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司是语气平淡地问,把清平剑放回鞘中——她用剑不顺手,要是想让面前的书生转瞬脑袋落地,多的是其他办法。

    “这里早春的桃花开得如此好,小生自然是来赏花的呀。”伍千一纯真地摊开手,身旁的桃花枝在春光中应景地闪烁着妩媚的退红色。

    “我现在可没有心思插科打诨。”司是笑了起来,比方才不笑的时候还要瘆人,“刚刚是你在捣鬼?”

    “什么捣鬼?刚才可有发生什么事?”伍千一歪着头,无辜得好似被殃及的池鱼。

    唰的一下,他额前长长的碎发被风刃削去半截落地。司是懒得跟他啰嗦,冷冷盯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自己故意现身了,就别装了吧。”

    “哎呀,小生的头发……幸亏幸亏……”伍千一却是先心痛不已地摸了摸削断的额发,然后才颇为委屈地望向司是,“司姑娘早就发现小生的身份不对啦?”

    “那倒不是,先前一直以为不过是只随手捡来的小妖怪,但现在看来显然没那么简单呢。”司是微笑,“重新认识一下呗?阁下究竟何方神圣呀?”

    虽然那垃圾系统好死不死地断电了,至少是告诉了她,眼前突然冒出的家伙是“重要角色”。但原书中无论如何也没出现过“伍千一”这个名字,一身破烂的穷书生大概也是没有的,至于狐妖……狐妖……

    “司姑娘突然好客气啊,小生有些受宠若惊了。”伍千一夸张地拿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泪,“还以为司姑娘要二话不说将小生杀人灭口了呢。”

    “哦?”司是顺着他的话轻飘飘抛钩,“我为何要将你灭口?”

    “因为若非小生出手,那小姑娘就要惨死司姑娘剑下了呀。”伍千一终于不遮遮掩掩兜圈子了,爽快地坦言道,“不过小生也是能理解司姑娘的,毕竟大家都是妖嘛,偶尔想杀个人也不是稀奇事儿。”

    “所以我杀人你救人,你是这么好心肠的妖?”司是讥讽。

    “救不救人可无所谓……小生只是在同司姑娘对着干罢了。”伍千一笑盈盈,语气还是装得很谦卑,表面上没有半分挑衅。

    ……这什么意思?她跟伍千一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但司是在原书中本就出场不多,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难道背后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设定?

    在司是发怔的当儿,伍千一慢悠悠朝她走近,这回话语里带了点火上浇油的轻狡,“怎么,被小生坏了事,司姑娘还不生气么——莫不真要在这山上修炼成仙啦?”

    如他所愿,司是虽然还没回过神来,但确实有些被他惹得着恼了。她往后疾退数尺,一掀袖子,霎时大风漫卷。

    对方既然是“重要角色”,那恐怕伤也伤不得杀也杀不得。系统不在,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做。但给这家伙点教训,让他老实点,也方便从他嘴里问出个前因后果来。

    在司是动了念头的刹那,伍千一就该被那阵大风吊到半空中去了。然而灰衫书生的身影在被旋风裹挟的瞬间,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散,竟如之前的蓝翎一般消散了。

    “这样可不行,小生有些恐高,会被吓死的。”

    一转眼,司是前方又出现了另一个“伍千一”,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司是猛然反应过来——是幻术!方才言笑晏晏对着她谈天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假幻象,可她已是道行千年的大妖,什么怪物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施了幻术?!

    电光火石间,千头万绪终于理出一角,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率性带回山的究竟是谁,顿时脸色剧变。

    “看司姑娘这表情……难道终于想起小生了?”眼前不知是真是幻的伍千一望着惊骇的司是,抿起嘴角,满脸泫然欲泣,“还以为几百年过去,‘司姑娘’已经完全忘记小生了呢。”

    他在说什么……什么几百年?

    “既然如此,小生也就不用顶着这副皮囊了。”伍千一哭丧着的脸又一转为喜形于色,似乎很为司是认出他这件事高兴,“再用幻象现身就太辜负咱们的情谊啦。”

    他满面笑容地说着,灰衫书生的身影稍一虚化,倏忽变了模样。

    ——满树的重瓣桃花正开至极艳,照在那头依然白如霜雪的发丝上,忽然辉映生姿。

    额前的碎发依旧长而散乱,被随意往两鬓拨了拨,于是露出底下一张人世未有的、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脸来。

    那种美太过声势煊赫,明晃晃地煽动着周遭一切生灵死物。狐妖只是短短在树下一站,身畔重重桃花满映容色,古往今来再不复有,天下最好看的桃花只作为他的陪衬出现。

    司是微微蜷起手指,这才幡然醒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须臾,抽丝剥茧的思绪也早已榱崩栋折。

    哪怕她身为大妖活过千年,之后也寿与天齐;此刻九十春光照野,面前狐妖一张惊动天下的脸,她至死不将忘记。

    ……狐狸精啊,真是狐狸精。

    见到这番姿容的人,大概无一幸免为之目眩神迷。司是有些惘然地想。

    原书中最大的幕后反派,化作各种人面貌神出鬼没,活了天长地久的大狐妖,偏偏现在露出了真面目站在她跟前,好似故友重逢。

    “重新认识就不必了吧,毕竟咱们也是好长时间的……老熟人了。”狐妖柔情蜜意地说。他身着一件合欢红的大袖祭服,肩身披散的长发也白如落月翦雪,整个人都鲜明到灼然;但唯有那一双金色眼瞳,仿佛即将漫开去的一片薄雾,对视久了便会产生一种恍惚的迷失感。

    司是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不是因为被蛊惑了心神,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跟狐妖有什么前尘旧事。

    对方的态度暧昧不清,看着她好像看着亲密的老朋友,说的话做的事却又像是来寻仇的。

    不管怎样,原先的主线剧情已经泡汤泡得彻底了。司是一边暗恨自己当初头脑发热跑下山惹来这个大麻烦,一边终于开口挤出一句试探:“你在我身边待了半年,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偶然在路边遇上了好久不见的……没想到你会跑去当仙门的代掌门,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呀,司姑娘。”白毛狐狸笑逐颜开,“顺便给你添些乱子,毕竟山上的日子过久了总是有些无聊嘛。”

    言下之意是他之前也曾暗中作祟过。但司是已经没有余力计较过去发生过什么了,她肩膀一垮,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跟我见面,是想怎么。无聊到要跟我打一架?”

    “打架……多不好啊。小生的身子骨可是很娇弱的。”伍千一手指玩着自己的头发,“虽然司姑娘这段时日待小生很好,但在这替司姑娘干了半年活,小生也过腻啦。”

    他冲司是灿烂地笑了笑,好像在招呼友人同游:“司姑娘要不也跟小生一块走?一只妖怎么能混在仙门中呢,这件事被捅出去了可不得了啊。”

    “哈哈……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小生哪敢呀。小生巴不得‘司姑娘’继续当清平门的大师姐,也方便小生下回再来找司姑娘呢。”

    “你要走就快走吧,我又不拦你。”司是累极地摆摆手,恨不得能立马送走这尊大佛。原本以为狐妖这架势是要跟她来个你死我活,不过好在看来狐狸暂时没有这个意思。“先前塞给你房契的时候你赖着不走,何必偏偏要留到现在。”

    “这不是新年的时候……”伍千一露出一点怀念的表情,“司姑娘一副忙着托付后事的样子,小生忍不住想留下来看看司姑娘三个月之后要做什么呀。”

    ……连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司是微微心惊。这狐狸窥探人心的能力真是炉火纯青了。

    “没想到只是要动手杀一个小弟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伍千一朝司是走近一步,表情叫一个人畜无害,“但小生是不会让司姑娘遂心如意的呢。”

    司是下意识想要后退跟他拉开距离,却一瞬间觉得身体仿佛成了提线傀儡,木僵僵地定住了,不由她自己支配。

    就算不管剧情的约束,司是也没把握真打起来能赢过伍千一。这狐妖活的年岁比她还要长,幻术与惑术冠绝仙道妖魔。譬如现在,他就不惜力气地给司是下了惑术。

    但伍千一并没有操控她去做什么。他只是慢慢凑到她面前,狐狸眼还是笑眯眯的。那一瞬间,无论他的笑容背后是多么扭曲、阴暗、甚至可怕的东西,也没法让人产生一丝憎恶的情绪。

    “你不会真的……忘了之前做过什么吧?”

    中了惑术的司是听话地站在原地,自然没法自己回答他。伍千一伸出手来,彬彬有礼地拉过她右手腕。司是的体温偏低,而狐狸看着体弱畏寒,皮肤相接传递来的温度却比这料峭的三月暖和得多。

    他打量一眼,对那根彩绳手链没什么兴趣,而是指尖勾了勾另一根白毛线,似乎想把它扯下来。但不知是有什么特殊的法术,还是单纯他力气不够,白绳依然结实地套在司是手腕上。

    “唉,算啦……没用的东西,就当给司姑娘留个纪念吧。”

    伍千一感叹一声,放弃了那根不知何物的白绳,转而抬起手,看样子不是要去掐司是的脸,就是要去掐她的脖子。

    ……但是都没有。细长的手指触上玉石,狐妖轻轻碰了碰司是耳上戴着的明月珰,“司姑娘看来对小生的赠礼很满意啊……呵呵,看来小生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说出这句话时候的语气竟然有些恻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遥远而又历久弥新的往事。然后他往后退,手中已经拿了司是常年别在腰间的扇子。

    “这把扇子暂借小生用用,司姑娘应当不介意吧?”

    他自说自话,哗一下抖开折扇,颇觉好玩地摇了摇,素白扇面后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金色眼睛。

    若是司是全数打开折扇,此时已经狂风盖天破毁十里了;但这扇子在伍千一手中显然没这等威力,只是淡淡起了一阵浮风,恰好吹落几瓣桃花。

    狐妖似笑非笑地站在徐徐零落、美得如同幻觉的花雨中,身影也像幻觉一般缓缓隐去。

    “那就……后会有期了,司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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