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师，马上到你了。”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接颜满满进入后台准备，看到她的样子，明显愣了一下，“这是……”
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没事，走吧。”颜满满无视对方的眼神，镇定地抬头走了出去。
穿过拥挤的过道，推门进入漆黑后台，可以听到前面音响里传来评委们的声音----
“郑冬儿的演技还欠些火候，但是她的好几处设计非常棒！”
“对对对，我喜欢她刚刚那个眼神，很有意思。”
“一看就是用心揣摩过剧本的。”
“这份细心，在年轻演员里算是很难得了，不过演技还需要再磨炼磨炼，继续加油！”
主持人的声音慷慨激昂：“看来评委老师们对郑冬儿的表演评价很高哦，喜欢她的表演的话，请各位观众按下投票器……”
投票结束，郑冬儿下台，紧接着灯光闪烁，颜满满款款登台。
巨大的舞台中央只有她一个人。
台下围着一圈工作人员，对面是三百多名观众和两名公证人员，中间坐着五位评委。
颜满满在台上做着自我介绍，评委们在台下凑到一起低声议论：“这跟前面的是一场戏吗？”
“台本上是这么写的啊，应该是吧。”
“这怎么可能是同一场戏？风格完全不一样啊。”
“先看看再说。”
随着音乐响起，灯光变暗，表演正式开始。
身上的绣花外袍早被颜满满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素衫长裙，头发上的金钗玉坠也都消失不见，发丝有些凌乱，甚至还坠着两片细长的竹叶。
妆容也是一言难尽，没有了精致的高光眼线，额前花钿被抹去，红色的油彩在额前洇开，像一片血迹。
这场戏的完整内容是：叛军在皇后寿宴当天包围皇宫，女二身为公主被拼死护送出城，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
郑冬儿刚刚演的是公主在寿宴上亲自献舞，叛军突然闯入。她的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在叛军破门的瞬间。
这也是颜满满的设计，用一个眼神落幕，留给观众无限的遐想空间。
而颜满满此刻演的，是原本留白的后半部分。
作为承接，她是从叛军闯入的那一刻开始演的。
面对空无一物的舞台，颜满满用力朝后一摔，生动演出了猝然被撞倒在地的感觉。
用一个动作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观众在颜满满脸上看到了巨大的惶然无措，跌跌撞撞被推搡着躲在角落里时，她甚至还无知地问了句：“那些人是来表演武斗戏的吗？”
舞台角落里有一只风机，本应是对着脚下吹，让衣裙上的飘带呈现出一种凌乱感，增加动态美，但是颜满满上台后，风机莫名其妙变了角度，直冲着她的脸吹。
颜满满要用尽力气才能做好表情管理，不乱眨眼睛。
在风力干扰下，她的眼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一点点发红，随着情节的延续，竟然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和谐。
最后的画面是，她趴在城墙下躲在杂草堆砌的角落里，望着大火席卷整个皇城，眼睛里映着火光，一片血红。
现场灯光熄灭一瞬后重新亮起。颜满满起身，向观众和评委们深深鞠了一躬。
从现场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颜满满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场戏属于临场发挥，没有任何准备，完全是凭着她对剧本的了解进行表演。
颜满满的表演一气浑成，毫无破绽，却让几位评委犯了难。
“相比之下，我觉得颜满满的表演更胜一筹。”
“可是她有些细节处理得不是很到位。”
“还有台词，多处改动，我认为这是不尊重剧本的表现。”
“只要演得好就行了，台词虽然有改动，但只要改得合适，就是个人能力的展现。”
“这叫不敬业……”
评委里有这部戏的导演和制片人，两个人第一次在现场产生了争执。
“这样吧，”导演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指了指舞台后方的超大LED屏幕，“看片子说话。”
成片是最有说服力的，谁优谁劣一看便知，这是最公平的方式。
于是，现场修整几分钟后，两人的表演被同时放出来投在大屏幕上，再次播放。
两位演员也被请了上来，站在舞台侧面共同观看。
“看出来区别了吗？”导演问。
“看出来了，”制片人点点头，斟酌着用词，“一个像草图，一个像精修图。”
相较之下，郑冬儿无论是妆容还是表演确实更加精致一些。
但是颜满满的表演有种浑然天成的震撼力，让人瞬间共情，几乎忘记这是在演戏。
“看这里，”导演指着屏幕，示意工作人员将画面放大，“两个人的眼泪不一样。”
眼泪？
现场和直播间里的观众都跟着看过去。
两人的最后画面都是定格在一个眼神上。
郑冬儿跪坐在地上，华衣美服，眼中的情绪悲伤恐惧，泪水将落未落，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像是在说：“快来救我啊！”
颜满满的眼神则完全不同，她眉骨微突，眼眶发红，泪水里充满了仇恨，又带着一抹坚毅，像是在提醒自己牢牢记住这亡国之恨。
两个眼神，两种格局，高下立见。
制片人愣住了，不愧是当导演的，眼睛是真的毒。但他综合考虑过后，还是坚持郑冬儿更适合这个角色。
评委们吵得不可开交，迟迟无法给出结论，主持人只好组织现场观众先进行评分。
出乎意料，两人的支持率百分比几乎一致。
这下更难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大饱眼福。
【打起来打起来】
【妈呀，好刺激】
看戏的同时，大家也加入了激烈的讨论。
【我们看的是公主，不是干巴巴的丫鬟，颜满满那一身破破烂烂的是什么啊？】
【逃亡啊大哥，穿得那么好看是生怕敌军抓不住吗？】
【可是漂亮很重要的好吗？】
【光要好看，那还演什么亡国公主啊？去演那个配角青楼花魁呀】
【前面的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你们家主子说不得？】
【要我说啊，颜满满也可以很漂亮很精致，但是郑冬儿就未必演得出那种坚韧不屈的感觉】
正说着，有人扒出了这个剧本的原著。
【有原著党吗？你们觉不觉得，这位公主的原人设和颜满满很像】
【对对对，我刚才就想说来着，我看过原著，颜满满身上那股落魄千金的劲头，感觉确实像】
【原著党+1】
直播还在进行，观众越来越多。事实上关心试镜的人并不多，更多是来吃瓜的。
“先想清楚这部剧的中心思想，这个角色的定位，再来确定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演员，”争执不休下，导演终于拉下了脸，“要是没考虑好，别来浪费我的时间。”
眼下的局面是节目组没料到的，现场导演急得满头大汗，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要定下这个女二的人选，再僵持下去会越来越难收场。
急中生智下，现场导演向主持人指了指评委旁边的席位。
“对了，现场不是还有几位前辈吗？”主持人反应飞快，立刻明白了导演的意思，将话筒递到坐在旁观区的苏雅和裴霄面前。
“请两位男女主角，帮我们投个票吧。”
裴霄拿起话筒，微笑着摇头：“我跟满满是同一个公司的，由我点评难免有失偏颇。苏雅老师与两位演员都参加过综艺，论情分也是不分上下，自然不会厚此薄彼，说话可能更有信服力一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压力落在了苏雅一个人身上。
苏雅接过话筒，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靠在桌上，只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今天的表演不公平。”
主持人大脑CPU都快烧坏了，笑得十分勉强：“哈哈哈苏老师真会开玩笑，我们今天是全程直播试镜，很公正的哦。”
“我的意思是，她们两个人表演的戏目都不一样，让大家怎么区分好坏呢？”苏雅笑着地眨了下眼，“对不对？”
“嗯，所以……”主持人试探着接过她的话头。
“不如加赛一场，”苏雅说，“让她们俩对调一下，互相演一遍对方刚才的戏，这不就清晰明了了吗？”
弹幕上疯了。
【哇偶！御姐出马，所向披靡！】
【还！得！是！我！姐！！！】
【当之无愧的端水大师啊哈哈】
【话说苏雅到底跟谁关系更好一些呀？】
【前面的你别挑事，姐姐完全是为节目出谋划策，绝不可能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主持人搓了搓手心的汗，把目光投向中间评委席：“评委老师们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这倒是之前没想到过的办法。导演和制片人点头同意，其他评委自然也没意见。
场面终于暂时缓和，意见达成一致，大家都松了口气，有一个人却慌了。
郑冬儿压根不知道那段戏后面讲了什么，这让她怎么演？台词都背不下来啊！
“下面，请两位演员就位，谁先开始呢？”
郑冬儿慌得根本听不到主持人说了什么，茫然地“啊？”了一声。
颜满满不慌不忙地应下：“我先来吧。”
擦去脸上的污渍，披上绣花外袍，简单别上一支发簪，颜满满整理好姿态，很快进入了人物情绪。
毕竟是预演过几十遍的戏，只是正常发挥，就完完全全盖过了郑冬儿的表演。
【哇！她台词都不带打绊的吗？不是刚刚才看的剧本吗？】
【我觉得比前面那段演得还要自然】
【可是我怎么感觉她这段表演跟郑冬儿的有点像啊】
【同一幕戏，风格相像很正常吧？重要的是颜满满真的演得更自然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郑冬儿演戏我总是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总是被她身上的装饰啊，眼影啊甚至口红色号吸引，但是看颜满满演戏就完全注意不到这些，好像她就该是那个角色里的人】
眼看着颜满满收尾谢幕，台下掌声雷动，郑冬儿知道，自己不需要再演了，准确点说，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上台。
强行上台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连同前面的成绩一起被抹杀。
当下的最佳解决方案就是找一个借口，委屈退赛，
飞快寻找一圈，郑冬儿看到角落里有一团刚才从道具箱里漏出来的油污。
为了穿裙子显得比例好看，她今天穿了一双超厚底的白色松糕鞋，如果“不小心”踩到污渍，崴了脚，她就能顺利逃掉加赛。
打定主意后，郑冬儿悄悄挪到角落，伸脚踩上油污，摩擦、摩擦……
嗯？奇怪了，怎么不滑呢？
郑冬儿撩起裙子一看，油污不见了！
地板上光光亮亮，洁净如新，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下面有请郑冬儿表演。”主持人报幕完毕。
郑冬儿急了，再顾不得其他，干脆对着衣襟前面的话筒大喊起来：“我不演了！我退赛！”
她在台上喊出了声，台下的人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因为刚刚一瞬间，她的领夹麦克风被还原到了出厂设置，音量为零。
台下人只看到她嘴巴动了几下，像是在默念台词。
“可以开始了。”导演皱眉催促道。
郑冬儿仍然站着不动，嘴皮子却没停下来，而且越来越快，像是在发火。
“什么狗屁玩意！有病吗？垃圾东西！专门坑老娘是不是……”安静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郑冬儿骂得极其难听。
现场一片哗然。
这是一个演员在公开场合说出来的话？
制片人更是脸都黑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郑冬儿脸色惨白，哆嗦着双腿就要往台下冲。
她刚转过身，就被颜满满一把抱住了，“别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话筒坏了是不是？”
颜满满飞快地从自己身上摘下麦克风，别在她的衣服上，“没关系，你用我的，咱们俩公平竞争。”
郑冬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颜满满帮她整理好衣服，再将她一路推回舞台中央，“去吧，加油！”
全场再次响起掌声，大家看向颜满满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才是风格！
这才是风度！
颜满满站在台下，浅浅微笑。
想跑？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