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的别院和主楼泾渭分明,专供客人聚会游乐,各类设施俱全,比起外面的专业会所和俱乐部也不遑多让。大家在别院里简单度过了一个下午,晚饭后又应江景才邀约去看一场东垒承办的摩托车夜赛。
这是卫浅枝醒来后第一次见赛车,她表现得兴致勃勃。托江景才的关系,他们坐在最佳观赏点,能近距离观察赛车手的风姿。
一辆红色赛车飞驰而过,卫浅枝意外看清了赛车手的脸,瞬间愣住。
这张脸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转头看向众人,心中奇怪,为什么自己看见朋友时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难道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不一般?
“景才,这个79号赛车手是谁?”浅枝扭头问江景才。
江景才颇感意外,先给许新寒使了个眼神,才转身向一旁的工作人员询问起比赛名单。
“对这个赛车手感兴趣?”许新寒捏了捏卫浅枝的手,轻声问道。
“嗯。”浅枝犹豫着要不要把这种熟悉的感觉告诉他,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
看得出来,众人对这名赛车手并不熟悉,似乎只有自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本身就很奇怪,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和自己关系不一般,许新寒会不认识他吗?
“找到了。”
浅枝接过江景才递过来的平板,仔细翻阅起他的个人信息:钟俭行,男,湖州人,27岁,旬安杨柳车队成员,非职业赛车手,主业未知。
江景才凑过来看了两眼:“感觉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吧。”
浅枝抬头:“东垒承办的比赛,你不认识他们吗?”
江景才挠挠头,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非得认识?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我们签约的人,除非足够优秀,签一两个过来就行。”
原来是这样。浅枝略一思忖:“签约需要什么条件?”
“委员会那边会对他们的成绩进行评估,非常优秀的就寻求签约合作,现在新生的苗子一年比一年好了,根本不缺人才。”
“那培养出一个赛车手需要不少钱吧?”虽然知道在座的都不缺钱,浅枝却还是下意识问了这样一句话。
朋友们看着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浅枝面上尴尬,打个哈哈想岔开话题,却没想到陈凌笑着接过了她的话:“你得看具体怎么培养,培养的档次越高越费钱,不过赚的也越多。”
“我知道了,谢谢。”浅枝回以微笑,让陈凌感到心中一阵堵,不过是生了一场病,何以生疏至此。
江景才见卫浅枝微垂着头发呆,便频繁给许新寒使眼色,但许新寒也低着头拨弄腕表,似乎在给别人发信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示意。
江景才默默收回眼神,重新投到赛场上,心中感慨自己操心太多。
一场比赛结束,江景才第一时间拿到了钟俭行的评估结果:成绩中等,评估能力也中等。本是平平无奇,但因为卫浅枝的注意,他记住了这个人。
“阿枝刚回国,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吧,后天我们再过来叨扰。”严立远点头作别。
“立名最近不在家?”许新寒问道。他说的立名是严立远的弟弟,浅枝又开始在脑中记录编组信息。
“前段日子在芬兰,明天就回来了,后天和爸妈一起过来。”
几人正聊着,忽然听见赛场里一声巨响,接着周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喧闹声。
浅枝也随众人站起身,只见一辆摩托倒在围栏边,滋滋地冒出火星。赛车手已疼痛地蜷缩在一旁,浅枝看清了他背部的号码——79号。
浅枝被吓得愣住,许新寒适时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别怕。”他的身影笼罩着她,耳语温柔。
浅枝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丝毫不关注赛场内的情况,只是在看她。
“我没事。”她扭头又看向赛场。
江景才最早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妈耶”就三步作两步从观众席上跳了下去,冲进被工作人员围堵的人群中,挥舞着手臂在指挥着什么。
已经是最后一圈,因意外发生,其他选手早已赶到终点,几个队友到站后都急忙围上来关注他的情况。
周围闪光灯亮起,早就有媒体冲进赛场,打得江景才措手不及。
“这小子!”严立远观望着场内的情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等钟俭行被担架抬上救护车,江景才才松了一口气。眼见着时间不早了,众人便一一道别离开。
两人回许家时已是九点多,父母已经休息,但庄园里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管家给两人开了门,点头致意后便去关院内的灯。
白天看许家,在一众别墅里并不出众,晚上在琉璃灯的映衬下倒别有一种感觉。
他们住的主楼是一栋四层X型楼,简约流畅的楼体线条,大理石外墙的庄重与敞亮开放的落地窗相映衬,外接牙色弧式镂空梯,再加上厚重的乌金金属双开门,兼具古典气息与现代设计。
走进大厅,姚姨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他们回来,便笑着问他们要不要吃点宵夜。
“不用了,姚姨,您也不用等我们了,现在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行,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姚姨伸了个懒腰,拖着步子慢悠悠离开大厅。
一楼灯光熄灭,许新寒带着浅枝去了她曾经的房间。屋内是一片杏色,打开灯,溢出几分暖意。桌上摆放着一枝新剪的杏花,插在水瓶里,浮动着淡淡的香气。
浅枝扫了一眼,温馨,齐全。算起来,许家也算是她的另一个家了。
按照日记中的记录,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去世,随后父亲出国。父亲当年本来打算带她一起出国,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拒绝了父亲并执意留在国内。于是父亲给她留下了老宅和大半财产,并将她托付给了许家父母照顾。
自此,他再也没有回来,甚至不再与她联络。
终端里找不到和父亲的通信记录,不知道是他们从来没有通过信还是卫浅枝删除了记录。
她想,母亲去世那一年,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父女分道扬镳。
“这些都是你的布置,不知道你有没有熟悉的感觉?”许新寒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他的温柔也如沙发的柔软,让人沉沦。
浅枝摇摇头,她心里还是记挂着晚上的意外,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许新寒见她目光恍惚,知道她心不在焉,嘱咐她早点休息后便离开了房间,走时又将门从外锁上。
夜里,浅枝第一次做了梦。梦里也是夜晚,她坐在一辆摩托后座,紧紧抓着驾驶座上男人的衣摆。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的喊声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这里很危险,别待着这儿了。”
她的脸被冻得麻木,仍扭头去看男人的脸。
竟然是钟俭行!
她被吓了一跳,各种画面闪入脑海:有他在赛场驰骋的、有摩托撞上栅栏后冒火星的、有他蜷缩在地的,还有他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的……
“注意安全啊!”梦醒前,她依稀记得自己喊了这么一句话,随即那句话就消散在风中。
第二天,都市媒体又多了几条新闻:《东垒旗下赛车出事故,赛车手疑似落下残疾》《东垒二公子现身事故现场》《众二代现身东垒旗下赛车场,四家联合已成事实?》,最后一则是关于卫浅枝和许新寒的新闻——《卫浅枝许新寒双双现身东垒赛场,是暗示联姻喜讯还是表明许家将入资赛车竞技》。
第二天一早,卫浅枝拿着这则新闻找到许新寒,问这样的新闻对卫许两家有没有影响,许新寒只是摇头说不必担心。
卫浅枝和许新寒确实与严立远、江景方等二代不同,他们完全放弃了父母一辈的产业,或学绘画,或学音乐,但外界并不相信他们会真的割舍下企业资本,因此猜测也是众说纷纭。
“那个赛车手真的残疾了吗?”琴房里,浅枝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许新寒停下拨弄钢琴的手指,语气有些酸溜溜的:“这么在意他?”
“你误会了,”浅枝见许新寒表面埋怨眼里却是笑意的模样,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意,“我不过问了这人的名字,他便出了意外,这种巧合让我有些害怕。”
许新寒先是愣了一瞬,继而无奈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你也知道是巧合,所以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别多想。”
为了消除浅枝的疑虑,许新寒还是向江景才问了钟俭行的消息。虽然没有残疾这么严重,但他的赛车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了。
“不是也有残疾人成为赛车手吗?”
“是的,”江景才顿了顿,“但是很难。我看过了他的评估报告,成绩算不上很优秀,就算不经历这次意外,他的赛车生涯大概也就这样了。”
“很可惜”,几个字蹦入浅枝的脑海,又在她的嘴边徘徊了很久,她最终没能说出这三个字,对于事业被迫终止的人来说,任何表达惋惜的词都太轻。
“明天聚会再说吧,你那边也忙,就不打扰你了。”许新寒语气毫无波澜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看向浅枝。
“这种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江家会处理好的,而且你以前也不会管别人的事。”
也是。浅枝回过神来,那人自己并不认识,感慨两句就是了。学摩托的家境定然不会差,以后做点别的不至于生活困难。
要说他可怜,更可怜的应该是卫浅枝。她师从丹青圣手元渺大师,也有过天才青年画家的美誉,如此卓越天姿,却因为一场疾病遗忘了绘画天赋。
她拿不动画笔,写字甚至都有些歪歪扭扭。天才的陨落,总比一般人要惹人惋惜得多。
浅枝站在落地窗前,阳光映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许新寒挪动脚步藏到了她的阴影下,地面上只露出一个头的影子来。
“阿枝,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来日方长,不必过于忧虑。”
浅枝回头看他,微微环抱了一下他的臂膀,远远看去,如同真正的拥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