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

    泉亭城外的荒地黑沉一片,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在夜风中摇动,而旁边的小路既非官家驿道,在这般深夜更是不会有半个人影经过。

    但今夜偏偏有人在此等人。

    司是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斜坐在树杈上,手里把一片树叶子折成两半,指甲一划又再次对折。如此折了五回之后,这片可怜的树叶终于被蹂躏成了一团碎末。

    这不是她有什么残忍的癖好,纯粹是因为她太无聊了——司是已经在黑灯瞎火中等了半个时辰,除了扯叶子实在没别的事可干。好在冷风瑟瑟吹得人头脑清醒,不至于让她等得直接睡着。

    约的时刻是亥时,其实司是也没必要早早地就候在这里。不过她在泉亭轻松悠游地晃荡了半个月,只为了筹划和等待接下来要做的事,所以司是也愿意有备无患些好。

    她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掸掉了叶片碎末。春寒料峭,但她是自三垣北天而生的风妖,自然是不怕冷的,跟某个娇弱的妖怪可不一……样。

    司是立即拧起眉头,啧了一声,恼火自己怎么想起了讨厌的家伙。她双手搭在一起,蜷了蜷手指,微微有点走神。

    虽然很不愿意想起那家伙,但她一这么想,那张讨嫌的笑脸就已经避无可避出现在脑海中。手被狐妖拽住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在皮肤上短暂停留的暖意,也在混沌的夜色中沾泥带水地回返而来。

    ——伍千一从塔上跳下去时手上使了劲拖着她一道,但两人拉扯着坠下时、他说出那句“只要松手就可以”时,反而没有再死死拉着她的手,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勾连在指尖,特意好让司是不费劲就能拂开。

    这种格外贴心的态度也让司是难以言喻地不自在。

    她没有直接松手。在两人险些就要砸在地上时,湍急的风流终于改变了方向。长风掠过,直吹西北之外。

    还没落地司是就毫不留情地把胳膊一撇。她自己稳稳当当站在一边,看伍千一掉下来狼狈地在沙土里滚了两圈。

    “我怕你摔死在寺庙坏了那里的风水。”司是轻描淡写地说。

    伍千一一边忙着抖掉头发上沾的灰,一边恍然大悟:“小生还以为司姑娘要同小生一起殉情呢。”

    “错了。”司是脸皮不输于他,气定神闲地反驳,“就算我们死一块也不是殉情,顶多叫同归于尽。”

    伍千一张望四周。周围入眼尽是辽阔的沙土,离青葱的江南景色相去甚远,大概是大奉西境的某处。“司姑娘有心携小生远游,实在感动不已。”

    “我倒怕不够远呢。”司是情真意切地冲他一笑,“你就在这儿好好领略风土人情吧,可别枉费我跋山涉水花的力气呀。”

    她还想再从从容容补一句“后会无期”,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多费口舌,于是掉头洒然离去,随手就把狐妖扔在了万里之遥的地方,估摸着他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完全实现了眼不见为净。

    的确自那天到现在,这十余天司是过得清清静静,没有无赖蹭吃蹭喝,没有人在耳边神神叨叨,比方说现在也不必担心狐妖幻化作小师妹的模样来唬她一跳。

    黑暗中只有她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

    她不怕冷,也不怕黑,只是置身于这样漠漠无边的夜色中,阒寂无声,仿佛伸出手也触摸不到任何东西,夜幕遮断了一切。这种孑然一身的感觉难免叫人心中一空,生出些许郁悒来。

    ……啧!就算如此那狐狸也不是她会想念的对象!

    司是用力地甩了甩手,把粘连的思绪全部甩掉,有些不耐地探出身子眺望远处,终于瞧见了一星火光。

    时值宵禁,居民本不该上街,街上卫兵巡逻又严。然而蓝翎毕竟不是常人,一路踩着屋顶躲过了卫兵巡查,又轻松翻过了紧闭的城门。

    她好不容易在丛生的野草中找到那条“城门东侧的小径”。天实在太黑,蓝翎走了一段路,只得变出一团火光照明。她一手警惕地扶着腰间的佩剑,一手垂在袖中,攥着一张纸条。

    “今夜亥时,于城门东侧小径一里路处有水井,彼处有事相见。切莫令旁人知晓。”

    这张纸条是白天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袖中的,全然不知来路。深夜约人来这种荒僻之地,怎么想怎么可疑。但这纸条都这般硬塞给她了,蓝翎也不得不来。

    “有事相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然而饶是蓝翎也揣测不到究竟会是什么事。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青穗弟子,身上能称得上与众不同的大概只是她现在在暗中寻找摇光录……可他们现在手上只有不知真假的线索,根本还没见到七星遗物的影子。再说为什么要见的是她而不是谢师兄,难道是因为她修为比较弱,想绑了她来要挟师兄?

    或者是因为夜卜?经过快半个月的相处,蓝翎不得不承认,纵然她始终对传说中的魔星抱着戒心,但夜卜实在没有半点想象中的阴狠狡诈,整天阳光灿烂得叫人提防不起来。可那些传言毕竟不是假的,夜卜手上沾过的血也不是假的。莫非跟小魔星的交集产生了某种危险?可即便如此,呼星召鬼城也不该独独找到她头上来才对。难道是因为……夜卜给她的那把开阳剑?

    就算是阴谋诡计也罢,蓝翎心里也没那么恐慌,对自己的性命还是有些把握的。她还想不到有什么要直接把她杀人灭口的原因,对方应当至少会现身跟她说几句话。而且她也留了后手——

    蓝翎吁了一口气,一边梳理着所有可能性,一边仔细观察四周。她已经走了好一段路了,应该离纸条上写的地点不远了。只听得见风吹过草叶的窸窸窣窣,火光照明下的荒地只现出几棵树的影子,除了她之外并无旁人的踪迹。

    蓝翎站定,不远处是一口水井。她困惑地环顾,掐指一算正刚过了亥时,周遭却依然看不见第二个人。她不由盯着那口井,正心想不会从井里爬出什么来,忽然心脏猛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脊骨。

    她握紧剑柄——可太慢了。她还来不及拔剑,倏然觉得被什么东西一击,踉跄着倒退两步。

    片刻的麻木后,剧痛才袭向全身。蓝翎低头看去,见自己的腹部竟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像是被无形的利爪穿肠破肚。

    ……她猜错了。来人就是为了取她性命。

    那口井委实没有什么奥秘,只是司是随意找了个容易辨认的标识罢了。她藏在旁边的树上,匿去身影,凭蓝翎的修为自然是发觉不了的。

    要杀蓝翎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司是只要动动手指,刮过的一阵风就能割断她的脖子。只是司是觉得脑袋落地的景象不是很雅观,于是选择了比较温和的动手方式。

    此刻司是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绷紧了神经。蓝翎体内的那缕神息一旦苏醒,这位修为尚浅的小师妹就会暂时掌握上古神力。纵使司是是千年大妖,也难以与神灵相抗衡——事实上,原书中,司是就是被神觉后的蓝翎打得魂飞魄散的。

    可是她现在却还不能完成反派任务然后撒手一死!明机今晚传来的一堆文书还等着她批阅呢!

    司是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翎,却见她并没有如预想那般倒地然后爬起来大杀四方。少女拔出剑拄在地上,竟然稳住了身形,剑气激荡护住她周身。她迅速摸出一粒药丸吞入口中,腹部的伤口在药效和调息之下渐渐止了血。

    司是一愣,旋即气得差点从树上跳下去——她下手还是太轻了,没有一击把蓝翎伤到濒死的程度!

    她当即也不耽搁,一撸袖子就要再次动手。凌厉的风刃刮过,却被挡了下来。

    第二次失手又出乎了司是的意料……就算她下手没那么重,但也绝非是受了伤的蓝翎能挡住的。

    一柄剑拦在蓝翎身前。今夜没有月光,剑身上却似有月华流淌,“无意”二字剑铭在剑光中闪过。

    ——谢玉楼执剑护在师妹前面,而夜卜赶紧扶住虚弱的蓝翎。

    司是喉头一哽,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下她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为了不让自己像上次那样闻到蓝翎的血就妖性大发,有意屏绝了自己对气息的感知。司是还为自己的周全沾沾自喜,却因此竟然没察觉到躲藏在夜色中的不止她一人!

    “走。”谢玉楼简明扼要地说。

    蓝翎今晚要去做一件不寻常的事,甚至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她临出门前强调的那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两位同伴不要跟着她,倒不如说是暗示他们“绝不引人注意地暗中跟着”。

    夜卜信誓旦旦地用了呼星召鬼城的潜行之术,谢玉楼虽然排斥这些魔道的咒术,但也只能认可夜卜在这方面的能力——虽然这通常是用来杀人的。两人悄悄一路尾随蓝翎出城,然后就目睹了蓝翎措手不及被袭击的一幕。

    如今他们三人都已经暴露,神秘的敌人却尚未现身。虽然不解为何,但对方的目的无疑是要置蓝翎于死地。夜卜不擅防御,单凭谢玉楼一人也不知能抵挡多久,只能尽快撤离此地。

    “风好大。”夜卜低声道。

    如他所说。无星无月的夜幕下阴风流连,像是引而未发的杀机绊住他们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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