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灯光夹杂着顶尖技术研发的针孔摄像头无处不在，作战靴特有的走路声不急不慢的回荡在此，魏海一路挣扎无果，深知自己已经被扼住命运的脖颈，彻底向命运妥协：“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好。”

    沈故渊很自然一松手，理理自己发皱的藏青外套，嘴角那一抹微笑让魏海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他加快步频，这条走廊横穿四栋楼，途中遇见的所有工作人员见到沈故渊都迅速立正站好轻一弓腰，隐藏自己的局促，个个显恭敬。

    “沈管理。”

    “沈管理好。”

    沈故渊从容点头，步伐平稳，并没有因为打招呼而减速。

    头顶的钢化板细微嗡鸣作响，一直在运作着什么沟壑下才能见到的东西，魏海这倒霉孩子低头一路，跟着前面的高级领路人在最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魏什海带着无框防蓝光眼镜戳着眼前的键盘，等到这一个登记的姑娘拍好登记照走人后努力提升速度，用他的二指禅按下回车键，余光又瞥见新增的第二队伍，不满开口：“这边多出来这俩人，要登记去后面排队，一个个的怎么净想造出第二队伍来。”

    沈故渊拍拍魏海的肩，倒霉孩子艰难吞咽唾液，颤颤巍巍向前一步：“……爸。”

    直到魏海开口沈故渊才说话，笑意隐隐：“魏主任，我把你儿子带来了。”

    沈故渊一笑配上那张脸才像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魏什海在魏海开口那一刻猛地抬头，把他那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一手摘下，眼神迅速扫过二人，直到沈故渊讲话给出缓冲时间才切切实实确认好，这就是他两年没见面的儿子。

    他有些干裂的嘴唇挪动几下，盯着二人又看了几秒，很有威严地吐出三个字：“下一个。”

    魏海向沈故渊投去求助的眼神，沈故渊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把他拉到一边，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们往边上靠靠，别挡道。”

    排队的难民好奇的看着他俩，魏海感觉自己真的想挖个洞钻到地壳里，或者直接漂浮在宇宙中，探索自己从未回去过的母星，欲哭无泪小声说：“你们别给我缓刑啊，来个痛快的……”

    沈故渊身上的对讲机打破迷之寂静，熟悉的清脆女声响起。

    “老大。”

    “讲。”

    “会议。”

    “我这就回去。”

    “收到。”

    魏海见证了最简洁通讯，眼睁睁看着沈故渊边走边讲，极速离开这一山不容二虎之地。

    ·

    领路的急救军双手握枪，一路上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并排走的这位女士。

    这是种极具侵略性的美，骨相完美恰到好处，既有西方的深邃感又带有东方的留白感，气质的沉淀缓和了整个人的攻击色彩，让她不至于美的如此张扬，却又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为之惊艳。

    他挠挠头后接着紧握枪械：“走过这个连廊再往里走三栋楼就到了。”

    崔久温无声点头，在几秒中的停顿里又挂上了淡淡的笑，让自己看起来更好相处：“谢谢，你也是急救军吗？带我去A开头的那栋楼也是任务是吗？”

    “嗯，是的，”急救军对于美人突如其来的笑容即将结巴，但几秒里迅速调整好状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告知信息，“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带你去A108-5楼是公知任务，谁在空闲时间遇见了你都可以送你过去。”

    “这样啊。”崔久温若有所思点头，“是沈故渊沈队吩咐的任务？”

    “沈队？”急救军疑惑摇头，“我们一般不叫他沈队，他是领导人，要叫沈管理。沈管理是为数不多的亲民派领导人，还亲自下地，很温和的一位领导。”

    ——领导人？

    崔久温上挑的眼睛微眯，露出侧面看不到的沉思，浅笑更甚，让她不至于看上去攻击感全部暴露在外：“这里是他在管理吗？世界现在的局面你们急救军是都清楚的吗？”

    问完又发觉自己一下问的太多了，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的问题太多了。”

    “没事的，这些本来作为进来的平民也要知道。沈管理是在管理这里，这里以他为基准办事，除非是总部投递指令，否则这里就是沈管理为第一指令，其他实验堡也无法协调指令。说到底实验堡其实也是突发性启用的，我们平时一般在边境干活，哪有什么机会待在实验堡，世界现如今的局面我们也不——”

    “——汪！汪！”

    二人不知觉中走过连廊和三栋难民居住楼，“不清楚”三字还没说完就未见其狗先闻其声，两声洪亮的狗叫由远到近，一个黑白影子瞬间扑到二人面前，趴下摇着尾巴。

    “汪！”

    崔久温思绪被打断，看清来狗模样后惊喜蹲下：“二货你怎么跑出来了？”

    二货享受摸摸，尾巴摇成螺旋桨。

    难民区的边牧犬二货在急救军群里也小有名气，急救军见怪不怪的看看二货，倒是意外道：“原来你就是崔老的女儿？”

    “我父亲叫崔航院。”崔久温和善摸狗头。

    “没错了，原来是你啊。”

    急救军上下扫视一路彬彬有礼的崔久温，那一瞬间崔久温抬起头，感觉自己看到了他眼中光速窜过什么惊人传闻。

    仿佛过了漫长一瞬，急救军终于再次开口：“原来半路被怪物叼走让沈管理追赶一路的女士就是您啊。”

    这句话为什么会改用敬语在崔久温这里完全没有概念，只见急救军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对着不远处快步走来的两个身影喊道：“二老，我把你们的女儿送回来啦！”

    二老的身影在深夜里浮现，只有崔久温状况之外的看着急救军双手递上二货的狗绳，敏锐察觉到父母的地位在这几天似乎有了飞跃。

    女儿身穿病号服让二老吓了一跳，上前细看女儿状况，等仔细确认后终于把悬了三天的心放了下来。

    崔航院老泪纵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久温一头雾水看向抹眼泪的二老，终于问了出来：“我是有什么事迹和传闻响彻实验堡吗？”

    崔母崔元香迅速进入状态，语气甚至带点小喜悦：“你可是出了名了。沈队长年轻有为，他们小队也是人才辈出，居民楼都晓得了你一路的惊人表现，还晓得了你跟众多怪物斗智斗勇，没有丝毫拖累那小队，顺带帮忙提升业绩的罕见事迹！”

    崔元香保养十分得当，再加上祖传的抗老基因，年过半百看上去也十分年轻风韵犹存优雅至极。

    崔久温：“……啊？”

    ……解决怪物原来还算业绩的吗？这是谁传的？这里明白跟传的远不止这些吧，这位急救军都开始说敬语了啊……？

    崔久温当年决定做战地记者时家里人并不反对，更是有退伍军人爷爷的支持，两位优雅小老人送别当晚，豪迈的愣是像年轻父母给五岁孩童打下了游乐场这等半壁江山，没有语重心长眼角含泪，一句“好好干，敞开了干”把女儿送出了国。

    而现在崔久温的“英雄事迹”在实验堡广为流传，让两位早就历经心理风雨的老人感受不到情绪上的丝毫负面波澜。

    一是对沈姓队长的信任，二是对自家女儿更上一层楼的信任。于是二老不管居民区碎嘴小老人之间那没有硝烟的战争，时候一到，崔元香往那一坐，崔航院往那一站，二老气势碾压，好像下一秒就能听见“老头子，掌嘴”这句话。

    “人已带到，公知任务结束，接下来将前去登记。”

    急救军拿起标配对讲机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崔姓二老除了有个名声远扬的女儿外，教书也是一流的，实验堡孩子并不少，未满小升初的孩子功课由这两位全权负责，上到语数英下到音美信体，很好的肯定了祖国未来花朵能度过夭折期继续生长下去。

    随后急救军打破优雅戏精一家的重逢，全然不知二老敬业演技上头，甚至有些歉意道：“打扰了，接下来我需要带崔小姐前往登记处登记。”

    崔元香眼泪一抹，体态端庄：“理解理解，辛苦你了。”

    “我会尽快把令爱送回来的。”急救军说。

    崔航院崔叔也是能进军演艺圈的料子，跟崔久温一样极具攻击性的长相愣是给他笑的春风拂面，像个秉承着和气生财的下基层慰问的领导：“同志辛苦了。”

    崔久温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次跟着急救军走远。

    ·

    “他们突然心血来潮打算开个末世首次总结报告会，十大区域代表除了老大你现在都在等待连线中了。还总结报告会，那群人想干什么他们自己没点数么，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叶青缇终于接应到沈故渊，毫不掩饰地对手上特质电脑翻了个白眼，翻到代表总结报告会的特殊链接，输入密匙，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自己的档案夹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沈故渊走近凝视屏幕，最后一道虹膜锁被解开，他无声绕到座椅后拿起自己的迷彩外套，将身上的藏蓝制服外套换成了训练服。

    全息投影的人像一步步扫描投放出来，管理领导者办公室独有的宽阔也隐秘在黑暗里，各类肮脏的意图沉浸在空气里，融合在全体投影的微粒荧光下，还未开始就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故渊的随意已经要溢出这具躯体，消极办公情绪已经到达了顶点，人像进一步增加，区域代表逐渐全部进入会议，沈故渊的情绪也被他迅速收拾干净，薄唇习惯性微抿，一只袖子被挽起，露出布满细小疤痕、布上青筋结实有力的小臂，眼睛终于完全直视前方，灰蓝色的右眼在荧光反射下十分抓眼。

    “亲爱的沈代表，你终于忙完了。”中间屏幕典型的亚裔面孔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沉稳开口，坐在办公桌前也挡不住他宽厚的身躯，整个人看上去神情十分柔和，眼神坚定深沉。

    沈故渊一一扫视过去，视线最终停在中间刚刚开口的北美洲代表人身上，脸上挂着标准的外交礼仪性质的微笑，嘴角弧度恰到好处：“曼德拉，好久不见。”

    剩下几位代表神情淡漠的淡漠，厌恶的厌恶，秉承着友好外交原则的代表并不多。

    左手边第二个黄发绿眸的年轻代表穿着十分朋克，左脸颊被人亲吻所留下的口红印还没擦去，用英语轻蔑说道：“沈代表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没有商议没有众人决策就擅自启用所属辖区的实验堡。”

    沈故渊往他的方向一瞥，一举一动间充满了礼貌与得体：“形势所迫。”

    人类的会议，不过是为了讨伐他一番罢了。

    “既然启用实验堡这一决策保住了人类的群体利益，我们就不要深究了。”曼德拉打圆场，温和的气质安抚了在场所有代表。

    那位年轻代表冷哼一声，不再看向沈故渊。

    各位代表没有开麦，除了刚刚的几句，空气安静到凝固，旁人待在这都是一次精神抗压实验，更别提自下而上俯视投影的沈故渊面临着怎样的威压。

    各位代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曼德拉中规中矩拿起手边早已准备许久的资料，直接开始总结汇报：

    “距离上次私人谈判已经过去了三天，大规模的异种爆发和看似无组织的厮杀人类行为让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及其被动的状态。北半球异种交易骤增，地下黑色产业链活跃，现在的各国法律已经在三天前就作废了，开始启动实验堡各项法规后人类伤亡数量增势开始不明显，异种数量统计及其不确定，并且，我们这些年的研究还不及他们的四分之一。”

    “人类现有的科学技术没法进行大规模异种清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以退为进。”

    “清理异种是永久不可取做法，”沈故渊在曼德拉结束汇报后指正，“这么多年的研究足以证明异种本就是人类存活年间不可避免的生物种群。”

    曼德拉微笑回应，“他们会威胁到人类。”

    沈故渊停下，意识到什么的后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蹙，外交礼仪抛到了隔壁星系，冷眼看向他，那双异瞳更加骇人。

    曼德拉代表着剩下九名区域代表跟他谈话，其他代表默不作声足以说明问题。

    他们再次感到威胁，借此警告他。

    曼德拉接着用中文进行所谓的内部谈判，语气不明，特地强调：“当然，沈代表你这混血儿站在人类这边的，没错吧。”

    特定的陈述语调让沈故渊也不再客套，双手环抱：“当然，只要你们不在谈判时讲出你们准备的反人类行为并杜绝私底下付诸行动。”

    曼德拉面不改色，笑着垂下眼：“这怎么会是反人类呢，我们以人类利益为制高点，以为人类争取最高利益为目标，宗旨从未变过。”

    “为人类争取最高利益为目标，我想曼德拉你明白我讲的是什么。”沈故渊一字一字细细嚼着，明知故问，“以退为进你们怎么拟定的方案？”

    “接受部分异种，像往年一样。”

    “剩下的异种呢？”

    “我们会尽力维护和平共处的。”

    深夜十一点的走廊已经没有登记难民了，登记处放在外面的桌椅早搬进办公室，特殊材料制成的门上贴着磨砂玻璃，崔久温跟着急救军停下，瞄了眼墙上的贴牌——登记处。

    急救军抬起手，还没等接下来的敲门动作出现，门内就传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还把你这几撮毛染成绿的了？”

    急救军动作顿住，二人眼前的门被狠狠打开，一阵风轻刮过，他们正脸对上羞愤的在读大学生魏海，看着他似乎准备再叛逆一把体验生命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