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

    是一段毫无停歇的路程。

    贺知意第一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她中途多少次想下车逃离,又多少次因为想到父亲的电话而终止这样的想法。

    她很累,累得想直接在车上睡去。可她不能,她不确定自己哪一刻就到了家门口,她必须强迫自己,清醒而又理智地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

    贺知意下了车,就堪堪停在庭院门口,面对这个仅仅阔别十天的“家”,她心底第一次生出异样的陌生,等她慢慢往里走去,发现大都没有改变。

    只是庭院里的月季都没了。

    如今剩个孤零零的亭子。不过不重要了。

    再往前走,她便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她打开了房门,又轻手轻脚地进到里面,但首先迎接她的,不是和往日一样空荡荡的客厅,也没有在客厅端坐的父母二人。

    是争吵声,从二楼书房传来的争吵声。

    她握了握掌心,犹豫要不要上楼时,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走上了二楼,她最终选择停在楼梯转角处。

    也听清了书房里吵架的内容。

    “早就该送走了!是你非要一直往后拖着!”

    “贺任!当初收养她,你自己也是同意的!你现在跟我抱怨什么抱怨!”

    “我跟你抱怨?我跟你抱怨什么!当初不是你看她可怜非要带在身边,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现在临礼都多大了!你不好好想想!”

    “好,好,怪我、怪我,怪我是吧!都怪我!”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书房霎时间恢复安静,贺知意紧紧攥着的心脏,也在这一瞬迅速下坠,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书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慌不择路地往楼下跑去,也许是太过紧张导致的双腿发软,又或是因为扶着楼梯扶手的双手发抖,她心神恍惚,冲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滚摔到楼下。

    这一跤摔得过重,贺知意躺在地板上,很久没有缓过神来。那只踩空的脚此刻传出尖锐的刺痛,大概是崴伤了脚踝。

    这出动静太大,书房里的二人自然也注意到,当即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查看。二人并肩站在楼上,一眼看见了躺在一楼地板上的贺知意。

    “知意、知意!”

    母亲徐秋一连叫了她两声。

    贺知意闻声抬头,忍着肩膀磕碰的剧痛撑起上半身,回望站在二楼的父母二人。她眉心刺痛,只是仰头看了一会儿,额间慢慢生出温热粘腻感。

    她抬手触碰,手指当即染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磕伤了额头。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滑,又聚集在下颌,最后慢慢滴落在地板上。

    徐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她身边。

    这样的场景连徐秋也开始惊慌,她伸手又收手,想摸上贺知意的脸,又因贺知意脸上的血迹而后缩,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睛渐渐泛红。

    “知意……知意?怎么样,怎么样,听得见吗?我这就联系医生——”

    贺知意看见徐秋颤颤巍巍地翻找手机,又颤颤巍巍准备拨打急救电话,还没打出便被慢慢走来的父亲出声制止。

    “已经打过了,你先冷静一下。”

    得知已经打过救护,徐秋又急忙去找家里有没有医用纱布,所幸在一个急救箱里翻到。她又匆匆忙忙来寻贺知意,让贺知意掩上额角划开的伤口止血。

    等这一切做完,徐秋才像是有了松懈口,转头红着眼冲贺任大吼。

    “满意了?这下你满意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也许是贺知意看起来真的伤得不轻,贺任当下并没有反驳徐秋的话。他沉默着朝母女二人走近,也试图扶贺知意起身,徐秋见状也忙伸手搀扶。

    贺知意有意避开两人的手。

    她忍着疼痛慢慢起身,后一瘸一拐的挪到门口处。徐秋知道这其中缘由,流着泪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贺知意坐在那个亭子中。

    “知意,都怪我,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知意……”

    徐秋蹲在她面前哽咽着道歉,脸上那平日里精致的妆容因为泪水晕开。贺知意忍痛抬手,就着袖口给徐秋擦脸,而她自己眼下面色惨白,却还是笑了起来。

    “我不怪你,母亲。本来就是你们救了我,是我对不起你们,什么都没做好。”

    所以现在要被丢下了,重新变成一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知意,你做的很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你父亲给你打过电话,是我的错。”

    “我不会抛弃你的,不会的。”

    徐秋郑重而又认真地向她承诺。

    贺知意擦脸的手也抖个不停。

    徐秋有所察觉,越发伤心起来,颤颤巍巍握住了贺知意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脸颊一侧,又开始喃喃着道歉。

    贺知意由着她动作。

    只是她都要忘记了。

    上一次这么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的人,早早就撒手人寰,留她一个人在孤儿院,日日夜夜被关在潮湿阴暗的禁闭室。

    她不怪他们,她谁也不怪。

    —

    救护车来得很快。

    贺知意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确认肩膀脱臼、脚踝扭伤,额头划开的伤口也缝了几针,整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她还是办理了住院手续。

    徐秋本想留下来陪她,被她劝了回去。她确实想自己静一静,但也觉得徐秋跟贺任之间,需要留出时间再说说话。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房间外病人疼痛的呜咽哼唧,家属的凄凄啼啼,偶尔有孩童刺耳的哭喊声,还有广播里叫号的声音。

    医院总是这样,吵嚷、混杂、又压抑。

    她讨厌医院,一直都很讨厌,她也待腻了。可眼下这里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待一待的地方。

    深夜渐渐来临,周围也逐渐安静一些。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沉沉睡了过去,她祈愿,祈愿一切只是噩梦,祈愿明天醒来,一切可以恢复如常。

    但事实并非做梦。

    等贺知意醒来时,发现病床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只唯独不见徐秋。

    在座的一行人中,除了贺任,剩下的贺知意还认识一人,就是之前贺临礼指给她的律师。

    许渊。

    “贺小姐,您醒了?方便的话,后续要麻烦您配合一下。”

    说话的正是许渊,贺知意并不讨厌他,她沉默着点头。

    有其他律师携带相关文件,许渊负责从中辅助。

    经确认贺知意本人神智清醒,意愿真实。在取得送养方和收养方同意的前提下,征得贺知意本人同意,尊重双方共同意愿,收养协议解除,断绝领养关系。

    贺知意全程一言不发,事事配合。

    所有的资料都已备好,手续齐全,最终只需要她本人签字。

    她一时不知该庆幸父亲考虑周到,还是该为这看起来已经准备多时的事而悲伤。她签好了字,资料被收走,一行人也准备离开。

    临出门贺任停下脚步。

    “我答应了徐秋,会以资助者的名义供你完成大学,大学期间所有的开销,以后都会定期打到你之前在用的账户上。”

    贺知意只安静听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

    她的双手捏在被褥上,小指正微微颤动。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自己,所以那么长时间里,她都在下意识迎合母亲。她以为达到母亲的期望就好,有母亲一人的喜欢就好。

    说不定父亲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可以一直跟她维持着表面的亲情,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做得无比糟糕。

    —

    交流会最后一晚。

    大家玩得比以往更为肆意,没有白日里的课程回顾与交流,只有一群人组织的各种互动游戏,除了上了年纪的个别教授,其他人都参与其中。

    但许程文显然没什么兴致。

    之前的两个朋友找上了他,关心的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许程文也只是笑笑,没过多回应。

    他想活动尽快结束,想尽快联系贺知意,更想尽快离校去找贺知意。

    活动进行到一半,已经有人耐不住等待,开始央求罗森特教授叫来“传闻中”的学长。罗森特教授跟大家打起了哑迷,称活动结束就会知道对方是谁。

    众人左等右等,临近结束时方才听见罗森特教授叫停。他扬了扬手里的电话,看了看在场的学生们,又冲着电话开口。

    [好孩子们,来瞧瞧。]

    [艾利克斯,你得过来一趟,最后一天的交流会,你应该体验一下。]

    罗森特教授似乎得到了电话对面肯定的回复,他满意地将电话挂断,又提起了第一次跟在场的人见面时的说辞。

    [他是个很棒的学生,很聪明,上帝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孩子们,你们也该瞧瞧,毕竟他可是个英俊的中国男孩儿……]

    百无聊赖的许程文被吸引了注意。

    罗森特教授最钟意的学生,是个中国人?

    他也生出几分兴趣,朝着正门门口看去。大家心中似乎都有预感,预感那人马上就会出现。

    不多时确实来了一人。

    大家屏气凝神看去,却发现进来的,不过是个妖娆的红发女生。这显然跟罗森特教授口中的描述大相径庭。

    [嘿,教授,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红发女生朝罗森特教授问好,后又对在场的其余教授问好,一番简单寒暄结束,罗森特教授已经等不及开了口。

    [克莉丝(Chris),艾力克斯去哪儿了?说说,怎么是你来了?]

    红发女生找到罗森特教授身边空余的位置坐下,姿态格外洒脱。

    [他回家了,您知道的教授,他一向如此。]

    在场的学生徒余一片唏嘘,大家从第一天就期盼不已,一直等到最后一天,最终还是没能见到那人。

    许程文却已经有了猜测。

    因为这个红发女生他见过。

    当时他跟贺知意一起,远远就看见了贺临礼,以及贺临礼身边的这个红发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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