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也开始搞不懂贺临礼了。

    自她离开那个家以后，跟贺临礼的接触好像越来越多。他总是突然的出现，又无比及时的给她提供帮助。

    只是想到这些，又总会让她不安。

    她不想跟贺临礼再有过多牵扯。

    直到窗外见白，贺知意才发现自己辗转反侧了一夜，她最近好像习惯了失眠，噩梦每一晚如期来临，外界的温度也暖不了入骨的冷。

    她该起床了，也该去见贺临礼。

    收拾好准备下楼的时候，贺知意提前发了消息，她醒得过早，但昨天并没有提前说好时间。她想确认贺临礼是否已经到了楼下。

    出乎意料的，他很快回复了她。

    消息弹得太快，以至于贺知意的手指抖了一下，那一瞬间心尖仿佛也跟着在颤。

    太奇怪了。

    这反常得不像话。

    她不安地收起手机，临走时又折回去，加了一件衣物。

    下楼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贺临礼，他本就高挑，脸也出众，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引来一些路人偷偷打量。

    见贺知意出现，贺临礼上前，但两个人相顾无言，甚至没有开口寒暄。贺临礼也明了，起身朝车走去，贺知意默契跟上。

    贺临礼好像真的准备带她回去见徐秋。

    但贺知意也不确定，虽然路线如此，可没到目的地的时候，一切都是未知。坐车时她总是喜欢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那样可以静心。

    即使真的没什么可看的。

    车行驶了大半的路程时，贺知意突然开口。

    “我不想见他们。”

    贺知意头仍旧朝向窗外，黑色绸缎一样的头发披散着，将面容遮挡个彻底。她没有愤恨的语气，也没有不甘，甚至说不上是否夹杂着难过的情绪。

    她在平静地表述着此刻的本意。

    贺临礼低低应了一声，之后贺知意能明显感觉到车的行驶速度变慢，她不知道贺临礼要去哪里，但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回“家”。

    事情以一个滑稽的走向发展。

    贺临礼早早开车赶来，到酒店带她去吃一顿早餐。

    餐厅里还开着灯，正对二人头顶，暖色的光线铺洒，贺知意微微低头，偶尔挂在耳廓的头发垂下，她不时抬手拢回，瓷器餐具碰撞叮当作响，贺临礼也吃得安静专注。

    也许是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贺知意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寥寥几口便没再动，中途离开也不合适，无事可做的她便只能看他。

    贺知意不是第一次跟他一起吃饭，但却是第一次留意到他细微的用餐举止，她被他那双极好看的手吸引，视线也随着他不时动作的手指流转。

    一手持碗，一手握勺，指节分明，甲面莹润，指尖修剪整洁，掌面骨劲，血管脉络可见，皮肤白皙到好像可以透光，身姿端正，动作文雅。

    一举一动之间，都流露着他刻在骨子里的，亦或是后天养成的矜贵和高雅。他好像本该如此，与生俱来，处处优越。

    “叮当”一声。

    声音不大，但周围过于安静，因此显得无比清晰，贺知意回过神来，见贺临礼已经吃完，而那勺子正安静搁置在空碗中。

    贺临礼看了过来，见她没动几口，却没多问，悠悠起身离座，结账后折返，他坐回座位，微微向后倚靠，循着她出神的视线看去。

    他问她接下来想去哪里。

    贺知意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她收回游离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又悠悠瞥了一眼他交叠在腿间的手。

    贺临礼恢复了往日的姿态，翘着二郎腿，看着十足的闲适。

    她很喜欢他的手，就像精琢过的工艺品一样，尤其跟人比起来，顺眼很多。

    “谢谢。”

    贺知意抿唇，说话的间隙眼神闪烁，这句道谢也少见的没有指明对象，语气因此显得有些生硬。大概是谢这顿早餐，又或者是谢他贺临礼。

    也谢他如此荒谬的陪伴了她。

    贺临礼没再说话，略微直起身来，原本交缠的十指分离，贺知意又有意看了一眼，贺临礼顺势回望。

    椅子拖动，传出刺啦一声，她站起身来，掩耳盗铃似地敛了一下衣服的领口，将要转身之时丢下一句。

    “今天谢谢你，但我该走了。”

    贺临礼淡淡“嗯”了一声，后重新仰靠回椅子，看着贺知意独自走出餐厅。

    她背影瘦削单薄，长而黑的头发柔顺垂在身后，拉开餐厅大门的那一刻有风灌入，将部分长发吹起，发丝瞬间缭乱，相互纠缠。

    她又抬手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没有过多停留，走得干脆利落。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贺临礼从小到大都没有过此刻这种心情。他总说他搞不懂贺知意，然而现在，他更搞不懂自己。

    就像昨天会莫名其妙地去找贺知意，今天也莫名其妙地带她在这里吃饭，虽然贺知意吃了也等同于没吃。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

    他居然要为贺知意花心思。

    到此为止吧，贺临礼。

    —

    怀大开学季如约而至。

    由于之前的交流会，贺知意属于个例，之前报道时间比正常新生要早，如今便只需要直接返校就行，所以等她到校时，寝室的人都已经来齐。

    她原定就是住宿，关于分到四人寝的事，之前贺临礼送她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想到这个，胸口还是发堵。

    贺知意并不外向，话少内敛，性子甚至称得上孤僻无趣，高中时期托方玥的福，又或许大家都忙于学习，不在乎其他，所以贺知意过得还算顺利。

    但大学还未可知。

    一直等她将行李都安置结束，才听到有人先主动开口跟贺知意简单的问好，又简单的自我介绍，另外两人见状也参与进来。

    贺知意初步认识了她们三个，也一一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刘妙，杨妍，许香玉。

    最先开口的那个是杨妍，贺知意看她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从几人断断续续的聊天中确认了结果。

    杨妍是杨馨的妹妹。

    杨馨是她之前返校时帮她拿过行李的一个学姐。贺知意平常有些脸盲，也不怎么记得住人，但那时杨馨很热心，所以她还留有印象。

    “知意，你是参加交流会的吧？！”

    聊天途中刘妙突然问出一声，其余两人也被勾起了兴趣，都朝贺知意这处看来。贺知意一时局促起来，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她的交流会历程，实在没有多少意义。

    “我真猜对了！杨妍我就说可能在我们寝室吧！哈哈哈！”

    刘妙看起来很开心，仅仅是确认了贺知意确实去过交流会。贺知意有些迷茫，察觉情况的杨妍开口解释了缘由。

    “你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就在猜，毕竟正常的新生返校时间，我们三个都是最早，但我们来的时候你的床位已经铺好了。”

    “对的，所以我们就猜我们寝室有交流会的人，还真的是，这下就是和学霸同寝了。”刘妙接过话来。

    贺知意一时应付不过刘妙的热情，她微微笑着，简单提了几句交流会的事，刘妙不时追问她也细心解释着，这期间唯独许香玉没有说话。

    得知贺知意因个人原因错过交流会很多东西，刘妙明显有些失望，杨妍则是趁机打趣刘妙两句。

    “对了，这么说来，知意你可能也见过我姐，我姐也是怀大的，她之前还跟我说接交流会新生接到个美女，可能就是你。”

    “嗯，我们见过的，很感谢她当时帮忙。”贺知意回应。

    “欸，还有，知意你哥这次来了吗？杨妍说你哥很帅，我们也想看看！对吧香玉！”

    一直安静的许香玉被突然点名，惊讶的“啊”了一下，声音很低，意识到刘妙在说什么后，她象征性的点了下头，又“嗯”了两声。

    “知意你别在意，香玉比你还闷，你不知道刚来那天她拖着一大堆东西，一个人死扛都不找人帮忙，还是我看到了才搭的手。”

    刘妙边说边笑，笑声清亮，直笑到许香玉耳根发红，还是杨妍看不过眼才出声打断。

    “妙妙你可别再说了，还有不是我说的帅，是我姐说很帅，我这不是不信邪嘛。”

    她太了解她姐，大学几年除了埋在实验室还是埋在实验室，除了偶尔听见她抱怨搭档，哪儿从她口中听见夸过男人，更别说夸一个男人长得帅。

    她倒是真想看看到底有多帅。

    但事不遂人愿，因为贺知意已经开口否认。

    “我没有哥哥。”

    “嗯嗯——啊？”刘妙的情绪戏法似的转变。

    见几人不是很相信的样子，贺知意再度开口解释。

    “我确实没有哥哥，之前送我来的，也只是——”

    也只是名义上的“哥哥”。

    可现在连名义上的哥哥都算不上。毕竟她连家都没了，她什么都不剩了。

    涌上喉咙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只是一个朋友。”贺知意最后淡淡补充道。

    “啊～～‘朋友’，该不会是男朋友吧，所以知意你刚刚才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对吧，哎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害羞什么。”

    “你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就好，我们都懂的～”

    “男朋友”三个陌生又突兀的字眼冲进脑海，贺知意一时惊惧得两手抬起连连否认，连头也下意识跟着摇了起来，口中接连道“不”。

    场面瞬间变得十分有趣。

    “做贼心虚。”刘妙点她。

    贺知意又想开口解释，杨妍主动替她解围。

    “好了好了哈哈，知意你也太不经逗了，妙妙开玩笑的，你再一本正经的，她可真逗起劲儿了。”

    刘妙笑得不可谓不开心，笑到后面已经抱着小腹弯下身去，整个寝室都回荡着刘妙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贺知意也跟着笑了起来，杨妍和许香玉紧随其后。

    贺知意很开心，室友都是很好的人，一起相处的氛围也一派和谐。她想，她今后只需要好好完成大学，好好毕业就好。

    毕业。

    是啊，总有毕业的那一天。

    毕业之后她又要做什么呢，又要去到哪里。她现在就是无处可归的状态，没有家人，更没有任何亲人。

    笑着笑着，只觉得眼睛又开始发酸。

    她只是看起来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实际上还是不断困在曾经，她想她会带着过往痛苦的一切回忆。

    孤独而痛苦的，终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