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浮生境。

    秋柚在下坠的失重感中,得到幻境传递的讯息,知晓了正面临的境况。

    浮生若梦境,一梦一浮生,虚实交错,混淆真我,梦靠元素周期表卡bug过了,浮生又会是她的哪段浮生。

    不会非得来真的吧。

    秋柚顿生不自在的抗拒。

    监摄拆。

    一个姿势掉太久了,掉也掉不到头,就有点无聊,抗拒完了,也还是无聊。

    秋柚用法诀定住发型和衣着,动态从横着抱剑转移到竖着。

    但是头朝下。

    空中倒立诶。

    超好玩。

    等等我在做什么?

    秋柚以十倍速正身回去,状若拘束地考察四周。

    旋转的房屋像一个个格子,格子是盛放人事的画框,走马灯的青光扫荡而过,如一片溢满在隧道里的海。

    她看不清格子里的面孔,因为并非留下印记的本人,但随着过目的人生愈多,聚集在她周围的青光愈深,深到完全将她的识海淹没。

    世事忆来如灯走马。

    好冷啊。

    但不想回去。

    回哪儿去。

    我是谁?

    她突然望见冥冥长夜的飞雪,隔着玻璃上荡漾着似的青光。

    雪夜里有人在走,绿裳斗笠,深一步浅一步,向着山外的码头。

    她的袖口,领口,衣服边角,都别着好几根针,藏得隐秘,扎时又准,全凭刺绣的手艺,扎了人就跑,能跑掉就行,总能想新法子活,大不了不活,这是她幼时为了自保,不断修正的方案之一,不断给外界打着补丁。可天地是广大的幕布,尘埃一处绣坊,从中牵出的针线几近于无,几时能牵动天上地下,摧毁成为灿烂夺目的新生。违心融洽相处做不到,想都别想,想了也不想,必须固守一己之身,固执反抗压迫与被压迫,持戈世外才能平视对立。——自己这点小秘密,秋柚当然知道,秋柚还知道,绣坊雇的船工正候着,别的路被雪封了,只有这条路能走,走到路的尽头,会被看管不让跑,尽管她当时没准备跑。

    山外雪外,焰光如昼,但路上又黑又冷,不堪见,不如不见。

    秋柚对自己摇头。

    不完全,每次看到的时候,好像,其实,还是有点喜欢,虽然与自己无关,也不想有关,只想远远地看,谁都不要过来。

    她掩去更深的心思,默然走过这夜雪,隔着青光与自己并行,稍作停顿就错之而去,迈入了下一处。

    仍是暗暗沉沉的白。

    秋柚抬手拨开模糊的白,具象的片片纸如雪,是几吊要烧去的纸钱。

    纸钱后的她才够上桌高,踩着分给她的杌凳,不声不响,剪刀起落,一针一线绣着,抚平每一处褶皱,秋柚认了出来,裁的是一件寿衣。

    秋柚是记得的,又记起那个冬天,领她干活的老妇人死了,死在了水缸里,最后是淹死还是冻死,没甚碎语外的深究,但总归会很冷,她就拆了自己两身衣裳,私下把寿衣缝厚了些,除此之外,不哭不闹,好好做工,好好吃饭,在绣坊中人的口里,成了懂事省心的哑巴,不过太不懂人情,细思起来惶惶然,又在说笑间打发了,认为是岁小不开窍。她也这么认为,很奇怪,在那之前,后厨年关忙得够呛时,把能抓的闲人尽都抓去,她被支唤按住砧板上的活鱼,看刀擦着手剖开淋漓的血,分不清是鱼的还是她的,刹那间竟与鱼目对视,她一边想只是盘中餐,泛泛上讲,从旁之见,以无用而言,悯心动情徒为矫作,一边侧开目光,难忍不服地想,可学校也教过,不然就是上天教过,人皆有不忍,相食性也,不忍亦性,不相碍,不相谴,相生空自观。

    无情之理,有理之情,区别在此而已,同能引发好坏,分化出对错,同需妥善处理,思发而动行。有的东西分明存在,但外显的器官看不见,听不见,碰不见,就不曾认真对待,却能拿来比较,无论何时何地,缩在名义上的理性后,不敢正视卑怯的真实,仅仅为了支配,示威,洋洋得意,篡夺利益,并无根本上的逻辑,胡搅一气,好的全归这边,坏的全归那边,一边倒地打压,诋毁,全盘否定它们的存在。

    然而草草下葬的那天,对着草席里青灰的面孔,她安静得连她自己都觉过分,任由心脏一抽一抽,思绪平宁如焚去的小雪,灼烧后冰冷的水阴暗滴答。

    秋柚还记得,寿衣不全是由她做的,老妇人尚在世时,有天放下竹绷,她抬头,对方盯着她不放,良晌,说,你来,你帮我看看。她尽可能表露疑惑。老妇人仍只说,你来,你来看看,帮帮我,且扶着墙站起来,摇臂对外招手,近乎乞求。她就跟过去了,进了一间狭窄的房,老妇人匍匐钻到床底,吃力挪出一个箱子,打开,外面有灰,里面很干净,铺放着才在做的寿衣,那个苍老的人仰起脸,像归于襁褓的婴孩,仰起脸,安心又满足,对她道,好了,好了,你是孩子,你给我看了哈。一边说着,又摸索出一段软尺,颤颤捧上来,低声请求,能再帮我量下不,我给我量不好,就剩这一回,我想给我做好点,小姑娘手稳,你帮我量得准……

    房间真的很暗,很狭窄,腐烂的气味静静蔓延。

    她俯首接过拧作麻绳状的尺。

    后来丧事要办,她趁夜躲着人,钻进封起来的隔房,床底的木箱还在,寿衣只做了一半,她抱膝靠坐床边,发了会儿呆,记得老妇人被叫郑娘,会织精细的绣样,但年纪上来,眼睛不尖,只好多做染晒的活,然后,没有然后。秋柚记得,就记得这么多,也不想再记了,她折身再去往下一处。

    初春的薄光初现。

    青光交相辉映了离离青草,道路上的风吹动一片白,是行路在前的尘世修者,白衣轻裘,空然自在,慢慢散步般走,萧散折了一枝杨柳。和圣海尊者的意态截然不同,圣海尊者如木如石,他让人如见一树白梅,留待至春日的最初,往前是霜雪的摧残,往后是众芳的争喧,前后都不是归属,只停留在恰好的此处。

    是师尊啊。

    秋柚这么想,下意识站端正,规规矩矩,心情却陡然轻快。

    这是她遇见寒静梧的前一天,玉烛尊者把她从绣楼里带出,她审慎无言地走在那名尊者后,大脑正混沌地处理穿书的混乱,抬眼发现两人的距离始终不变。

    她仿佛这才确切地认知到,有位陌生的尊者来带她走。

    前方的人于此停下。

    绿裳女孩仓促跟着刹住,看到蒙眼的白纱转过来,白纱下是清浅带笑的唇,再往下,是一圈生机盎然的绿,点缀着不知何处采摘的小花。

    秋柚立在走马灯的青光外,与青光里当时的她一起,注目那顶柳条编织的花环。

    “要走了。”那位尊者说道,“要再看看哪吗?”

    “……”

    此时此地,对着杳无人烟的城郊,秋柚倏忽明白,原来师尊当时,他走得那么慢,那么慢,只是在陪她走出一座城。

    城外的她试探着摇头。

    “那就道别吧。”尊者轻摇两下花环,往前递来想为她戴,“好不好?”

    是给她的。

    她的视线随花环而动,无由落定这般想法,像踩在平衡木上的一点,摇摆不定的心一时踏实,压抑着不知为何生出的欢呼,她仍只拘谨地点头,还是没有先动,隔着不变的距离,看了一会儿,再一点点,一点点,挪动了脚尖,逐渐靠近,定住,把头前倾。

    花环稳当落在她的头上。

    没遭遇任何意外。

    窜动的心跳也得到承诺般平稳下来,连带无视空浮于表的阴翳下的不安。

    秋柚转动了圈手上的玉戒,那顶以折柳送别的花环,至今还珍藏在深处的匣中。

    后面就是见了师姐师兄,就是师门中的日常,就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秋柚平静接受了思维的坍塌。

    半途的想法顺遂自然冒出,即使当她的主观意识察觉,也没引起丝毫错愕的波动,最后倒因为没有反应微愣。

    那片埋藏下去的阴翳,一瞬间汲取了养分,覆盖成灵魂上的阴影。

    秋柚交叉双臂,受冻了似的,双眉紧锁,微微躬身,又不能忍受地站正,抓紧剑移开步伐。

    左右冲突出不同的波纹。

    “我不理解这份感情的源头,但我想,那比贝壳里的珍珠还明亮。”

    左边的是擂台下的画面,明灵怡的身形影影绰绰,“我是因为喜欢着你,才让我觉得满足的。”

    是假的。

    那没关系,她想,不为难,这很好办,反倒是那位明小姐,寄生于别者之情,为难了自己。明小姐又是好人,希望人能好好的,所以等下,别哭啊。说起来,真有因她而在的东西吗,好神奇,有点紧张,有点期待,不不不不,不可以再想了。

    彼时所想又映入脑中。

    秋柚顿时想甩掉,把头撇向另一侧,呼吸却停了半拍。

    “缘由不明,但事实如此。”寒静梧闭目对坐,如水的青光中,却像变化的倒影,张开眼望穿到外,“我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她那里。”

    为什么?

    愤懑和委屈踩雷般被炸出,秋柚看着打翻的水杯,望穿了那一瞬的内心,与此时的心情交振共鸣,是在拆开天降礼物的惊喜后,让阴翳汩汩卷涌的不适配感。

    小师妹这个身份能由她来,那么也许换成谁都可以,换成谁都能得到这些好,除了你。

    你和小师妹明明只有对立的关系。

    “不要。”

    秋柚咬牙挤出拒绝。

    无缘无故冒出的隐藏设定,落在什么也不知道的她身上,那她自己又算什么,她要的是从头到尾只认得她的……

    念头触发阈值般中断。

    她要谁?

    秋柚怔怔地想。

    “抓到了。”明灵怡的虚影探出身,宛若幽灵把手搭上来,附骨如蛇蒙住她的眼,“你的破绽。”

    青光破碎得光怪陆离,窜入生出裂缝的心墙,陷进了浪头迭起的风暴,那层枷锁般的壁垒下,时时沸腾如活火山的岩浆。

    秋柚仿佛跋涉到冰天雪地,独自看一场天尽头的极光,索性呈大字躺到雪地里,任凭四方放映挖出的过往。

    车水马龙里的现代设施不断闪回,穿梭其中的是一张张空白的面孔。

    -我们是会爱你的父母。

    我不信。

    -听听话就过去了。

    我不信。

    -活着会好的。

    我不信。

    -不服管的德性。

    -你好恶毒的心哦。

    -养出你这个冷血玩意。

    -人活世上你就要像狗一样爬。

    -你都不晓得感恩不晓得爱人吗?

    -你就想跟外头那些人来害我逼死我!

    ……

    -你家长看起来人很好啊,应该只是不太会说话吧。

    不要信他。

    不要把我丢下。

    不要和他站到一块。

    秋柚侧过身,捂住了耳,半边用雪埋着,半边用剑挡着,恍惚间呜呜耳鸣,头也开始阵阵痛。

    什么是爱人?

    类比一面镜子相对成像,她反馈的同是接收到的,不愿意同样对外攻击,才选择从外到里封闭,在承受摔打咆哮的时刻,比木然更多的就是疑惑,面对不可名状之物的疑惑,无法理解对方要索取什么。

    那只好从别处学,上下学的路上,她便会留意这些,偶有一回,两个高年级经过她,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其中一个放肆得满不在乎,说今天又被家中扇了一巴掌,她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着桥上的人和桥下的流水,豁然开朗,原来大家都这样,都这样就正常,这多值得开心庆祝。

    可是开心一阵,就开心不起来,提不起劲,脚步还是很沉。随后住校,有天下晚自习就寝,对床室友在和家中通话,撒娇和耍性子都信手拈来,从上铺看对面的下铺,粉红的床帘把台灯的光拢成粉水晶,溢出的光辉就能让人安宁。其中代表体贴的部分,被她拆解成语气,神态,动作,行为,充满怪异地掺进认知,等到周末放半天假,复制黏贴了回去,但只试过那几次,因为事情变得更难以忍受,很累,越来越累,身体的每块骨骼都在抗拒,抗拒仿佛屈服的讨好谄媚。

    未隔多久又一晚上,对面电话也成了争吵和哭,那块粉水晶浑浊下去,暗成深如血管的红,室友卷在睡衣里坐出来,正好和她对视上,明媚地笑了笑,眼睛通红。她安慰性地回笑,努力弯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往后坐,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先前私自模仿的时候,她就很对不起,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小偷,还要小心不被发现,免得像怪物把人吓到。现在梦幻透明的幻想破灭,她更厌憎自己的懦弱胆怯,把自己没有的寄托于人,一厢情愿要求完美无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这对别人来是无妄之灾,而她是攀附其上的寄生虫。

    于是彻底放弃了对未知的实践。

    什么是爱?

    秋柚转向消耗心神的理论推演。

    六张试卷可以应付,但这道题,已有引发探索欲的难度。她专注地解起自己的题,以熟悉的事物作参照开始——「我爱你」,一行语式,「1+1」,一行数式,放手顺着触角的滑梯,风和天空向后倒退,直觉可以互为镜像,互为倒影。

    0和1还好,自然而然的无有运转,无非只是自体的消现,但当1+1=2,同等的可能中的可能即被选择,就在呈示之时掀动出咒语般的波澜。1+1=2,看起来是不匀称的匀称和谐,能合乎纯粹打动人心,或许是因为具备各自的「1」,于最自然的法则之下,显生的「2」如此散漫,又如此坚不可摧,因果相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整体的前后交映得熠熠生辉。同理,我是于我而言的「我」,你是于你而言的「我」,即需要各为完整的自我,独立的个体才能自由,才能运用我爱你的法则,通过进入相应的道路,谓之入道,看到本就存在的结果。否则,当1+1里的数字残缺,她做这道题时,得到的就是一个个负值,回旋镖一样往回扎,很累,很困,浑浑噩噩,睡醒又想睡下,没什么力气动弹,是为走火入魔。

    好冷。

    不想回去。

    回哪儿去?

    原来的世界。

    是这样啊,秋柚蜷缩在雪里想,原来并没有归处,来了就是来了,走一步算一步。师门的人很好,她就想回报,就找上了寒静梧。寒静梧是男主,就想以他为凭证,力图在此世落足。借口,都是借口,目的是有的,真心是有的,但却是漫漫的目的,洒洒的真心,寻点事做可有可无。当她在犹豫落脚点时,前后就都不是归属。

    可是哪里又错了呢?

    没有很喜欢的,没有很讨厌的,那也就等于——有喜欢的,有讨厌的。不需要程度很深,对一些人来说,润润口就够了,再往下喝,不是太冷,就是太烫。

    无非错过。

    无非错过。

    无非错过。

    雪好像越下越大。

    秋柚的手却不听使唤,一点点,一点点转移着剑,举到了齐眉处,躬身相抵,温热的,在雪中发烫,她的拇指压住剑柄,往上推出寒光。

    -秋柚是你的名字吗?

    -阿冷不是个名字,从这里开始,我先给我取名,你可以想,但我在给我取名。

    -我叫冷衍天。

    那个ID被灰白地抹去。

    支离的画面扎眼地闪过,陌生得如同遗忘在碑谷,本该永不见天日的东西,随着被胡乱挖掘的回忆,竟然沾满戏剧性地冒出,静止了四方作乱的风暴,好像一座无人缅怀的灵堂。

    秋柚动作一顿。

    极光飘浮成天地间的冕旒,神秘而庞大仿佛为谁加冕,另一道人影恰于此间出现,抱着回消息的物品横卧,白色的雪地,白色的校服,模样接近,眼神更接近,静静的,深深的,隔剑相望。

    那个她无声地张开口型,很悲伤,秋柚不知道为什么悲伤,像失去了找不回的东西,甚至于能够感同身受,齿轮般与前尘咬合成句——

    还给我。

    「前辈。」与此同时,她对识海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

    只有那道幻影与她重叠。

    秋柚敛眸往手上呵气,冷,还是冷,她出口就带了哭腔:“你说话啊,寒静梧,我们是不是认识。”

    “认识啊。”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断断续续,不明所以,但有狩猎意识的警惕,“小师妹,出事了吗,怎么问这个?”

    话音骤然截断。

    秋柚清醒过来盯住手绳,一蓝一绿的什锦贝,摇摇曳曳。

    要——死——

    忘了这东西了。

    而且还真的有效果啊!

    秋柚沉默地拉开一定距离,生怕被听出一丝不对劲,平心静气再静气,那边已经又询问了好几次。

    “没事,我就是想问,想问。”她收敛好平稳的声线,再次投掷出那个问题,“你会和我回宗门吗?”

    “会,也快了。”寒静梧自然答道,“我在鲛墟。”

    “那你等等我。”秋柚注意力转移,“我就来。”

    “好。”那边的人应下,“小心点。”

    秋柚用灵气把贝壳屏蔽。

    “前辈?”

    她又唤了一次。

    识海仍是联系不上的寂静。

    没事,不知道就不知道,这种剧本,猜都能猜个正着,只不过恰好,先前种种总被忽略掉。

    “无所谓了。”秋柚就对自己说,“但弄丢过吧,换成我来,我会把人看好。”

    极光跳跃着不为人听的乐谱,千千年或者万万年如是,刹那之间,却有了一响清厉的和鸣,掩映于冰层的三尺寒锋黯黯出鞘。

    秋柚提剑立入风雪。

    白茫茫里的青辉一瞬充斥了魔物,她顿时理解为何圣海尊者出现时,手中剑像是斩灭过不尽的孽障。

    若梦境也会有魔物。

    明灵怡在魔物中安步当车。

    “你们的尘劫一个比一个难解,我想看到你,看是看到了,却更未有回转的余地,是因如是有相之观皆注定么?”她异变的一双眼流露困疑,步步踩出如水青光的涟漪,“时命不可违。”

    秋柚凝视那人身后的虚相,冰封的的夜空里星斗参差,命盘的光华忽闪如冷雨,银白的巨蟒横亘成寂广的银河。

    她对身份了然的来客摇首。

    “我不信任时间和命运,那是推着我走的东西。”秋柚坦白无遗地陈言,认认真真向两边解惑,理所应当,平和如傲,像是早早少年老成,反有几分孩子气的任性,“可我不要,我不要过去,我不过去。”

    那袭衣衫停住了飘拂。

    “若我即是时命。”相距一步之远,来客陷入思索,“我能违抗我吗?”

    秋柚不清楚她的意思,慎重如实从自身出发:“我有时也会不信我。”

    灰眸的面孔上就有了怪诞的微笑。

    “我给你讲个故事。”她带着微笑扬声说道,“人有轮回,世界亦有。一场轮回一场道,世道如大梦一场。梦欲醒未醒之际,俱显化阴阳两门,「存」与「灭」,存中有灭,灭中有存,道是入一万消万生,存灭无异本来不论。而在上个周期,本应是上个周期,但那个叫冷衍天的人出现,他和彼岸的大君们对赌一局,赌下一场千年的局,走入了「存」。”

    秋柚因那个名字走了些神。

    “此世留住,彼世空无,到底是同样的,只是于人不同。他破劫立道,需谋划诸多,其中一桩要务,便是寻得世外鲛人,以寄放他的情珠为引,换取——”人形的魔物仍在娓娓道来,“我的不醒。”

    “你?”

    秋柚咀嚼着这个字,剑意蓄势待发,不怪乎她如此,毕竟在她的眼前,呈现的是逐渐魔化的真面。竖瞳如蛇,银发如蛇,徒有青莲色的绫罗翻卷,犹似在千千无绪的初见。那双优雅轻盈的腿,照旧变成如银的尾,但不再有茉莉花般的柔和,而是覆盖着浇铸过似的蛇鳞,涌现着五彩斑斓的结构色,分庭抗礼禁锢住她的剑。

    “我是尘世之外轮回的倒影,我是鲛人所织的一个又一个梦,我是在浮生若梦境诞生的我,我是因你而在的——”这名伪人缓缓道出真实的自我,“梦魇。”

    彼岸大君,位次最小,梦魇巨蟒。

    梦魇继而轻哼:“可你不信。”

    秋柚对此有意见:“我信你是梦魇。”

    秋柚顿了顿,接着道:“我还信过你是明灵怡。”

    秋柚末了总结:“你骗我。”

    “错了,是也不是,下场轮回的逆位由我入座,在我于新世界彻底苏醒前,我可以是任何的我,但以唯一的我相论,我汇聚了尘世的执念,收纳了鲛人的所见,我和千千无绪是一体,和浮生若梦是一体,和困住我的鲛墟是一体,四百年前,我还捕获了一名鲛人后裔,她叫明灵怡,我愈发弄不明白我是谁。我见到你才慢慢想起来,我的源头是那枚悖论的情珠,而你不信的是前一句。”梦魇稳不住噼里啪啦地闹了,“你没骗人吗?你分明什么都知道。”

    穿越的马甲已然摇摇欲坠。

    “也不是全都。……抱歉。”秋柚把状况捋到一半,忽然觉得言之有理,不假思索转了话头。

    梦魇哑火一阵。

    “收剑,你打不过我,我不想和你打。”她皱出一副算了的表情,“我也并非人,饶过你这回。”

    “不对。”秋柚串联了下前后,收剑是不可能收的,有必要找角度抗议,“怎么变成你饶我了?”

    “是就是了。”梦魇尤擅强词夺理,“大不了赔你便是,什么什么,这样那样,抹东抹西一通抹上,啊是了,——云楼迷蜃珍珠彩,鲸歌消沉梦始听。海天苦水两倒影,冰壶照心清且英。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了你一半,另一半要你动手取。”

    “清英诀?”

    就像猝不及防听她自曝身份,还是整整齐齐两回,飞快的法诀也来得猝不及防,秋柚难能被打乱了节奏。

    “没错,我从仲罗螺那听来的,就是自称罗螺的那家伙,没事儿就爱唱歌,各种催眠用的歌,我带你看看她的所在。”梦魇不容违逆地伸出手,“然后你也要赔我,你要告诉我,我因何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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