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湾进了屋,仿佛是飘进去的。
王警官回头吓了一跳,看见她一脸惨状,神色复杂,脸上褶子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湾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一笑更吓人了。
他问,“吃过饭了吗?”
她说吃过了。
王警官说里面的大爷不肯吃饭,他拿这位大爷没辙,让她自己想办法吧。
王警官的女儿放假回家,晚上他们准备出去吃,接了个电话,他就让她们娘俩儿去吃吧,妻子虽然理解,语气中不免带了埋怨。
“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
王警官看着一旁撒脾气不说话的女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于湾也就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却把别人一辈子受过的没受过的的苦都受了。现在他把这句话又告诉了她。
于湾说,“总得有人管,不是我,也是别人”
是啊,总得有人管。
王警官走在清冷冷的街上,突然笑了。
他其实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把头撇向另一边。
于湾推开门,察觉到了他的脾气,她把饭放在床头柜上,把绳子给他解开,观察了一下他手腕的情况,想来没有什么剧烈挣扎,这是一个好现象。
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他的手腕,手下的人颤了一下。
她把他扶坐起来,这位大爷终于肯赏脸看她几眼,她没带口罩,脸上的伤痕一览无余。
他闭了闭眼,忍住莫名的怒气,“你去哪了”
于湾老实地说,“回家了”。
他仔细琢磨这句话,他大概猜了一下,没等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于湾自己告诉了他,“我爸打的”
她十分平静,“他讨厌我”
“讨厌到”,她倏忽笑了,“讨厌到恨不得我去死”。
于湾永远记得那天,父亲第一次带她出门,路很长很远,他第一次在面对于湾的时候面孔是平静的,于湾误以为那是父亲对她的温柔,但他把她送到了山里,告诉他等他来找她。
于湾明白了,那天很冷,她的脸都冻白了,她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
于湾坐在一块石头上。
那条小路很长,过了许久,他的身影才消失在林子尽头,可那么长的路,他一次也没回头。
之后有人察觉到她不在,于路哭着喊着叫着村里的人报了警,人们才在山上找到她。于光荣也在人群里,无悲无喜地望着她,她明白他的情绪,他恨她,恨不得让她死。
于湾有一段日子是不会说话的。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和他的父亲关系一直都不好,母亲早已和别人组成家庭,他五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他对父亲最后的印象是他让他滚出这个家,他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于湾把勺子递到他嘴边,他张开了嘴。
到了拔牙的日子,于湾去了医院。她有些紧张,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拔牙。
还是之前那位医生。
这次她记得看医生的名字,隋唐,于湾只能说这名字真的很大气,他历史应该学得很好。
她摘下口罩,很明显是新的伤痕和淤青,那位医生明显愣了一下,她乖乖躺在椅子上,将嘴张大。
于湾全程闭着眼,针扎了一下,然后她就感觉到嘴里一股子铁锈味儿,以前拔牙倒是没注意这些。
她还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和烟味儿,她突然觉得嘴干,下意识想舔一下嘴唇,塑胶手套按住她的舌头,“不要乱动”。
她老老实实的做。
结束之后,叫她起来,她嘴里咬着一块棉花,听医生嘱咐。
医生摘掉手套在洗手池洗手,于湾拿上包准备走人。
“于湾,你结婚了吗?”
于湾反应稍稍慢了点,想明白了原来是在怀疑她是否受到家暴。
于湾不想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出去了。
于湾出去后有些饿,买了一个面包,才想起现在还不能吃。
她拎着袋子往回走,那只小猫又围着她脚边打转儿。
它既然闻得到面包的味道,难道闻不出她身上的穷味儿吗?
她还是蹲了下来,把面包打开,掰开一块扔给它。
隋唐开着车停靠在路边,按下车窗,鸣笛两声,于湾回头,又转过去。
隋唐摸了摸脸,想起她还没有见过他没有戴口罩的样子,笑了笑,“于湾”。
于湾听见声音才反应过来。
“快上车,这边不让停太久”
于湾是真的想拒绝,她最讨厌令人尴尬的事情了。可隋唐的表情很坚定,她想了想还得在他手里拔一颗牙,只能忍了忍。
她坐在车里,先系好安全带。之前有人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在别人的车上一定要先系好安全带,不要给任何意图不轨的男人可乘之机。
然后她乖乖地照做,他又加了句,目光扫过她的胸脯,“当然,在我的车上你可以偶尔忘记”。
隋唐的话中止了她的回忆,“你家在哪儿?”
于湾告诉了他地址。车内缓缓流淌的音乐并没有让于湾觉得舒适,于湾几度想张口让停车,不断地打着腹稿:
“隋医生,我刚想起还有些东西要买,你把我放路边吧”
“啊,我刚想起我得去店里拿东西,您就把我放这儿吧”
“朋友今天约了一起逛街,您随便找个地儿把我放下吧”
还没等她开口,隋唐已经把车驶进了小区的胡同,她赶紧说,“您就把我放这儿吧,这是老小区,里面没有停车位,大家都随便停的,进去就不好倒车。”
隋唐没有听她的,他一路顺畅地找到了可以停车的位置,在一棵柳树下,于湾想他可真会找地方,这里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她可不止一次目睹有人因为这个位置大打出手,不过他为什么要熄灭车?
于湾回头,隋唐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先她一步下了车,他笑了笑,颀长的身体遮住她面前的阳光,“我在这里长大”
“不过现在只有我爷爷奶奶住在这里。”
于湾和他走向不同的单元,于湾突然想起来还没道谢,真不能怪她,已经许久没有人帮过她了。
回去洗菜,做饭,收拾屋子。让她有一点点欣慰的是,在特定的时间,他可以自由活动了,当然,地点仅限于屋内。
她麻利地下了一碗榨菜肉丝面,端进了屋,放到小桌子上。今天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或许是饿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她拿起小喷壶,喷洒阳台上养的几盆花。真是劳碌命,伺候完人又开始伺候花。
风景好了,人的心情就变好了。她做不到境随心转,只能尽力让心随境转。
他靠在床上,他的四肢修长,原本紧实光滑的皮肤变得松弛暗淡,他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意味着他思考的时间也变长了。
原本的死局又打开了一个新的出口,至于怎么把这局棋盘活盘好,他必须谨慎走好每一步棋。
阳台上的人侍弄好盆栽,脸上带着泥巴,把碗筷收走了。
他敲了敲膝盖,轻吐出徘徊于口中的名字。
于湾……
下一秒,于湾进来了,拿着衣服绳子,动作十分利落,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下过雨之后,连着几天都是暴晒的天气。于湾摇着蒲扇,天花板上几台风扇同时转着。
于湾往下拉了拉领口,对着领口里一阵猛扇。
小老板躺在摇椅啥事也不干,自己霸着一台风扇对着吹,“手酸不酸,来这吹”,他指了指身旁的风扇,笑得有些猥琐。
于湾直接拔了风扇的线。
“唉唉!你!”
于湾热得不行,只能从冰盒里舀些冰块儿,倒了杯冰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喝完后,她凝视水杯边沿落下来的水珠,要十几年前,那个人肯定要数落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然后从她手里夺过来,给她一杯晾好的白开水。
现在,没人管她了。
小老板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于湾回过神来,“想什么哪”
于湾随便应付他说,想男人。
小老板倒退几步,抱着胸,上下打量她,“用我给你介绍吗”
于湾想起小老板之前那些非主流朋友,打了个寒颤,谢绝他的好意。
小老板到来劲了,他说于湾,要是我不认识你,你要是换个打扮穿上小吊带短裙皮靴到酒吧走一遭,我肯定会搭讪你。
于湾说只要是个女的,穿上小吊带短裙皮靴都会有人搭讪。
他说那可不一定,要是小方穿上我一定不会搭讪。小方是隔壁干果店老板的女儿,一直对林宇有意,身强体壮,作风彪悍,长相普通但一遇见长得稍微拿的出手的总要装柔弱西施。
林宇和他的朋友们见到她都是绕道走的。
林宇说不是因为这个。他说你一看就有故事。
于湾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样的气质。她不想再听他说废话了,拿起抹布去收拾桌子。
林宇抱着胸转了个方向,看向她的背影,挑了挑眉。
一转头,阿香拿着拖布,抿着嘴不耐烦得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林宇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出来的一圈脚印,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