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众面水镜外哗然声起。

    “旧丰城?”

    而在一室之内,因为听到这个名字,几人也表现纷呈,左泽面色奇异,寒静梧若有所思,秋柚毫无所觉,但观周围气氛,不免迟疑发问,一句话轮流道出,汇出了三份语气。

    “丰城曾为魔潮所毁,埋没于黄沙之下,当今这座是后来建的,但也建了快有千年。”寒静梧小声和她解释,“若不有意去查史料,人们大抵只认得新丰城,以为新丰就是新丰,历来都叫做新丰,忘了还有一座旧的丰城。”

    秋柚恍然了悟,接洽事件始末,再闻水镜所言,不至如隔世外。

    “古城复苏,自迎客来。新丰城素有待客之道,既然驻守于此,遭逢变故,合该打理周正,方请四方入里。”林罔叶不咸不淡引出机锋,“我们已为诸位备案身份,自明日起发放号牌,诸位只要携带号牌,切莫丢失,便可依次进入一探究竟。至于身无号牌者,非是来客,恕无招待,无以好颜色。”

    水镜到此灭去。

    “没了?”

    秋柚对着空白墙面,抬手托脸,眨眨眼。

    “只是来通知的啊。”左泽认同了这份简短,“作势倒像坦荡。”

    “人为其事,我为我事,明日未至,还有空着的时间。”寒静梧一语揭过,竟就把两手放开,有闲心相邀散步,“小师妹,舟车劳顿,要不要出去转转?”

    秋柚不能说不好,错过环境的查探,当即点头道:“好。”

    …

    关山的雪寸红寸冷,逶迤得遥远,落日要暗下去了,消减了海子的碧色,仿佛是谁黯然下去的眼。不止水光潋滟的海,还有波涛起伏的瀚海,一望无垠,黄沙随夜色到来,渐白渐如霜。

    一只大鹰飞过沙漠,掠经骆驼队的铃响,孤耸到巨石的城墙上,下方门洞上刻着新丰二字,一笔一划透出刺骨剑意,清冽如万古不化的冰潭。

    城中点起稀薄的灯火,不似往日璀璨织锦,只像罗列门楼的皮影,穿行摆动的肢体寂寂。

    林罔叶添换了一盏城主府的灯油,在这间守旧古老的书房转身,书案和书案后的人都亮堂了些。

    “做个照明阵法的事。”书案上堆满看不懂的模型,夹杂演草的纸张,白皙的手抓起一张纸,摊在后仰的脸上,覆盖的手又慢慢收紧,把纸团成团,丢了出去,正中立柜下的废纸篓,“弄这么麻烦。”

    “城主府历来如此,寓意万事如初,承志初心不改。”林罔叶和颜悦色,三两拨千斤地反驳,对这个连日占用主位的家伙,客气是有,但不多,尊重而不敬让,“三昧大人,需要筹措的人数已经够了,你特制的令牌也将发放下去。”

    那个几乎仰躺的人死气沉沉,闻言才搭着扶手坐直回身,灯光照出的是一张少年脸孔,眉心一点红痣,僵尸般面无表情,但犹使得满堂生辉,艳过千朵万朵压枝的秋绣球,说不尽生机勃发,仅有的瑕疵是眼底的青影,像是不眠不休了许多日夜。

    “不够。”三昧吐字用力。

    “来者足供一城人口。”林罔叶纳罕地强调,“纵有仙盟提供协助,人再多几批,我们也管理不住。”

    “人够了。”三昧把话说完整,平静伸出两只手,力气只重了那一下,就跌落如虚弱,“我的手不够。”

    林罔叶霎时哑然。

    “我能以万傀阵炼制万万傀儡,抵挡将脱离封印而出的幽魔潮,前提是别让我在那之前猝死。”实诚的魔子微叹一气,言辞恳切而犀利,“我也能以彼岸运转大量结构,但东西做出来就和人挂钩,能不能用好是你们的事,要我全权包揽,呵,做不到。”

    “抱歉。”林罔叶如梦初醒,立即给出答复,流利而恳切,“城中还留有阵法人手,再以各商行临时募集,会负责后续阵法运行,分组监督令牌状况,完成傀儡们的生成,如有不足,我们还将向仙盟申请调遣。”

    这种对话是超出她的意料。

    通过秤砣商人里山尊者的周转,让这名魔子来当外援时,难免经受了众多异议,乃至恐慌。但现实是他们束手无策,说不清哪边更危险些,至少就眼前来看,魔子的危险是阴影覆盖,丰城的危险是马上炸开,分出主次的话,前者将后者一手解决,如里山尊者所推销,先稳一程,确实也不失为救急良策。

    那也真的是神迹般的手,这个魔子来的第一夜,她和阵法师们去围观,就看到恐会平生铭记的场景,仿佛见证奇迹的缔造,锦衣少年只身而立,身边却运转着偌大的工程,充斥了天上地下,不可言说的光辉落满白沙。

    所以她还以为,那些阵法师也都以为,这个人是不需要谁帮忙的,加之暗地对魔子的畏色总还在,唯恐插手就是多余的冒犯。

    没曾想哭笑不得想岔了。

    “看你们的。”三昧可有可无点头,一副都行的样子,只要别是找上他,那就都行。他缓缓仰倒了回去,把紫藤软椅当软榻用,又蒙了张纸在脸上,半晌没卷起丢掉,让人疑心已直接睡着。

    林罔叶自知可退出,只最后看了眼窗边,那里一直立了个人。月出窗格,夜幕尽落,墨色的袍衫似与夜同,但又带着月华的柔和。

    君蘅尊者一袭乌衣如墨,正为窗台的金瓶插新枝,大袖起落的边隙,墨金晃眼间交错,夜露滋生,红叶亦有,沾上光,明亮清澈。

    “尊者,所为无误否?”

    她放低了声调,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求安问道。

    “你安排就好。”君蘅尊者收回手,取出一枚机械金钟,长链垂绕手指中,低眸似欲思量,目光微转之际,见她面有踌躇,才补充道,“一切照常。”

    “是。”

    林罔叶作礼离身,轻手轻脚,不再打扰此中休息。

    …

    秋柚与寒静梧行出不远,天就恍惚大暗,又不那么暗,因为月亮出来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月,大漠里的月光,一泄而下不被遮挡,照得沙丘如雪地。

    “看来不用灯。”寒静梧也是第一回见,收起手里的照明符,和她放慢步走了段路,四下张望景色,伴着白纱拂过荆棘,荆棘丛里的红果,仙人掌目里林立,碧芙蓉般交错,瀚海涨退的霜色,海的尽头云横如戍……等她依依不舍尽了,才越纱牵过了衣袖,说道,“来这边。”

    秋柚依从他更换方向,被带入一处较高的地势,往下望见大片的胡杨林,月下的碧湖切分在林带中,枝叶斑驳出水里的星空。

    “那边是新丰城,立于此处,可以纵向看到。”寒静梧就近拾了根枯树枝,应是哪个行人折后又丢弃的,正宜在沙地上涂画线条,“无念剑冢在这里,现在是旧丰城,在新丰城侧面,呈虚实对称,四面八方荒无人烟,除了集中人员的驿站,把我们安置在这里。”

    秋柚边听他的话,边向远移目,玄石的城池如碑屹立,侧方是有如实质的白雾,雾里浮现另一座城的轮廓。

    她再低头看零碎线条,是一些简单的符号,将具体的环境概念化,沙盘般平面展开后,呈示出奇怪的玄关感,似乎,似乎是在围剿什么,藏着杀气的玄关,好像抽取出了这种指向。

    “是打仗的布置。”寒静梧最后划出几道线,隐伏的复杂战线,然后横面扫过枯枝,抹平沟壑,只记在头脑里,“有想要挡住的东西。”

    “那我们?”秋柚只发问。

    “明天先接牌,进去看看,恐怕好多人都这样想,不管意没意识到不对劲,我们也是。”寒静梧放枝起身,神态松和,仿佛得到隐情过后,反倒让他不再多深入,而是趁时候正好般,浅浅提议到了别处,“下面景致不错,小师妹,你想和我去看吗?”

    她表现得太明显了?

    “去。”

    秋柚不假思索答应,的确想去胡杨林,等答应下来才发现,刚刚的问句是不是重点不对,貌似不仅是想去,还是想和谁去。不不,随口一说而已,不要冒出乱糟糟的念头,挂机式察觉别用在这里。

    她收住脑内打架的小人,努力做了一番清屏。

    “那走吧。”

    寒静梧闲逸走在前引路,转身抱臂时方才勾唇,不加掩饰有了好心情,就像刚得了什么好东西。

    夜色静谧如水,水色正漾波光,是湖泊倒映的夜,白日的碧水深邃为蓝黑,又因月华浮荡清透的蓝,星星点点,镶嵌如圆石,串成胡杨林里靛青的项链。

    秋柚跟在蓝衣少年身后,前后的白纱随风飘动,可能也拂乱了视线,让她觉得他就是那串项链,突然化成人形,然后在这个林子里,落如星,落入谁的眼睛,然后,然后怎样呢,她试图再往后想,只停在明幽的蓝宝石上,想到金黄的叶子满地吹开。

    “风景真好。”蓝宝石,不对,是寒静梧,他冷不丁在说话,没心理压力的语气,当真是观光来了,“放松些就好,过了今夜,我们大概有的忙。”

    “是很好看。”秋柚在虫鸣里答话,脚下落叶声声稀碎,她就觉得自己一开口,人声突兀得有点大,会把她自己吓一跳,但其实她说话声很小。于是记着这点,反而要适当扬起声,听着阵阵的风声,不知道搭什么话,还是搭了下去,“可惜四师兄没来。”

    “总要留个人养精蓄锐。”

    寒静梧面不改色搬出了理由。

    秋柚一时倒听信了,虽然修者不缺一夜休息,但应该还是要休息,没什么问题,而且有了开头也好办,她就着这个话题往下问:“那他知道这儿的事吗?”

    “详细的勘测图是出来之前,四师兄送到我们手上的。”寒静梧忽然停步回身,摘下了那顶幂篱,五官在月光中清晰,千锤百炼般漂亮,养过一场病后,不知不觉,仿佛还长开了些,沉稳出了温和,但随着他微扬眼尾,眸中映出的光色跳跃,转瞬就变成故意为之的戏谑,“你说呢?”

    他的身后是最平坦的大湖,一望如无数银鱼光烁的深海。

    秋柚愣了愣神,脑中残留的拼图一动,湖泊,项链,化成人,落如星,在落入她的眼睛时。

    她不由得也摘下幂篱,不论看不看得见,至少在彼此看来,完全没有了遮挡,然后倒映在对方眸里。

    “别闹啦。”秋柚定住心绪,动作比想法更快,等反应过来,空白了下,就听见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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