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

    说实在的崔久温并不饿,柯利亚医生带她吃过晚饭,她完全可以婉拒魏主任的邀请,但她没有。

    她想看看实验堡的具体情况,以及探究那丝萦绕在心尖不断往下坠的不安。

    那股不安到底是指什么,她也说不准。是指人还是物,她的感觉更加模棱两可。再次重复的那一瞬间时常跳出脑海,让她忍不住怀疑她是真的重生还是这只是一场梦。

    脚步匆匆的一楼霎那间竟不再出几声动静,所有人都被这别扭声音发出的一句话吸引住了,一双双眼睛沉在头顶灯光的阴影下,直勾勾地看她。

    倒地的暴动分子在看她,急救军在看她,就连沈故渊也在看她。

    她在这一刻变成了恶狗嘴边垂涎的肉,一双双瞳孔里印出的欲望与情绪诡异叵测。

    那个女人是央视的!她是央视的记者!!

    话语在耳边炸裂轰鸣,崔久温面色有些发青,睫毛颤了几颤,像是想抬眼看看四周,又无可奈何的垂眼歪头调整状态,试图让那股轰鸣脱离脑海。

    那声音太过别扭,尖锐中还透着股沙哑,仿佛嗓子受过重创,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这句话。

    崔久温只能在一众感知里拽住无限放大的心跳,咚咚声回荡在胸腔,穿过身体的每一寸,绕过四肢百骸,只能用意志力来缓解这本就只存在精神上的折磨。

    或许是产生异样的手在强烈释放副作用,她还能维持平和状态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不该答应魏什海来食堂,她一开始就该避开这些人。

    末日来临后总能体验交付信任这一固定项目,但她不习惯跟刚结交不久的人谈信任。

    崔久温颤抖着呼出一口滚烫的气。

    从最开始的极度紧张恐慌,一点声响就能让灵魂颤栗,到前不久的精神亢奋,焦躁急躁,再到现在的百爪挠心坐立不安,每分每秒脑海中都能蹦出自己坠入幻象深渊,下一秒融入地面,不再有任何声响。

    夜晚的蝉鸣透亮刺耳,仿佛就这样彻底穿透脑髓,生命就在此刻停止。崔久温索性仔细察看脚底哪块地砖是完好干净的,抚平身上的病服后退一步安静坐下。

    跟中央有关的人事物突然间变得这么敏感,自己在这里估计也不会好过。

    身处人群目光中心的崔久温大致猜测了一番,整理病号服和绷带的手动作还是不快。

    沈故渊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崔久温低着头,整个人被他投下的阴影尽数遮挡,理病号服分的手并不属于细长如软玉的类型,反倒是根根指骨明显,长又透露出一股力量感。

    她好像在借此捋顺自己的思维,一步步慢慢来,有条不紊的进行。

    当崔久温再次整理好情绪看向前方时,眼底浮出一丝颓气,终于说出一句:“所以呢?”

    这种气氛熟悉到令人窒息,任何一句话都能引起争端,但崔久温看上去却放松了。

    “我只是个小记者,”她摆摆手,笑意早就从脸上褪下,但总是顾及什么,并不会像长相般肆意不近人情,细微到察觉不出的放低姿态,迫使自己柔和些:“初到实验堡,也不是很懂你们的小道消息。”

    目光齐平的暴动分子只能看到她神色从容,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垂下了眼,仿佛这场暴动只是餐后常见的小甜点。

    那双勾人精致的眸子藏住了让人看不懂的意味,沈故渊无言观察她,顽强白菜撑过特殊时期终于蔫下去的无神气息太过明显。

    他合理怀疑崔久温藏不住疲态了,即使没有受过重的伤,她现在也该休息了。

    沉默中他把目光移开,放下喇叭,扭头吩咐道:“把他们都带到审讯室,我跟着一起。”

    “是!”

    然后他半蹲下来,以一个安全距离面对崔久温,语气明显也放缓了些,:“回去吧,已经分配好住所了,叶子带你去。”

    “你该休息了。”

    沈队依然是铁面无私的样子,崔久温下意识认出刚刚那句话的安抚性,战争后年长者安抚懵懂孩童也是这样的口吻,沈队的态度如出一辙。

    被安抚的崔久温一愣,不过她也等到了想要的话,撑着身子站起,等她彻底整理好后,沈故渊已经迈步走远,只留下一个逐渐隐秘在黑暗里的背影。

    沈故渊的身材比例绝佳,宽肩窄腰,身上没有一处肌肉破坏整体美感,硬要说的话,只有刚刚积极顺了食堂一根黄瓜破坏了这似上场杀敌的感觉。

    崔久温目送他,眼睁睁看着在他走向拐角前又抬手咬了口黄瓜,三口下去,半根黄瓜没有了。

    崔久温:“……”

    双眼视力均5.2的崔久温回想刚刚那根黄瓜,反复上下看沈故渊消失背影的方向,只能感叹出一句:看把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叶子叶青缇小跑过来,用手背擦下头上的汗,看出崔记者显然是在思考什么事情,迟疑道:“崔记者?”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第一次见面,崔久温疲惫的脸上还是挂起一丝笑意,无言点头,示意后齐步离开。

    叶青缇是个娃娃脸,五官小巧,是不显年龄的长相。跑过来前刚把两个受伤的暴动分子扔上担架,肌肉曲线优美,因为暴动胳膊上被挠出的几个洇血抓痕还没有处理,就这么摊着伤领着崔久温离开一片狼藉的食堂,打算回去就要跟医疗兵嘚瑟自己怎么三招把两人咔咔干倒的。

    路上叶青缇借了辆巡逻车,实验堡路灯少,深夜时分一段路只有巡逻车这小三轮上的一束光显得真实。

    二人都隐没在黑暗里,崔久温在后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抵不住神经放松后席卷而来的疲惫,慢慢闭上眼

    叶青缇还是贴心的一路无话,这也让她利用赶路这段时间休息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崔久温意识到什么后缓缓睁眼,眼神首先瞥过手上还完好的绷带,在确定自己一切正常后才看向声音的源头。

    突然明亮到刺眼的光线让她眯眼适应,交谈声还在继续,她眨眼缓了一会儿,挂着白织灯的灰色长廊在她眼前逐渐清晰浮现。

    叶青缇双手环抱,站在长廊门口,而她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女士,交谈声太小,她只能模糊辨别几句。

    叶青缇:“一定要老实待在实验堡,这里是安全的。”

    女士:“我明白,可是群众……”

    叶青缇:“我们会处理好的,不要太紧张。”

    说话声到这里戛然而止,崔久温侧倚着靠背,知道两人是发觉她醒了,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对着那个向她走近的女士轻轻一点头:“你好。”

    女士站在叶青缇身后,只探出半边身子,保持着适当的好奇看向她。

    叶青缇横跨一步,把女士彻底露出来,给崔久温介绍道:“这位是你的邻居,李丰念。”

    还没等叶青缇接着介绍,李丰念便有涵养的一鞠躬,但整个人还有些紧绷,仿佛刚受到惊吓还没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叶青缇接着说:“因为这边的构造问题跟人员安排,你就只有她一个邻居,接下来丰念会带你去你的住所,ID卡是临时的,明天记得去找魏主任要永久的,还有任务我就先走了。”

    崔久温识趣下车,跟李丰念齐看这位长相跟车技对比感非常强烈的奇女子骑着小三轮马力加到最大,七扭八拐的在黑暗中穿梭,几秒便消失不见。

    非常狂野的骑车方法,崔久温想想来的路上宛如婴儿待在摇篮里的轻柔,顿时对这病号级别的贴心待遇无比感动。

    崔久温将目光重新放到身旁小小一只的李丰念身上,她的头发是那种天生的黄,但还没等她继续观察,李丰念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对视,在盯了两秒后牵起崔久温的手,动作自然的带她走进长廊。

    李丰念并不健谈,薄唇一直抿住,警惕着身边的一切。但记起刚刚叶青缇嘱咐了一些事情,她还需要把这些事情完成。

    于是她边走边说:“我们所住的地方是二区,人员还没有完全分好类,所以平时可能会混乱一些,不过这里有纪律要求,一般不会出事。你要是喜欢安静,我就带你去负一楼,那边环境要好一些。”

    崔久温问:“我们住在几楼?”

    李丰念:“14楼。”

    崔久温闻言抬头看看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楼层,跟着李丰念穿过长廊,安全坐上电梯。

    现在是宵禁时间,但楼里的平民显然有许多毫无睡意,电梯门隔绝了大部分声响,但也会蹦出一两声高昂的声音,随即被人为呵斥下去。

    李丰念眼神沉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接着说:“今晚的事是因为我们之间出现了‘高声者’,有苗头的人群进行了第一次尝试。”

    在电梯到达发出“叮”的前一秒崔久温问:“高声者?”

    崔久温率先走出电梯,楼道里没有灯,她踏入黑暗,看向还站在电梯灯光下的李丰念,楼道里的阴冷让她更加清醒。

    李丰念不喜欢卖关子,她把该说的说出来:“在现在这个处境坚持自己的说法,高声说出来的人,我们统称高声者。他们或对或错,今晚的暴动分子们就是高声者。”

    崔久温眯了眯眼睛,试图去揣测李丰念的身份,她在楼上楼下的混乱中显得异常平静,刚见面时的那股紧绷感也消失,现在看上去气质如此深沉,又如此淡漠,仿佛对她描述的事情和人毫不关心。

    李丰念从电梯里走出,拿出叶青缇给她的崔久温的临时ID卡,站在黑暗中帮她开门后轻声说:“你该知道这些。”

    ID卡上只有崔久温三个大字和长短线条组起来的特殊条形码,她把ID卡递过去,不再说话,摸索着把自己的ID卡拿出,滴的一声后打开房门。

    只容得下两人共行的走廊尽头是面墙壁,适应黑暗后崔久温能模糊看到左右两侧不止两扇门。

    而她的邻居只有一个。

    李丰念钻进房间,关门前礼貌道:“晚安,祝你好梦。”

    “嗯。”崔久温点点头,摸索着往前走时,李丰念房间的门又被轻轻打开。

    只见李丰念扒着门缝,补充道:“如果你携带了电子设备,那还有一个好消息。房间里有网络,也有充电器,不过超过特定额度的电会自动跳闸,就这些信息了,晚安。”

    “好,谢谢,”崔久温终于赶在她关门前道谢,回道:“晚安。”

    这边的房间非常小,黑暗中找不到灯的开关,崔久温也只能看清一张木桌,一张床,和一个靠墙的大柜子。

    这里的房间也只能容下这些东西,多了就没处落脚了。

    只有一条路可走,崔久温顺利坐在床上,刚换的床单还有股干净晾晒后的香味,她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靠在床边,伸手一摸发现是自己从家里带出的几包东西。

    她还能在末日来临时刻收拾点东西带上,已经很幸运了。

    崔久温安静坐在床边,打开其中一个小包,摸出手机。

    手机屏幕亮的一瞬刺得人睁不开眼,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还需要再次适应光明。

    直到适应手机亮度,崔久温看到三天前的未接来电,目光一凝。

    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事打给她的。

    当天应该都在逃命,我跟这位同事日常没有太多往来,怎么会一连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崔久温打开各个信息交流软件,直到打开邮箱,手上的动作一顿。

    邮箱里躺着一封五天前的未读邮件。

    正值盛夏,衣服被汗浸湿本不该产生冷意,崔久温却感觉自己在冥冥中透过薄膜摸索到了什么,打了个冷颤。

    复杂的情绪让手指发颤,崔久温看着那封邮件,直到十几秒后连眼神都开始不聚焦,她一下点开。

    【台历领导说后天回台里一趟,集体开会有事要说。附上入场证了,记得自己打出来。】

    后天,还是三天前。

    崔久温手一歪,把手机扔到床不远处,呼气撩了几把自己的头发。

    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的时间节点是在三天前的?

    鸡皮疙瘩又被激起,崔久温神经质地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放假。

    一周前她刚好放假。

    当时她还在国外,临近采访开始时被台里领导紧急叫停,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华夏的记者也成了在场最早离开的。

    当时所有人困惑的表情和电话里严肃到近乎低吼的声音,崔久温记忆犹新。

    后来呢?后来那里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自他们离开后,那里的所有消息便被封了起来,就好像这个国家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崔久温揉着头发,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三天前我遇见了怪物,从而发觉末日来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末日不是从三天前开始的,它的时间还要再往前一些。

    末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中的疑问越积越多,崔久温的头发快被自己揉乱了,她及时回过神来,不让自己就这样钻进牛角尖。

    ——这里很早就建好了,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你待会儿一查就能查到前身叫做某某实验基地。

    不久前沈故渊告诉我这里有前身,崔久温盘腿,回想中将手机页面切换到百度。

    在路上我问过小张,这里之前叫淮滨二一三实验基地。

    崔久温开着流量,注意到手机电量只剩危险几格,快速输入词条,还真的能弹出来了相关信息。

    淮滨二一三实验基地,国家特级生物研究基地,建立年份不详。

    除了一张大门照片,就只有这一段话,崔久温心中的疑惑还没剔除,翻找半天终于在电量提醒前反转到中央新闻页面,找到了其他信息。

    淮滨二一三实验基地负责人:陈川。

    不是沈故渊?

    崔久温眉头一挑,手上的动作停下,看着那张证件照片,怎么想也跟沈故渊那小年轻对不上号。

    照片中的人是名军人,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两鬓斑白,非常和蔼慈祥,连姓氏都不一样,跟那位队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故渊呢?那沈故渊是谁?

    崔久温在新闻搜索里输入沈故渊,弹出的新闻与他毫不相干。

    直到她在百度里输入词条,蹦出来了沈故渊的证件照。

    她本来松了口气,结果点进去发现,只有一张证件照和一个名字,它甚至连出生年月日都给不出来。

    崔久温还打算往下划继续探究,手机却突然黑屏。

    “黑屏?这就没电了?”

    她愣了一下,摁了几下开关后认命的满房间寻找插座和充电器,最终在书桌前为它充上电。

    这个问题显然不该在睡前意识到,崔久温盖上薄毯,直直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合眼准备休息,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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