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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鹿把手机扔回帆布包里，随着车子前行摇摇晃晃，铁轨外的梧桐树影影绰绰。
有轨电车是这个城市的历史名片，现今也只有三条线路还在运营，而她乘坐的这辆是开往旧城区。
她并不是来旅行交友、打卡拍照的，离开市中心的高端公寓，跑到养老区找住处，只因为这里的房租便宜。
半年前，她还是粉丝几万的香水博主——虽然粉丝数不算多，但在业内赞誉有加，自己的原创品牌出了两期产品，各大博主齐声点赞，上架两天便全部售罄。
产品飞快卖光虽然好，但也体现了产能不足的问题。她本想继续走精品原创路线，恰巧此时石氏的老总亲自出面找到她。
石氏是国内数得上的奢侈品牌，一直专耕珠宝行业，打算以香水开辟新市场。
总裁石彦年轻，英俊，更难得的是姿态十分真诚。
合作能不能谈再说，先把恋爱谈了。
“你爱不爱我没关系，但我爱你，我不能让我爱的人被埋没，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的才华和优秀。”
白予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是资本主义不只有糖衣炮弹，还有比真情更像真情的欣赏爱慕，鼎力支持，全心陪伴。
她认识石彦之前，两袖清风，遗世独立，唯有一个ID。
半年后，石彦冷笑着把她扫地出门，身无分文，连ID都被拿走。
合同上白纸黑字，“白芷”这个香水圈大名鼎鼎的名字，从此和她白予鹿再无关系。
电车咣当地停下，站牌上的字迹斑驳陈旧：
“温玉路”
到站了。
她推着行李箱，背着旧包，一脚迈向站台。
秋风寂寥，行人稀少，这是城市的边缘，如同时代前行留下的尾迹。
一路跟着手机地图前行，沿路都是各种低矮门牌的小店，泡脚洗头，打牌喝茶，一眼假的箱包，不认识名字的化妆品……
边牧带着两只泰迪横穿马路，树上猫咪的妖瞳闪烁着午后灼热的阳光。
她在一块少说有二十年历史的横条牌匾前停下脚步，对着手机确认地址。
城东农贸市场
就是这里。
行李箱的万向轮碾过门口的成分不明的积水，刚穿过市场大门就马上能闻到一股东方香料的复杂味道。
白予鹿吸吸鼻子，看到市场一进门的第一家调料店里，只坐着一个半白头发的老婆婆，对着手机里的视频打盹。
“嬢嬢？”她试探着开口。
“要买啥子呦？”那婆婆一脸呆滞地探出头，却瞬间吸了吸鼻子，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点亮了光。
“哎呀小姑娘。”那婆婆殷切切地几步走到她身前，一脸的惊喜如同盯着一盘芳香四溢的绝美佳肴。
好在对方身形矮小，没有什么威慑感。
她才只觉得怪异，并未感到害怕。
毕竟人生低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嬢嬢，您是要租房子吗？我之前打过电话……”
“哦哦哦对对对！”老婆婆一拍手，神情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开心地答应着。
“嬢嬢，之前电话里您说可以先只交一个月房租……不过押金我会正常交的……”
“没问题没问题，都是小事。”
白予鹿现在身无长物，走投无路，顾不上许多。
但对方的态度，实在是热情得有些奇怪。
“那，咱们先去看看房子？”
“好好好，走走走。”
老婆婆也不管调料店，抬脚就往外走，却又停下，蹭到白予鹿很近很近的身旁，干瘦的一只手如同一只小爪子一般伸过去。
“小姑娘一路辛苦了，我帮你拿箱子吧。”
还不待白予鹿拒绝，老婆婆的手就摸到了她的行李箱。
这……光天化日的，该不会当街抢劫吧，她心里的感觉十分别扭，却又不好发作。
“不用不用。”
她一边客气着婉拒，一边把行李箱护在身后。
毕竟这是剩下的最后一点家当了。
老婆婆见状，神情十分地遗憾，却没说什么，继续走在前头带路。
“婆婆，房租可以刷信用卡吧？”
白予鹿半是为了缓解尴尬地问了一句，毕竟市场外面连着几个小超市门口都贴着“信用卡、花呗提现”的广告，她倒也并不十分担心这个问题。
那婆婆摇头晃脑地似乎说了句什么，白予鹿也没听清，只好先继续跟着往前走。
二人就这么穿过人烟稀少的市场，也许是还没到出门买菜的时间，整个市场的摊主门都是懒洋洋的样子。
“苗婶，你带外人在这儿住，老大能让吗？”
经过一家水果摊的时候，那个一双狐狸眼的女摊主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哎呀，都快穷死啦，他有啥不让的。”
网上挂着出租信息的房主，确实是姓苗。
看来没找错地方也没找错人，白予鹿心里的疑惑放下大半，至于这婆婆奇怪的言行，老人家嘛，自然是和年轻人不一样的。
一路走到市场后身，一排四栋三层旧楼矗立着，如果说前路还是有点陈旧的人间烟火，此境便是沧冷的遗址旧迹了。
老婆婆熟稔地走进一栋黑森森的楼梯里，白予鹿提起行李箱，也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上下两半楼梯间，仿佛虫蚁们都在悉悉索索地吵架。
好在一层楼后，便是开阔的露天缓台，长廊虽然墙皮斑驳，但结实敦厚，看向远处时，一边是旧城的人声熙熙，一边是田野的辽阔悠远。
就，这地方虽然诡异陌生，但又莫名地让人安宁平和。
也许是因为刚被资本狠狠地打脸过，所以才对这种远离尘嚣的自然味道感到亲切。
想到石彦那张极其漂亮又极其可恨的嘴脸，她紧紧握住行李箱的提杆。
行李箱里，装的是各种昂贵的香料和她调试到一半的最新款香水。
没关系，就算没了名字，没了资本，没了粉丝；还有鼻子，手，知识，这些才是做一个调香师真正的本钱。
还有这些，她就还能卷土重来！
“不能刷信用卡？”
老太太从兜里掏出来的二维码已经有些破烂。
白予鹿看着付款失败的提示，叹了口气。
“嬢嬢，我先去外面找地方取点钱。”
“不忙不忙，你先住着，先住着。”
老婆婆的房子虽然旧，却设施齐全，楼顶还有个花园天台，家具的质量和配色也很好。
两室两厅，只要七百块。
来上门看房前，白予鹿也没想到这房子这么大。
咋说呢，便宜得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骗局。
她握紧行李箱，后退着走出防盗大铁门。
站在露天长廊里，一转头，看到楼下紧挨着的小区外，一楼派出所的蓝色牌子闪亮夺目。
刚好还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进出。
想什么呢，不过是老城民风淳朴罢了。
她一边嘲笑自己的紧张，又确实感到一路风尘劳顿十分疲惫了。
于是接过那瘦小的，眼睛圆圆的老婆婆，递过来的门钥匙。
一觉醒来时，夜幕漆黑。
白予鹿从沙发上爬起来，她本想打个盹就出门解决房租的问题，没想到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她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的市场安静空旷，老婆婆那家调料店也已熄灯打样。
找到手机里房东婆婆的微信，头像是老人常用的花花草草，看着好像是，一盆薄荷？
【嬢嬢，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明天就出门转钱给你房租】
等了一会儿，房东并没有回复微信。
也许是老人家睡得早吧。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猫叫。
那猫叫得十分凄然。
像是，少女春心，被狠狠撕扯，碾碎，零落成泥。
听得白予鹿也心有戚戚。
她走到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这个季节，好像不应该听到野猫的叫声了？
不过，这地方老旧破落，市场里流浪的动物多一些，也说得过去吧？
门被她反锁了两道，睡着前，她已经试过拿钥匙在外面也打不开。
此时拽住把手，推拉一下，确保防盗门确实是锁死的。
也是这下发出的声响，引得门外的猫叫愈发热烈。
仿佛是在真情呼唤着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白予鹿一个激灵，松开把手，连连后退。
退到卧室，房门上锁，带上耳塞。
继续睡也是睡不着的，只好又打开手机，看到香水论坛上，“白芷”新一季的香水被各种打低分。
“多年老粉实在忍不住了，新出的香水真是又贵又水。”
“又是用心做包装用脚做香水的垃圾。”
“五百块一瓶，四百九十九都是拿来买盒子的吧？”
“楼上，就这东抄西抄的纸盒子也不值四百多吧？”
“又一个拿国风做噱头的割韭菜产品，千万别买！”
……
她把手机关掉，蒙上被子。
如果一个人失恋后并不为失去旧爱而悲伤，
那一定是因为对方在爱情之外的地方，渣得更甚。
白予鹿没有哭，泪水只有咸和涩，她需要更复杂的感情，更丰沛的情绪，更恢弘的氛围感。
打造出更经典的，超越她从前所有作品的香水。
“喵呜，喵呜……”
外面的猫叫声生生摧枯拉朽。
夜色也被搅动得风起云涌，星河震动。
失眠后，自然不能早起的。
等白予鹿勉强爬起来，洗漱后，还能听到房门外的猫叫声。
难道这小猫咪叫了一宿？
那可真是嘶哑哀鸣，如杜鹃泣血，锥心刺骨。
她不禁为自己的狠心冷血深深自责起来，走到门口，解锁，开门。
外面的冷风呼地灌进来。
那只小猫咪，瞬间就跑进了屋子里。
好在这小猫体型不大，白予鹿关好门，一回头就看到——
小猫围着她的行李箱，兴奋地又是转圈又是扭曲。
白予鹿被这架势震慑住，一时没敢上前，她没养过猫，也感到此情形不妥。
果然，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那小猫就抽搐着口吐白沫，犹自抱着那行李箱不肯松爪。
白予鹿犹豫着，小心地伸手托起小猫的身体。
软软的，毛茸茸的，可怜兮兮的。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想起市场对面的小区楼下，有一家宠物医院。
一边抱着小猫就要出门，一边想着：信用卡的额度还能够刷吧……
就在她一手把小猫抱在怀里，一手推开防盗门的时候，门口站着的人，又让她吓了一跳。
是一个男人，高瘦，但能感到含而不露的力量感，脸逆着光，仍然能看出好看得不像此间人。
“小姐，这是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