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越是珍视的时光越是短暂。

    贺知意站在原地,看着方玥和许程文渐渐走远,过去那段时间里堆积的悲戚,此刻又翻涌袭来。本应是很开心的一天,毕竟见到了想见的人。

    夜景很美,周围也人声鼎沸,等回过神的时候,入眼的光线已经变得影影绰绰,贺知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模糊的双眼。

    她低下头,兀自盯着藏在影子下的双脚思索,脑海中又不由闪过那个冬天,外婆临走时所说的话。

    她仰头,乌压压的天,只有依稀的星光。

    外婆,我也总是在想,我要怎么办。

    “贺知意。”

    人声响起,贺知意蓦然转头,眼里盈着的泪让视线朦胧,耳边的喧嚣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看见茫茫人群中走来的贺临礼。

    街灯铺洒而下,贺临礼身姿高挺,步伐洋洋洒洒,黑色的碎发被光晕染,一半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下,从头到脚,过分优越。

    他走近了,懒散站在她面前,两人间隔不过两步。他微低着头,眸色幽深,视线向下,眸光就那样轻飘飘落在她头顶,后悠悠问出一句。

    “怎么不接电话?”

    她背过身擦了一下脸,确认差不多后才回身,算是清理好了所有情绪。她太清楚怀城入秋的冷了,有风穿过时忍不住打上寒颤,而此刻手指也冷得发抖。

    安静听完贺临礼的问话,等他话音落下,她方才从兜里摸索,不过两下取出手机,又当着贺临礼的面开机。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来自贺临礼。

    手机慢慢开机,贺知意微微抿唇,打开那几个未接来电提示,有两个来自母亲徐秋,剩下三个是贺临礼打来的,额外还有一堆垃圾短信。

    她当着他的面慢吞吞清理红点,一条又一条,等滑到最后,冷不丁看见来自贺临礼的信息。

    他甚至还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去哪儿了】

    “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贺临礼的这话显得过分孩子气了点。

    贺知意将手机熄屏收回兜里,像是没看见过那些未接来电和短信一样,抿着的唇微微松懈,又慢慢抬头看他。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问得轻飘飘的,语气淡漠,神情恬淡,迎面的光被贺临礼遮挡了全部,导致她的脸藏在光下。而刚刚那话,大有专门哄他之前孩子气的问话的架势。

    贺临礼安静盯着她看,不过一会儿他突然出声。

    “贺知意。”

    “真搞不懂你。”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这句话很熟悉,她之前也听过,听他说过。在那个家里,那个她哭到不能自已的夜晚。她迄今还会怀念,怀念那个拥抱的温度。

    即使对面是贺临礼。

    夜里有些冷,她把手揣进兜里,看向不远处一家门店不停闪烁跳动的霓虹灯,轻轻呼了口气,好像这样能暖和一些。

    不过两秒,头顶忽然一片漆黑。

    清冽的香裹挟着温沉的暖意,两个极端交融后扑面而来,是独属于贺临礼的气息。

    她愣了一下,恍惚过后明白过来,撤出手将盖在头顶的外套取下。贺临礼正低头滑拉手机页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途敲点两下,也许正回消息。

    察觉到她看过来,他也回望过去。

    她总是这样仰头看他,起初是怯生生的模样,偶尔那双清灵的瞳孔会因为带着泪意显得雾气朦胧,或是因为出神本是好看的眼睛也总迷离无光。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那股子怯懦消减,看他时神情多少生动一些,就像此刻一样,长而密的睫毛低垂,随着眼皮的眨动缓慢扑闪。

    如同羽毛,舞动着,传达着主人细微的情绪。

    她把外套递过来,轻声说了一句“我不用”,语气也轻得像羽毛,但贺临礼没接。

    他睨她一眼,淡淡一句。

    “怪蠢的,披着吧。”

    他的外套宽大,贺知意一只手拿着,递出动作僵持在半空,等了一会儿,手臂开始缓缓下落,在即将要垂下的时候,贺临礼接了过去。

    她暗自松了口气,心底又生出莫名的落寞。

    他拿着外套上前,不等她回过神,外套已经落在身上,衣物的重量压在肩头,实感传递全身,外套下摆过长,将她整个包裹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刚好知道她在这里。

    贺临礼的身躯整个贴在面前,先前外套携带的香气越发清晰,当下所处的空间被他整个占据,过分压迫,叫人难耐。

    她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

    等贺临礼收回手,她自动往后撤开一段距离。

    贺临礼满不在乎。

    “她要见你。”

    他见她眼神闪烁,眸光晦暗,那遮挡住大半个身躯的衣物没能遮住手指,此刻正在发颤。他太清楚,以至于不用任何思考,当下便看向她的右手小指。

    意识到贺临礼在看哪里,贺知意下意识把手往外套中躲。

    “好。”她应一声。

    她不知不觉又抿着唇,视线越发压低,独独留给他乌黑的一片发顶,带着情绪的嗓音低而哑,沙沙摩挲过他耳廓。

    贺临礼莫名又觉得恼火,没由来的。

    还没等他回味过心头的不悦,右手已不自主抬起,意识到自己想要触碰贺知意的那一刻,他慌忙将手撤回,语气淡漠道。

    “回去吧。”

    贺知意只应声,没再说话。

    —

    回酒店的时候搭的贺临礼的车。

    她总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就像此刻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以及回去时坐着他的车。至少面对贺临礼时,很多事情都如此。

    如今坐在副驾,二人各自保持沉默,贺知意大多看着窗外,偶尔看一下他,偶尔她会想,为什么偏偏是贺临礼,可她也想不清楚。

    恍惚间回忆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最近想不明白的问题,好像突然有了突破口,贺临礼从一开始就讨厌她,也许现在也是讨厌的。可上一次分别时,她也清晰记得他说的话。

    他说他没那么讨厌她。

    她该为之庆幸吗。

    她不需要再因为父亲和母亲的缘故而讨好他,也不用再因为想要维系那个“家”而跟他处好关系。贺临礼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

    而她的一切也一样。

    车到酒店停车库内,车门推开,贺知意顺势迈下一脚,临到下车离开,她转头朝他道了声谢,搭在身上的外套也随即钻出车内垂下。

    她停下动作,愣了一秒,等人完全下车后将外套脱离,动作自然地将其塞到副驾座位上,又悠悠补充一声“谢谢”。

    她没等到他的回应,但她也没耐心等他,当下转身就要离开,没走两步便被他叫住。

    “贺知意。”

    语气很轻。

    她慢慢转身,车门还没有合上,她能看清他。贺临礼就在她的注视下慢慢下车,他没朝她靠近,就只是下车,跟她隔了一段距离。

    她那样沉默,连眼神也一样,毫无波澜,像滩死水。

    “贺知意,我明天过来接你。”

    有什么东西,无法捕捉,又无法确定,叫贺临礼不安。他的神情一如从前,唯独语气中带了难察的急切,他在确认,在确认贺知意的本意。

    在确定她明天答应见他。

    好像一瞬间就跟贺知意隔了很远,远得只要贺知意再往前走出一步,这世间将不再有这样一人,不再有贺知意。他本不屑于跟她接触,从一开始便如此。

    可至少这一刻,他没办法冷漠地看着她独自进到酒店。

    他承认,他在可怜她,他在可怜贺知意。

    贺知意在哭。

    她哭得无声无息,泪水好像蓄积了很久,此刻无休止的落,顺着被冷得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下滑,滑过同样没有血色的唇。

    她总是在哭。

    “我会的。”

    贺知意带着哭腔回应,没有遮蔽的手无处可躲,她知道贺临礼在看,也知道他看得见,早就被披露的伤口也再没有躲藏的意义。

    摆烂式的,她任由裸露在冷空气中的手指发抖,直到刚刚被贺临礼翻搅出来的悲伤化成泪被风阴干。

    她平复了心情,像是承诺着什么,哽着嗓音又重复一次。

    “我会的。”

    她会去的,她明天会见他。

    贺临礼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从急骤的情绪中脱离,看见她缓缓抬手擦了擦脸,又看着她朝他轻笑。车库光线不明,可他还是能看见她蓄在眼底的泪。

    他咽了一下喉咙,慢慢收回视线。

    贺知意慢慢离开了车库,他默然上车,二人就此分别。

    —

    回到酒店简单洗漱完毕。

    贺知意重新打开手机,翻到未接来电,拨通了徐秋的电话,中途多次提醒占线,她不急不躁,一次又一次重播,尝试一段时间,最后终于接通。

    “母亲”两个字滑过胸腔,后直直哽在喉间。

    她不知道如今应该怎么称呼徐秋,想到这个,又兀自垂下眼眸,只能沉默等待对面先开口。

    “知意……”

    徐秋幽幽地唤了她一声,她也低声回应。

    “知意,最近,最近还好吗?”

    徐秋的话刚说完,贺知意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她起身翻找酒店空调遥控,期间淡淡回了一声:挺好的。

    和以前一样,吃饭,睡觉,然后等着开学。

    话题好像因为贺知意这漠然而疏离的态度无法继续,电话对面沉默很久,贺知意安静听着,偶尔捕捉到手机里旁杂的声音。

    “知意,对不起……我——”

    “母亲。”

    贺知意叫住她,也适时打断徐秋的道歉。

    “我知道的,我明天去见你。”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逼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知意,对不起……”

    徐秋后面的话渐渐模糊,贺知意已经出神。

    母亲并不想见她。

    可贺临礼突然出现了,贺临礼说的是母亲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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