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盛瑶珈打定主意,要趁着无上阁中无人的时候,悄悄摸进去找找物证,要是真的找出五石散或炼制五石散的原料,她必定要跟公婆禀明。

    她将父亲盛元白给她的那本书册拿出,是一本魏晋竹林七贤轶事录,薄薄的一册,作者不详,记载了魏晋名士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传闻,其中就详细提到了五石散,包括五石散的效用,副作用,原料,如何炼制……都写得相当详实,有些地方还有作者画的图辅佐。

    盛瑶珈连夜一口气读完,要不是天太黑,她恨不得当即就去无上阁。

    也不知读到什么时辰,终于睡去。

    第二日,天已大亮,盛瑶珈还在睡梦中,忽而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瑶珈,瑶珈”,这声音分明是至春在叫唤,她想,自己怎么梦到世子了,片刻,“梦里”的世子上前轻轻摇晃她,“瑶珈,醒一醒”……

    盛瑶珈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是“梦里”有人在摇晃她,是真的有人在推她——可儿连妆发都未梳理,俯下身正摇她肩膀。

    可儿旁边还有一个人,“瑶珈”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这不是辛光霁又是谁?

    盛瑶珈一下清醒了,眼睛也睁大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娘子!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世子来了!你快醒醒!”可儿着急忙慌地,她也是刚从床上起来,世子就进来了。

    盛瑶珈忙道:“至春,我尚未梳洗,你先去外面等候一下。”

    可儿已经拿了一件外袍,轻轻披到娘子身上。

    辛光霁看上去一脸倦容,两个大黑眼圈,但精神又很好似的,“瑶珈,我就说几句话,我、我是来……昨晚,看到师父被什么公主带走,我就、就突然间很烦躁,对你说话那么大声……”

    盛瑶珈摇头:“无妨,我都懂的。”

    辛光霁嘴唇颤动了几下,似乎脑袋里想说什么,嘴巴却跟不上。

    盛瑶珈见状,忙道:“你先在外间休息片刻,我命人给你备早膳,我梳妆更衣后再出来说话不迟。”

    辛光霁的目光开始有些游离,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盛瑶珈一边将他引到外间,一边叫来素锦要她去张罗早膳。

    待辛光霁到外间坐下,她才跟可儿返回里间。

    一番梳洗出来,只听可儿道:“娘子你看……”。

    辛光霁歪靠在椅子上,人已经睡着了。

    “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可儿问。

    盛瑶珈唤了守在屋外的姚三进来,问清楚昨晚的情况,原来昨晚她走后,世子竟然一夜未眠,先是担心师父,后来累了却还是不睡,就坐在那里,姚三也不敢睡,陪着熬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世子就跑过来了。

    盛瑶珈若有所思,问姚三世子昨日白天是否去过无上阁,姚三答未曾,但前日去过,宓真人跟世子上堂半日。

    盛瑶珈听罢,只觉心中有数。

    可儿见自己一人顾不过来,跑出去把娘亲也叫了进来。

    桂妈一进来,见盛瑶珈跟姚三竟还聊起来,连忙提醒娘子,世子还没安顿呢,要姚三跟自己打下手,二人把世子扶到盛瑶珈床上,桂妈去打了洗脸水,给世子擦了脸和手,盖好薄被,又拉下蚊帐。

    盛瑶珈又命素娥去禀明夫人,说世子在她这里休息。

    姚三也是一夜未眠,桂妈又把他安置到院中一间客房去睡觉,便忙自己的去了。

    折腾了这一通,盛瑶珈已无心再用早膳,喝了两口粥就作罢。

    可儿一贯好胃口,天塌下来都要先吃饱肚子,闷声不响地把娘子的早膳都吃下了,无一浪费。

    盛瑶珈走到床头,看着熟睡中的辛光霁,他眼眶四周有一圈青黑,面色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又似回到了他“身子不对付”时候的状况。

    想到昨晚他一夜未眠,烦躁辗转,种种迹象,都跟自己上次吃下可儿从无上阁顺回来的点心后,症状近似。

    难道说,宓和玉真的效仿魏晋名士,偷偷炼制五石散,还一直暗中给至春服用?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盛瑶珈的心砰砰直跳,她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

    “可儿,跟我出去一趟。”

    盛瑶珈决定按照自己昨晚睡前计划的,今天要悄悄摸进无上阁看看,这会儿世子正睡着,她有的是时间。

    主仆二人刚走到院中,一行人便自外面进来。

    “瑶珈!霁儿他怎样了呀?”

    叶小河听了素娥说儿子现下在盛瑶珈这里休息了,二话不说,放下早膳就过来了。

    她见盛瑶珈似乎要出去,便问霁儿在哪里,盛瑶珈只好带着婆母去房里。

    到了房里,叶小河要伺候的仆从都等在外面,只拉着盛瑶珈进去了。

    盛瑶珈又将前前后后都跟叶小河讲了一遍,叶小河才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拉着盛瑶珈的手去了外间。

    “瑶珈,来,坐,”叶小河把盛瑶珈拉到身边,“还记得你跟霁儿大婚晚上,母亲跟你说过的话吧?”

    这一问甚是突然,盛瑶珈有点懵,转而马上明白,一定是叶小河听到辛光霁在她这里“睡觉”了,以为那个“三年不圆房”的嘱咐要生变了……

    一想明白,盛瑶珈就不知回应什么话才好,红了脸庞。

    叶小河语重心长:“你们年轻人相处久了,难免生出感情,这本是好事,你与霁儿本就是少年夫妻,感情必定日渐深厚,只是,现下三年之约尚早,霁儿身子还未养好,你们也该发乎情止乎礼才是。”

    盛瑶珈羞得脸更红了,她虽嫁进来已数月,方方面面都还是女儿心性,对男女之事,仅有一些书上看来的浅薄认识,哪里接得住叶小河这般直白言语。

    倒是听到叶小河又提辛光霁身体弱,盛瑶珈心中犹豫,该不该把她对宓真人的怀疑告诉叶小河,“母亲……”

    话到了嘴边,猛然想起父亲盛元白说的话——

    “瑶珈,切不可只看表面,那位真人在国公府里十几年,主人家未必不知他底细……”

    顿时停住不语。

    叶小河见她欲言又止,问:“瑶珈,怎么了,想说什么?在母亲这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此前,我阻止你去无上阁,只因那里原是个无趣之地,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娘子去,你该不会还在为这个事怪我吧?”

    盛瑶珈连忙道:“怎么会呢!瑶珈从未因此有什么芥蒂,瑶珈只是一直在想……母亲,您可曾想过,为何至春总是这般反反复复?”

    叶小河没有马上回应,沉吟片刻,抬起眼皮好好地看了看盛瑶珈,“霁儿,他未足月,我怀他的时候,到了八个月上下,有一次不小心摔了……当时以为,这孩子是保不住了,没曾想,他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哭……”

    盛瑶珈小心翼翼又问:“母亲可曾为他寻过什么医方?”

    “医方?”叶小河一脸费解,“霁儿是先天不足,体弱,气虚,这都是需要常年累月的调理、将养,可并未有任何疾病呀,寻医方作甚?”

    盛瑶珈跟着点头:“母亲说得是,那母亲可知,至春师父、就是宓真人,他似乎有给至春吃一些、一些……丹丸之类的……”

    没等她说完,叶小河马上打断道:“都是些滋补的东西,补气益血的,若没有宓真人一直为霁儿研制这些补身子的丹丸,霁儿的身子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听叶小河这样说,盛瑶珈心知不能再往下说了。

    叶小河说的这些话,让盛瑶珈一时难以做出判断,到底叶小河是真的以为宓真人给至春吃的是滋补丹丸,还是叶小河在给宓真人打掩护?

    不过转而一想,大约她是真的以为那些是滋补丹丸,毕竟她不可能让儿子吃五石散那种毒物。

    盛瑶珈觉得,现在说出自己的怀疑,口说无凭,空口白话,没有什么意义,不如等到自己真的找到了物证,到时再将这件事告知给辛玉堂和叶小河。

    叶小河又坐了片刻,也就离开了。

    辛光霁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夜晚,他醒过来后却不下床,也不想吃东西,将就着喝了半碗鸡汤,人看起来比白天还要虚弱。

    姚三问他要不要回去,他不说话,就摇头。

    看起来他暂时是不走了。

    桂妈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让盛瑶珈住了进去,原本的主人房就让辛光霁继续住着。

    如此过了三日,宓和玉还未回来,辛光霁就睡了三日不下床。

    这下把国公府上下可急坏了,众人皆知,鲁国公只有这一根独苗,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成年,新妇也娶了,以为他从此会慢慢强健起来,哪知却似比从前还要病弱。

    府里人都知道,师父不回来,世子怕是好不了。

    只有盛瑶珈知道,或许一颗丹丸就能让辛光霁活起来。

    不过,这几日她这小院可谓是门庭若市,府里一半的丫鬟小厮嬷嬷都往她这里钻,叶小河也一日有大半都待在这里,守着儿子。

    她想悄摸着去无上阁的计划,只好一日复一日地搁置。

    到了第四日,辛玉堂和叶小河一道来看儿子,盛瑶珈陪着进了里间,三人站在床前皆眉头紧锁。

    辛玉堂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寻机会将此事禀明官家,只是面对官家时,实在难以为这等事启齿。”

    叶小河叹了口气:“玉堂,现下是你儿子性命攸关的事,他师父若不回来,你看他这光景,只怕……”

    叶小河说不下去了。

    盛瑶珈站在一旁,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辛光霁,他看起来比三日前跑来时明显瘦削孱弱,面色不止苍白还有些发青。

    盛瑶珈心想,要不然,溜去无上阁找找那个九还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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