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暗了些。
绿光没出声，静静等着。
不多会儿，阿璃长舒口气，绽开笑容。
房间里重新明亮。
“姐姐，潜意识在哪里？”阿璃迷惑地看着绿光。
“哦……”绿光一愣，很意外阿璃刚才发呆时居然把她的话都听进去了，“我会自己找到的。”
阿璃点头，“哦，那你去找吧。”
“妹妹真乖，现在忘记我吧。”绿光右手腕上紧贴皮肤戴了个式样极其简单的手环，在她心念起时，小小一团雾状光影在手环上方一闪即逝。
阿璃呆了呆，立刻对绿光视而不见。“啊，那首歌不能忘了，是送给阿烟的分别礼物。”她陷入对刚才那首歌的努力拼凑中。
“谢谢你，你很讨人喜欢。”绿光凑近了在阿璃额头上亲了亲，“我会努力让我们好好的。”
手环上闪出虚拟指南针，绿光照着指南针的指引出了房门，朝着紫薇花树林深处走去。
紫薇花树林外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绿光一脚踏进湖水，湖面忽然玻璃般裂开无数细纹，一株株饱满的蓝色风信子争先恐后从细纹中冒出头来，瞬间铺成望不到边际的茂盛花田。
绿光也在同一时刻由梦境中的实体化幻像，转为轻飘飘的半透明虚影，显出灵魂的真实状态。
花海中一座两层小楼，楼前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蹲着数花瓣，傻傻地数完一株再数一株。
远处有花农劳作的身影。
花是香的，风是轻的，阳光是暖的。一派安宁平静。
绿光闭目深吸口气，在这美景中静立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有趣地问：“你是谁呀？一直看着我。可以出来了吗？”
“嗯，好。”极年轻的男声乖巧地应答着，在绿光眼前显现出弱化了轮廓的高挑身形，一双深情的眼在五官模糊的脸上带着由衷欣悦专注地凝视着绿光，“终于见到刚来城界的你了。”
“等等！”绿光飞速思考，瞬间推断出一连串因果关联，惊讶地向来人求证，“你是我未来的爱人？”
来人认真点头，“我知道你从哪儿来，想做什么，会经历什么，我们彼此了解。”他的语气里带出些酷而拽的骄傲，“我想要你来城界后的所有时间都属于我。”随即又邀宠似的放柔了声音，“我想要多一些时间和你在一起，想要你所有的故事里都有我。”
绿光不太赞同地抬高了下颌，“随便改变历史也无所谓吗？”
来人笃定地勾了勾嘴角，“不会。发生了一些事情，正巧自你来开始，发生过事情的时光被冻结了，事情主脉络也被保护起来，没人能篡改。任何事情有了任何改变，如果触动了主脉络，都会被时光冻结魔法强行修正到既定轨迹上去。”
绿光思索着喃喃自语：“这是要让发生过的事情尽可能原封不动地再来一遍？”
“多好啊，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刚来城界的你相遇，然后一直和你在一起。”来人期待地张开双臂，“可以拥抱一下吗？”
绿光想了想，大方地主动上前礼貌性地轻轻搂住来人腰身，脸颊在他胸前贴了贴，“谢谢你爱我。”
“真好。”来人激动地收紧双臂，低下嘴唇贴在绿光耳边低语：“我来陪你了。”说完，克制地松开绿光退开两步，笑了起来，“当我出现在你故事里时我会让你看到我的。”
绿光郑重提醒：“不要打扰我工作。”
“嗯。”来人又退开一步，恋恋不舍地慢慢消失身影。
绿光意外地摇了摇头，“特意穿回过去陪伴爱人？”她没有将自己定位在“爱人”这个属性上，微笑着搓了搓手，“我就喜欢未知的充满变数的生活。虽然听起来所有事情正在重来一遍，但对我来说一切才刚开始。”
她兴奋地摸了摸手环，手环闪了闪。她一愣后定住，眼睛里有无数代码飞速滑过。
十多分钟过去，代码滑动结束，绿光眨了眨眼睛，由衷感叹：“好强大的资料库！对城界的方方面面无所不知！”她抚摸着手环凝神回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里就剩黑暗中的几句对话。”
“就这样吧，记忆肯定会回来的。”她放松地环顾四周，“这么美丽平和的潜意识，开了个好头。”
“冒险，要开始啰。”她低眉垂目，在手环的闪烁中渐渐入定。与她身体重叠的风信子原本不受影响地自在摇曳，在她入定后跟着浑然一体地静止为半透明虚影。
虚影风信子纠缠到一起，迅速开枝伸展，穿透绿光身形茁壮成一株冰蓝色珊瑚状晶体。仔细看去，整个晶体由无数有棱有角的细小晶粒堆成，其间隐隐闪烁彩色亮点，美丽异常。
无数细碎光点自手环中爬出游遍整株晶体，最后汇聚为一星亮芒没入绿光额间。阿璃的记忆席卷而来。
“用璃好不好？我喜欢这个字。”年轻女人的声音。
“嗯，好。绿璃。”年轻男人的声音。
心跳声、血液流淌声、脏器蠕动声……种种声音吵闹又安静。五、六个月大的胎儿啜着手指在羊水中安睡。隔着肚皮传来初为人父母的喜悦交谈。
“深呼吸！用力！再用力！”
“哇——”婴儿小小地哭了一声。
“抱来我看看。”
年轻的爸爸把婴儿抱给躺床上殷切期盼的妈妈，妈妈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婴儿面色红润，躺在妈妈臂弯里沉睡。
“阿璃——阿璃——”妈妈追在身后呼唤，“小心不要摔跤了。”
小小的阿璃顺着风信子花田的田埂跌跌撞撞地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很用心。
“阿璃，我找到你了。”爸爸蹲下身子。四、五岁的阿璃在数风信子的花瓣，数完一株再数一株，数得很认真。爸爸耐心地等。
阿璃数累了，喘了口气扑进爸爸怀里，“爸爸。”脑袋在爸爸胸前蹭啊蹭，蹭出一脸笑来。
“阿璃，”爸爸抚摸阿璃的脑袋，“马上五岁了，就要参加宇宙漂流了，然后开始魔法修炼，成为大孩子了。”
“嗯。”阿璃期盼地仰起脸。
“阿璃，跟紧爸爸，别走丢了。”爸爸喜气洋洋地牵着阿璃的手，在一大群同样牵着孩子的家长间，同熟悉不熟悉的人寒暄。
阿璃仰头仔细研究大厅高高的穹顶。
“不要到处乱跑。”不远处一位衣着低调的妈妈，一手牵着一个样貌相同的小姑娘，颇为威严地告诫。
“好无聊。”一位小姑娘夸张地打着呵欠。
另一位小姑娘则安静腼腆地抿着嘴。
看累了穹顶的阿璃揉着仰酸了的脖子，不经意间被那对孪生姐妹吸引。
腼腆的小姑娘冲她害羞地笑了笑。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走吧。”穿着华丽制服的高阶魔法传播史踌躇满志地说道，“新的入学季正式开始。”他的声音在大厅内嘹亮回响。
穹顶裂成数块分开，构成大厅的所有部件都开始折叠重组。地板上有编号闪烁，以家庭为单位随机圈定，然后漂浮移动，如同托盘将原本乱糟糟的人群整齐有序地悬空排成数列纵队。
地板翻转再翻转，一条条狭长小舟翻转上来，人们随编号稳稳降落舟中。当初阶魔传史们在各自负责的舟头飘然落下，整个大厅已变形为气派运输飞船，一气呵成地腾空跃起。
浩瀚宇宙。
由六颗小型星球以光的轨道相连形成的城界悬浮其间，白、红、蓝、绿、紫、黄，包裹星球的结界颜色各异。除最中间的白色星球外，其它五颗星球都有与结界颜色相同的飞船驶出，船身绘制魔法传播图标，停在各自星城结界不远处。
阿璃面无表情地拉紧爸爸的手，有点紧张地观察小舟如何自舟舷生出薄膜般的透明结界将舟内空间密封起来，又如何平稳地滑出飞船。
孩子们兴奋地吵吵闹闹。宇宙广阔无垠的奇景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不由自主安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纷纷发出赞叹，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一条条小舟呈扇形散开，滑行一段距离后停稳。
“开始吧。”高阶魔传史的声音在每条小舟中响起。
每条舟中的孩子都被编号托着缓缓穿越结界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宇宙中。
“呃……”阿璃无法呼吸，难受得去抓自己的口鼻。
编号迅速把阿璃拽回结界内，阿璃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的视线对上爸爸惨淡灰败的脸。
“还要再确认一次吗？”初阶魔传史轻声询问。
所有家长的视线都聚拢过来，有庆幸、有冷淡、有新奇、有怜悯……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大家都不自觉地挪开一些。
阿璃胆怯地望了望舟外的宇宙，朝爸爸怀里缩了缩。
爸爸没有动弹。
其他孩子在舟外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如同游泳般尽情追逐嬉闹。
“怎么会这样？”妈妈在哭泣。
“她只能在家呆一个晚上，明天普管局就会派人来领走她。”爸爸的声音冷静到麻木。
“她还那么小，人又那么笨。”妈妈哭得更厉害。
“我觉得我们该把一切告诉她。”
黑暗中，阿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客厅里爸爸妈妈的声音吵醒了她。
“她能懂吗？”
“不能懂也得懂。”
“我不想忘记她！我不想搬家！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我们女儿！”妈妈压抑着低吼，几乎崩溃。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不去做就能不做的。”
“我们得想点办法。”妈妈的哭声小下去，“来！跟我来！也许有个人能帮助我们！”她声音急切。
两个人出门去。
迷糊中的阿璃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又睡了过去。