鹿只顾得上低头挡住脸。
咱就说，这小鹿犬虽然确实是品相惊人地漂亮，可围观群众们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想想只能说是：民风淳朴，民风淳朴。
白予鹿匆匆走到自家楼下，在上楼梯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说：
“我听说，爬楼梯对小狗的关节和腰不好。要我抱你上去吗？”
小鹿犬一双黑眼睛十分无辜地盯着她看。
她叹了口气，动作十分生疏地抱起了这只小狗。
“你有名字吗？”
迈上黑暗中的台阶时，她感到小鹿犬的鼻子中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脖子上，酥酥麻麻的。
“就是有名字，你也不会回答我的吧。”
“……”
“呦呦鹿鸣，不如你就叫悠悠吧。”
“……”
“悠然见南山，正好把我的新ID也定了，就叫南山。”
“……”
“所以你真的吃素吗？我好像确实听说过不要给宠物犬吃太多肉，多吃些蔬菜比较健康。”
“……”
走出黑暗的门洞，迈上视野辽阔的缓台。
视线中恢复光明的时候，她的心里仿佛也被一下子点亮了。
“悠悠，我们回家了。”
小猫小狗宠物医院。
两个面向极为鲜嫩的小助理，面对面坐在两个小板凳上，沉浸地打着手机游戏。
林医生懒洋洋地趴在就诊台前，嘟囔着：“我说你俩，虽说老大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可你俩也别太散漫呀。”
“半夏姐，你说老大会吃狗粮吗？”
一个小助理放下手机，一脸好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