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暂的一次触碰。
贺临礼也收回了手,冗长的呼吸,沉默。
“我、我要走了。”贺知意开口。
贺临礼没有动作,淡淡“嗯”了一声。
贺知意再度起身准备离开,她今天记性很好,把贺临礼的外套脱下,连带着准备把脖颈间的围巾也拿下去。
厚重的外套就堆在座椅上,贺知意的手刚接触到围巾便被贺临礼叫住。
“带着吧,下次还我。”
贺知意动作微顿,没再开口,就那样下车,也没有道别的话,只留给车上的人一个单薄的背影,那背影也渐渐缩小。
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走吧。”
后座低沉唤了一声。
司机麻溜的重新启程返回。
—
回去的一路,贺知意感觉整个身子都像灌了铅,骨头痛得像被粉碎,脚上也像绑了石头。不想再被贺临礼看到自己乱七八糟的状态。
她最终撑着回到出租屋,就那样朝床倒去。
头疼,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疼得厉害,胃也翻江倒海的疼,绞得肠子像断裂一般,胸口发闷,越发让人想吐。
贺知意只觉得视线模糊,一手无力地覆盖着眼睛,原本冰凉的皮肤也慢慢发热。贺知意被自己灼热的体温吓到。
恐怖的发烧,一如往日,次次折磨。
额心疼得过分,贺知意一手摸到床沿桌上的止疼药,犹豫了一瞬,后收回手。明天还有兼职,吃了这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了。
贺知意努力撑着手臂坐起,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去取了冷水,就着浸湿的帕子捂了捂脸,但热意才稍稍退减一些。
好难受,真不知道明天要怎么出门。
搁置在桌面的手机在这时打来电话,响了几次都无人接听,电话铃声响得越发急促,瘫坐在地面的贺知意才极不情愿的挪起身。
是方玥。
太晚了,不知道方玥为什么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
贺知意才刚按了接听。
“知意,我想好了,我要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而且我们不是好久没见了,我爸妈会同意的,我也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贺知意无力瘫坐在床边,嘴角微微扬起,努力调整了状态和语气。
“我没问题的,你不要乱跑,我也会担心你。”
像是怕方玥不放心,说完这个,贺知意又想到什么,慢慢补充了一句。
“我跟贺临礼一起,你不用担心的。”
“贺、贺临礼?”
“谁?是你谁?你男朋友?知意你有男朋友了!?”
贺知意因为电话那头一连串的发问静默。
“不是男朋友。”贺知意再度沉默。
不知道是什么。
朋友吗?他们这样也算不上朋友。
哥哥?以前或许还是,现在肯定不是了。
随便吧,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男朋友。
“是我哥。”
“毕业聚会的那天,有跟你们提过的。”
贺知意话还没说完,清晰的嘲骂声从手机对面传出,声音刺耳而尖锐。
贺知意听见方玥叫了一声“妈”,然后电话彻底中断,方玥甚至来不及跟她道别,更不用说继续刚刚的话题。
贺知意垂眸,舔了一下干燥的唇瓣。
她并不了解方玥的家庭。方玥面对她时,总是一贯的开朗活泼,偶尔也会跟她提一下家人,或者家里的事。
但听起来都是开心的事。
以至于贺知意从未觉得,方玥会是个不幸福的人。
只是那些嘲骂声,不像长辈因爱生恨的宠溺责骂。更像是纯粹的,毫无感情的,一些刺耳难听的话。
巨大的颓败感袭来,裹挟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疼痛。
贺临礼在维护着她。
方玥也一直处处照顾着她。
口腔里慢慢溢出熟悉的血腥味,贺知意整个人痛得意识模糊,无力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
不知什么时候垂落的手机又响起铃声,贺知意本能的摸过,又本能的按下接听,耳边的声音无比模糊。
她痛得难抑,迷迷糊糊地等待,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声音。
是方玥吧。
脑子过了电一般,贺知意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嗓音却不由得哽咽起来。
“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不起方玥,还是对不起别人,只是这句对不起像是远远不够。贺知意不断重复,终于没忍住轻声啜泣起来。
“方玥,我有在好好生活,有在努力赚钱,有在尽力照顾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像只被抛弃的猫,只会不断的乞求,最终才愿透露一点自己的伤口,那样凄弱地反复哀鸣,又不断轻泣。
好像博不到一点怜爱。
是她太没用了。
断断续续的糊涂痴语,最终才听见贺知意哽着嗓子,哑声吐出最后一句。
“我好痛,对不起......”
—
贺临礼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掐灭了第三支烟。
幽寂的目光落在亮得刺眼的电话屏上,电话中乞怜的哭泣逐渐消失。
他忽又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后重重呼出浊气。
浓烈的酸涩却烙在喉间,经久消弭不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突然炸开轰鸣,耀眼的白光直直打在玻璃上。贺临礼大口将烟吸入肺喉,顺手将烟掐在烟灰缸中,后缓缓起身,简单套上衣物出了门。
他只知道贺知意的大致所在地,就在今天停车的那个民居区,但并不知道贺知意具体住在哪里。
深夜相比白日总是要静谧不少,却掩不住万家纷杂的烟火气息,贺临礼逢人便问。即便现在基本看不到人了。
他身量本就高挑,精琢的口鼻因过于白皙的皮肤显得清俊,脸上又因那双略显凌厉的眉眼带上疏冷,与此刻的居民陋巷毫不相称。
但他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并没有分毫多余的心思留给旁人打量和啧叹。
问到最后,贺临礼终于找到了那道正确的门。
他寥寥几步跨到门前,见房门紧闭,屋内毫无声响,本已经准备破门而入,大手覆上房门的那一刻,却听见“咔嗒”一声响。
贺知意没有锁门。
贺临礼下意识皱了眉,淡淡的不悦在心间游离。再想到那个电话,眉头皱得愈深。
窄小的屋子里萦绕着浅淡的香,屋顶那盏昏黄的灯静静悬挂着,照出些没由来的寂寥。零星的家具像是等待良久,等得漫长的时光逝去,徒留岁月的痕迹。
贺知意就那样安静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单薄的衣衫汗湿,粘腻糊在她纤瘦的身上。也许是闷声抽泣了很久,贺知意身体此刻还在轻轻发颤。
贺临礼走近了床,将人整个捞入怀中,怀中人没骨头似的软贴在他胸前。即使隔了很多衣物,贺知意身体的温烫都能迅速传至他体内。
怀中人皙白的脸上挂满酡红,额间布满汗湿的头发,惨白皲裂的嘴唇眼下正微弱翕合,唇角还有明显的血迹。
无名的火近乎将人淹没。
贺临礼眉头皱得极深,他知道贺知意已经完全不知现状,但仍忍不住低骂出声。
“蠢东西,还知道哭,哭什么。”
语气低哑、不耐。
也许是勉强恢复些意识,怀中人那双泪蒙蒙的迷离眼眸,直直撞入贺临礼的瞳孔。
贺临礼喉间一滞,不曾别过眉眼,只用大衣将人完全裹住,后抱离屋子快速赶至医院。
—
像是溺水,喉间仅有的空气都被尽数掠夺。
贺知意在这场水火交融中飘浮很久才得以安定,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人才渐渐苏醒。
浓烈消毒水的味道微微刺鼻,白晃晃的四周空无一人,外面隐约响起杂音,却没能真正穿透这间病房。
贺知意眼皮依旧乏重,虚眼盯着输液管看了很久。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一会儿替贺知意掖紧身侧的被子,一会儿又给她调换输液架上的药水,嘴里时不时念叨几句。
“现在的年轻人,多大点年纪搞出个胃穿孔,还烧成那样才来医院,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
贺知意没有说话,微微别过头,目光幽幽落在窗外。
黑沉沉的天零星闪着几点光亮,大雨拍打着窗,一声声听得人心底发闷。
见贺知意病恹恹的样子,护士也没再多说,替贺知意查完体温,又悉心询问了她身体现在的感受,确认没有大碍后才准备离去。
护士临出门的那一刻,突然被人叫住。
“您好,我能问一下,是谁送我来的医院吗?”
护士显然没想到贺知意会问这个,转身看向了她。
贺知意一身病气,脸色苍白,一片清冷。此刻面上带着疑问,眉眼分明灵动,但眸光死气沉沉,眼下也有疲惫导致的浅色乌青。
“是个男生,长得很好看,还很高,应该是你男朋友吧?”
贺知意愣了一下,后开口轻声说了“谢谢”。
护士见她后续再没别的动静,悄声离开了病房。
突然想到什么,贺知意慌忙起身四处寻找,好一会儿才在病床对面的架子上看见熟悉的东西。
她的手机。
她下意识扯掉了输液管,沿着床爬到对面,拿起手机一看,距离生病昏迷那天竟已过去了一天半,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未接来话。
贺知意微微抿唇,再度垂眸。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
贺临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贺知意蜷在病床的床尾一动不动。床头垂着输液管,被拔掉的针头正一滴滴往外渗着药水。
他搁置手中的食盒在桌,三两步上前,两手握着贺知意的肩将人带坐起,眉眼间有着明显的不悦。
“在做什么蠢事,呆着别动。”
声线低沉,稳重而温润,让人静心。贺临礼叫来了护士,替她重新扎上针头。
贺知意看清了来人,木讷点了点头。
她没死。
贺临礼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