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

    窗外有小孩在追逐笑闹。

    身后跟着两个大人,一男一女,很自然的牵着手,女人笑着在说什么,男人似乎正默默听,等女人说完后也笑了起来。

    在前面跑的小孩儿忽的停下脚步,转身奔向女人怀里,然后被一旁的男人两手拎到怀里抱着,三人并行,沿着长街前进。

    那背景渐渐变小,直到被窗外飘扬的雪彻底模糊。

    贺知意目睹全程,后慢慢收回视线,手上却没动作。她刚从医院输液回来不久,眼下并没什么胃口。

    贺临礼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自也注意到窗外经过的那一家三口。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后将目光全部落在贺知意身上。

    贺临礼也一样,偶尔吃一点,显然也不饿。贺知意原本是不打算见他的,但现在两人还是坐在了一起,荒唐的一起吃饭。

    贺知意今天穿的衣服不多,内搭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外面简单套了一件大衣,也不厚重,颜色也是闷沉的黑。

    她目光时不时会看向窗外,头发不知道是先前忘了扎还是刻意为之,此刻就那样自然披散着,柔顺垂在身侧。

    明显比以前长了很多。

    但贺知意气色并不好,脸颊消瘦感明显,脸色苍白,单薄的唇透着浅淡的粉,近乎没有血色,侧过脸时,下颌骨线条越发清晰明了。

    有些瘦过头了,贺临礼下意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看得有些入迷,看贺知意偶尔抬手拢一下垂在脸侧的发丝,当下注意到贺知意耳垂下方那颗小小的痣。

    耳廓看着很软,耳垂小而白,与那颗细小的痣相呼应。

    贺临礼垂下眼睫,眸色掩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中,喉结滚了滚,起手就近勾过面前的一个杯子,顺势拿起,就在唇边喝了一口。

    贺知意转过头,恰好迎上他的视线。

    “你不回去吗?”

    她问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求知意味,像是吃饭间随意搭个话,不在意贺临礼是否真的会回她。

    贺临礼停下了手中动作,轻飘飘丢下一句。

    “没意思。”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越发奇怪,以一种彼此间无话可说,却又毫不尴尬的气氛待在一起。

    待会儿说不定还要荒唐的一起跨个年。

    是贺临礼叫司机来接的她,毋庸置疑的一通操作。不过都无所谓了,两个人过年,确实比她一个人好,哪怕对方是贺临礼。

    “要出去走走吗?”

    他搁下水杯,问了她一句。

    贺知意默默看着他,很久没有吭声。

    贺临礼穿得很厚实,他身旁搁置着进到餐厅时取下的围巾,见贺知意看过来,微微侧身,手指勾起围巾一侧,利落攥在手中。

    两人隔着桌子对坐,贺临礼将勾起的围巾顺势扔到贺知意那边。

    “去走走。”

    贺知意闷闷应了一声。

    贺临礼的围巾宽大而厚实,整体呈红褐色条纹拼接,料子柔软舒适,贺知意拿在手里,有种不真实的触感和暖意。

    没等她缓过神来,贺临礼已经起身。她也抱着围巾起身跟上,临到出门时贺临礼停下了脚步,他回身,视线下落在贺知意身上。

    “披上。”

    贺知意把那围巾在脖颈上温吞绕了两圈,两侧还有很长一截垂下。贺临礼轻啧一声,上前两步,顺势揪起围巾一角,在她颈间又绕了两圈。

    贺知意一时愣在原地,由着贺临礼动作,直到围巾将她下半张脸挡住,整个脑袋像是裹进绵软厚实的小窝中他才停手。

    “走吧。”他叫了她。

    贺知意木讷点了点头,又默默跟上。

    她没有跟贺临礼并排走,两人呈一前一后的状态,贺临礼走在前面,挡住了前面所有飞来的风雪,也先一步踩平了地面的积雪。

    贺知意沿着他的步子,一步又一步,脚印与贺临礼留下的足迹重叠。是风雪天,虽然不大,但贺知意穿着不足以抵御这股寒冷。

    但颈间的围巾,提供给她很多暖意。

    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微低着头,长而黑的头发,迎着风雪在空中飞舞,发丝不时凌乱糊在脸上,刮得脸颊有些生冷的疼。

    有点开心。

    贺知意想到了上一次,和今天类似的场景。

    贺临礼和许渊为了给她出气,再度找去了警察局。她记得贺临礼踢椅子的模样,也记得贺临礼踹陈彪的模样,更记得贺临礼手中提着她的药,叫她跟上的模样。

    熟悉的回忆,与如今相比,又有些异样的陌生。她在稀薄回忆中,零零散散挑捡出了属于贺临礼的那些碎片。

    想到了初见时的阳光,他第一次那样蔑视她,想到那个夜晚他给她的唯一一次拥抱,想到去警察局时他环住她的手腕。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细碎的事。

    脸颊有些温热,眼眶开始发酸,垂下头追寻的面前人的脚印,已经开始在泪光中模糊。总是有这样酸涩的感觉,将她淹没。

    好像永无止境一般。

    要离开,要离开这种处境。

    “我……”

    贺知意开口,嗓音沙哑,压抑着明显的哽咽声。

    “我要回去了。”

    前面的人闻声停下脚步,当下没有转身。

    贺知意就在贺临礼身后,就那样停在原地不动,深埋着头颅,藏在兜里的手冷得发抖,她攥紧了衣料,和以往面对贺临礼时一样的场景。

    “谢谢你,谢谢……”

    贺临礼转过了身。

    他好像比贺知意更高大许多,也许是比贺知意穿得多,也许是贺知意明显消瘦下去的身躯,又或许是他自己有长高了些许。

    但他只能给她挡住前面的风雪。等他回身时,贺知意的头顶已经积上层薄薄的雪,贺知意大概是冷的,甚至冷过头了。

    她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雪中,深深低着头,藏住所有的情绪。总是这样蠢。

    蠢得不像话,蠢得让人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一声很轻的叹气,夹杂在风雪中,又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弭,贺知意听不见,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零星路人的交谈声。

    还有随之而来的披在身上的厚重衣物。

    贺知意整张脸都藏在围巾里,眼泪也都流进了围巾里,哭得无声无息,只看得见瘦削单薄的肩随着哭泣轻微颤动。

    “你在可怜我吗?”

    话语中藏着哭腔,还有浓烈的鼻音,嗓音更加沙哑。贺临礼听得心颤,没由来的,却只是一瞬,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久久无言。

    “你在可怜我吧。”

    贺知意把疑问变成了陈述。

    她慢慢抬起了头,那双好看的眸落在贺临礼那带着明显无措的脸上。她替他肯定了结论。

    贺临礼沉默,有那么一瞬,吞咽变得有些艰难。

    他长得过于好看。

    眼窝比常人深邃,眉骨略高,眉型凌厉却不浓厚,唇薄而有型,脸上毫无任何疤痕和痣,皮肤比常人要白很多。

    却没有混血感,是个实实在在的中国人。即使最初见面时说着略微撇脚的中文,但眼下已经流利很多。

    贺知意第一次,在贺临礼这样好看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也第一次在贺临礼身上,感受到何为无措。

    有些好笑,她总被人可怜。

    儿时被外婆可怜,跟着本就年迈病重的外婆生活,连照顾自己一个人都吃力的外婆,最后在冬天走了,留她一个人。

    后来被孤儿院院长可怜,却留她一个人,留她在阴暗潮湿的禁闭室。护工很可怕,她总想藏进深冬的厚雪里,祈祷能和外婆一样,在冬天悄无声息的离开。

    再后来被徐秋可怜,不出所料的,最后仍然留她一个人。

    总是被可怜,总在寒冷的冬天被丢下,最后总是冷冰冰的一个人。眼下连贺临礼这样的人,也来可怜她了。

    这个冬季过后,她也会被再度丢掉,重新变回一个人。

    “哈……贺知意,你少自作多情。”

    “我只是单纯不想回那个所谓的家,单纯不想一个人过年,单纯无聊,不是因为你。”

    “刚好你也一样,不是吗。”

    眼泪好像早就被冷风阴干,脸皮开始刺痛,贺知意清醒了些。而贺临礼也说得煞有其事。

    贺知意突然笑了起来。

    是少见的情绪,贺知意确实很少笑。贺临礼更很少见过贺知意笑,回想起来,倒是总能看见贺知意哭。

    “真是蠢货。”

    他长长呼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刚刚哽了很久的原因,加上贺知意的笑声,越想越不爽,语气中带有明显的不悦。

    “贺临礼,我想去圣伦斯。”

    想听一听圣伦斯广场的那个钟声。

    也许问别人不可以,但不知怎的,贺知意觉得问贺临礼可以,而且坚信贺临礼一定能带她进去。

    也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贺知意两眼还是湿漉漉的模样,眸色相较之前清透很多。她可能背着他抿过唇,说话的间隙,小巧的唇瓣一张一合。

    贝白的齿,红嫩的舌,都尽数藏在那略带樱色的唇下。

    贺临礼别过视线。

    一声带着不悦的“嗯”从喉咙深处滑出,他没有正式表态,贺知意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这样已经算是同意了刚刚她那无厘头的要求。

    贺临礼也没有趁机挖苦她。当然,如果他想的话,在贺知意提出要去圣伦斯的时候,他就该冷冷怼她一句。

    毕竟上一秒贺知意还那样委屈的哭诉着要走,说要离开。他朝贺知意的方向走近几步,后将插在兜里的手抽出。

    没给贺知意反应的时间。

    他有些用力的扯了扯围在贺知意脖颈间的围巾,带着明显的报复意味,一声低斥顺势传到贺知意耳边。

    “蠢东西。”

    她看着他轻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今年就好。

    哪怕只有今年,哪怕只有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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